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夫克的专机向南飞行,翼下是逐渐变得翠绿、山峦起伏的中美洲地貌。
此行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相对平静的哥斯达黎加。
这个永久中立、没有军队的国家,此刻成为了各方势力微妙博弈的舞台,也是哈夫克试图稳住拉丁美洲阵脚的关键一站。
会谈安排在圣何塞郊外一处隐秘的私人庄园。庄园被茂密的热带雨林环绕,鸟鸣声声,瀑布的水汽在阳光下形成小彩虹,与北美西海岸的紧张氛围恍如两个世界。
哈夫克对面,坐着哥伦比亚总统,米格尔·罗哈斯。
罗哈斯五十多岁,肤色较深,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
哥伦比亚,这个安第斯山脉与加勒比海之间的国家,因其战略位置、石油资源和军事基地,成为了GtI和哈夫克集团竞相争夺的对象。
而罗哈斯政府的暧昧态度,让哈夫克此次不得不亲自前来施压。
侍者送上咖啡——
哥伦比亚顶级的咖啡豆,香气浓郁。
但哈夫克没有碰杯子。
“罗哈斯总统,”哈夫克开门见山,“我很欣赏哥伦比亚咖啡,但更关心我们之间的协议。最近的一些情报和贸易数据,让我非常困惑,也非常失望。”
罗哈斯总统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试图争取一点思考时间。
“哈夫克先生,请直说。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
哈夫克微微前倾身体,“根据可靠信息,在过去六个月,哥伦比亚对GtI控制区的石油出口量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珍贵