弹坑底部,浑浊的泥水渐渐漫过了他们的脚踝。
头顶上方,xm1300重型无人战车的引擎轰鸣和步兵的嘈杂脚步声并未停留太久,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泡防御系统11号主供能塔基座废墟
——碾压而去。
“他们绕过去了。”
黑狐侧耳倾听了片刻,压低声音说。
炮弹爆炸的闷响从基座方向隐约传来,证实了他的判断。
“主力去啃硬骨头了。我们这边,估计就留了些清扫尾巴的。”
“算我们走运。”
骇爪背靠着冰冷的坑壁,Rc-15步枪架在屈起的膝盖上,枪口对着弹坑边缘,“要是被盯死在这里,可以直接写遗书了。”
短暂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远处持续的炮战声和雨水开始滴落的声音。
雨点起初稀疏,打在弹坑边缘的泥土和金属残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雨声的“嗡嗡”声由远及近。
黑狐眼神一凛,打了个手势。
骇爪立刻抬头,面罩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只见一架小型、黑色的四旋翼侦察无人机,正悄无声息地从弹坑上方低空掠过,机腹的摄像头缓缓转动,扫描着下方的废墟。
“它在找我们。”
无人机似乎捕捉到了弹坑里的异常,开始降低高度,试图进行更仔细的侦查。
一旦被它锁定位置,呼叫来的就可能是精准的炮火或者更多的步兵。
“不能让它把信号传回去。”
骇爪的数据飞刀再次出现在指尖。
“咻——”
飞刀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线——
“啪嚓!”
数据飞刀直接命中了无人机的核心处理器区域。
无人机的旋翼瞬间停止转动,机体猛地一僵,然后歪歪扭扭地栽落下来,“噗通”一声掉进弹坑边缘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摄像头最后闪烁了几下红光,彻底熄灭。
“搞定。”
骇爪收回手,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漂亮。”
黑狐赞了一句,“这玩意儿比子弹好用。”
“成本也高。”
骇爪瞥了一眼泥水里的无人机残骸,“又废掉一枚。”
更大的麻烦来了。
天空中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加厚,原本只是稀疏的雨点,迅速变得密集起来。
很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连成一片雨幕,视野迅速变得模糊。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几秒钟后,滚雷在头顶轰然炸响。
“妈的,这鬼天气!”
黑狐抹了一把面罩上迅速汇聚的雨水,咒骂了一句。
雨水从弹坑边缘灌下来,坑底的积水以惊人的速度上涨,很快就淹到了他们的小腿肚。
冰冷的雨水顺着外骨骼的缝隙往里钻,湿冷的作战服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极其难受的粘腻感。
“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骇爪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她不得不将步枪抬高,避免枪口进水。
“这雨太大了,现在冒头,就是活靶子。”
“只能等。”
黑狐靠在坑壁上,感受着雨水无情地冲刷,“等雨小点,或者等天黑。”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逐渐变成水牢的弹坑里。
头顶是倾盆大雨和偶尔划破天空的闪电,身边是冰冷的钢铁残骸、浑浊的泥水和半截散发着腐臭的断腿。
恶劣的环境放大了所有的不适感——
寒冷,潮湿,以及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为了保持清醒,也为了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两人只能继续低声交谈。
雨声和雷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你说,”黑狐看着不断上涨的积水,忽然问道,“要是咱们真被困死在这儿,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像旁边这位老兄一样?”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半截断腿。
骇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面罩下传来一声轻微的哼声:
“放心,真到那时候,我会先用数据飞刀给你个痛快。保证比被炮弹撕碎或者泡烂了体面。”
“那我可真谢谢你了。”
黑狐哭笑不得,“不过说真的,比起泡在水里烂掉,我宁愿被一枪爆头,干脆利落。”
“都一样。”
“死了就是死了,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沉默了片刻,黑狐又换了个话题:
“喂,你之前说联机打游戏……一般用什么枪?”
“狙击枪。”
骇爪回答得很快,带着一丝理所当然,“远距离,一枪毙命。干净。”
“我就知道。”
黑狐笑了,“跟你现在干的活儿一个德行。我喜欢射手步枪,连狙,挺好的。”
“你的击杀数据肯定不咋地。”
骇爪评价道。
“你这是嫉妒我的连狙。”
黑狐反驳。
雨水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天色却在雨幕中一点点暗沉下来。
从下午到黄昏,再到夜幕彻底降临。
周围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和偶尔的雷声,以及从未真正停止过的、从基座方向传来的激烈交火声,似乎暂时安全了。
黑暗和持续的暴雨,给了他们一丝喘息的机会。
“雨好像小一点了。”
骇爪侧耳听了听,雨声虽然依旧很大,但比起之前的狂暴,似乎缓和了些许。
“天也黑透了。”
“不能再等了。”
黑狐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积水已经快漫到腰部,冰冷刺骨。
“泡久了,外骨骼关节都会出问题。必须想办法离开这个水坑。”
他小心翼翼地,借助外骨骼的力量,缓缓从泥水中站直身体,试探着向弹坑边缘探头。
R14m步枪随着他视线的移动,警惕地扫描着弹坑外被雨水和夜色笼罩的废墟。
骇爪也紧随其后,悄无声息地起身,准备提供掩护。
就在黑狐的脑袋刚刚露出弹坑边缘,视线快速扫过外围几个可能的制高点,暂时没有发现异常,正准备缩回来招呼骇爪的瞬间——
“砰!”
几乎是枪响的同时——
“啪嚓!!!”
骇爪刚刚抬起的头部猛地向后一仰!
她的头盔狠狠砸中!
整个防弹面罩瞬间炸裂成无数放射状的蛛网裂纹,然后彻底崩碎!
细密的玻璃和复合材料碎片四处飞溅!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向后踉跄,重重地摔回到浑浊的泥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狙击手!!!”
黑狐猛地缩回弹坑,扑到骇爪身边,只见她躺在泥水里,双眼紧闭,额头和脸颊被崩裂的面罩碎片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鲜血混着泥水蜿蜒流下。
“骇爪!麦晓雯!!”
黑狐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他伸手想去拍她的脸,又怕造成二次伤害。
几秒钟后,骇爪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掉嘴里的泥水,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手是温热的血液和冰冷的雨水。
“我……没事。”
“头盔……救了我一命。”
她看着手里一块崩碎的面罩碎片,又抬头望向弹坑上方那片无尽的、充满杀机的黑暗雨水,眼神瞬间凝聚起来。
“妈的……”
黑狐看着她脸上渗血的伤口和空空如也的头盔,一股后怕直冲头顶。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
只要再往下偏几厘米……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发出“嘎吱”的摩擦声。
容克少校利用大雨和夜色,耐心地等待着。
他一直都在。
而现在,他们暴露了。
远方,GtI的LR\/pp系列迫榴炮与哈夫克的pzh 2000榴弹炮群,仍在不知疲倦地向对方倾泻着毁灭。
炮弹划破潮湿空气的尖啸声和落地后沉闷的爆炸声,构成了这片战场永恒的背景音。
“咻——轰!”
一发试射的炮弹落在距离弹坑不到一百米的街口,炸起冲天的泥水和碎石。
紧接着,是更多、更密集的迫击炮弹落下的声音,“咚咚咚”地砸在千疮百孔的街道和建筑残骸上,火光在雨夜中短暂地闪烁,随即又被更大的黑暗和雨水吞没。
战线,依旧在僵持。
无论是泡在冰冷弹坑里的他们,还是隐藏在未知制高点的容克,都被狂暴的雨夜和交织的火力暂时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弹坑底部,积水已经漫过了小腿肚,浑浊、冰冷,混合着燃油、铁锈和那股若有若无的尸骸腐臭。
黑狐和骇爪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坑壁,身体的大部分都直接浸泡在这泥水之中。
厚重的防水作战服,外层被雨水彻底打湿,冰冷地贴在身上,而内层,则因为之前激烈的奔跑和紧张的汗水,也变得潮湿不堪。
这种内外夹击的湿冷,持续不断地刺入肌肤,带走他们体内宝贵的热量。
起初还只是感觉寒冷,牙齿忍不住打颤。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低温开始展现出它可怕的威力。
黑狐感觉自己的四肢开始变得僵硬、麻木,手指有些不听使唤,想要握紧步枪都感到困难。
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从身体内部一阵阵袭来,让他几乎无法保持稳定的姿势。
视线偶尔会出现短暂的模糊,耳边除了雨声和炮声,似乎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嗡鸣。
他侧过头,想对旁边的骇爪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好像也有些打结,言语变得含糊不清:
“……喂……你……你还……还行吗?”
骇爪的状况比他更糟。
她体型相对瘦小,热量流失更快。
此刻她蜷缩着,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但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她的脸色在偶尔划过的炮火闪光中,苍白得吓人,嘴唇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
听到黑狐含糊的问话,她努力想抬起头,却感觉脖子像是生了锈的轴承。
“……冷……”
她发出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粘稠。
这是失温症加重的表现,极度危险。
不能尽快恢复体温的话,他们可能真的会无声无息地冻死在这个泥水坑里,甚至等不到容克的下一颗子弹。
“操……真……真他妈……丢人……”
黑虎努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股昏昏沉沉的睡意,这时候睡着可能就是永别。
他强撑着,用颤抖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开始嘲讽:
“麦……麦晓雯……你……你这副……鬼样子……可真……真够菜的……”
骇爪似乎被这话刺激了一下,她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聚焦视线,瞪向黑狐的方向,尽管在黑暗中可能根本看不清:
“……王……王文渊……你……你哆嗦得……跟……跟摸了电门……似的……还……还有脸……说我……”
“放……放屁……老子……这是……活动……筋骨……”
“……活……活动到……话都……说不利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颤抖,语句破碎,用尽力气互相挤兑、嘲讽。
看似互相伤害的对话,却成了支撑彼此意识清醒的唯一绳索。
对方一旦停止回应,可能就真的撑不住了。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灌,体温仍在不可逆转地流失。
颤抖越来越剧烈,意识明灭不定。
不知道是谁先动的。
或许是在一次剧烈的、同步的寒颤之后,或许是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声变得微弱。
黑狐僵硬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向着骇爪的方向,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
他的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尝试着,抬起,然后笨拙地、带着试探性地,环过了骇爪冰冷、同样在剧烈颤抖的肩膀。
几乎在同一时刻,骇爪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自己蜷缩的身体靠向了唯一可能的热源。
她的额头抵在了黑狐冰冷潮湿的胸甲上,手臂也艰难地环住了他的腰。
两人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抱在了一起。
两个几乎冻僵的身体紧紧相贴,尽管隔着湿透的作战服和外骨骼冰冷的金属部件,但一点点从对方身体深处艰难传递过来的、微弱的体温,却成了这黑暗雨夜中,唯一真实、唯一炽热的存在。
“……别……别死了……”
黑狐的下巴抵在骇爪的头盔基座上,声音依旧含糊。
“……你……你先……管好……你自己……”
骇爪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前,微弱,但同样固执。
他们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泥水和寒冷中,如同两株互相依偎、汲取最后一点温暖的藤蔓。
颤抖似乎没有停止,但那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绝望的冰冷,似乎被这紧密的拥抱驱散了一丝。
意识在体温微弱的回升中,艰难地维持着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黑狐感觉自己的手指恢复了一点知觉。
他艰难地动了动,摸索着战术背心上的口袋。
“还……还有点……吃的……”
他含糊地说着,从里面掏出了两个被压得有些变形的、用防水箔纸包装的能量棒。
包装袋也因为浸水而变得湿滑。
在这种极端低温下,补充热量至关重要。
他笨拙地撕开一个包装,递到骇爪嘴边。
“……吃……”
骇爪没有拒绝,她微微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咬下冰冷、坚硬但能提供宝贵糖分和热量的能量棒。
咀嚼的动作都很缓慢,很费力。
黑狐自己也撕开另一根,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冰冷的食物划过食道,落入胃中,暂时带来了一丝虚假的暖意。
“可惜……”
黑狐咽下嘴里的食物,感觉说话稍微利索了一点,“……不能生火……哪怕……有点热汤……也好……”
在这种大雨和敌方狙击手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暴露任何一点光源或火星,都是自杀行为。他们只能依靠这些冰冷的应急口粮,和彼此身体的温度,对抗这漫长的、似乎永无止境的寒夜。
“……要求……真多……”
骇爪靠在他怀里,声音依旧微弱,但似乎多了一丝生气,“……能……活着……就不错了……”
两人分享完能量棒,继续紧紧依靠着,保存着这得来不易的、微弱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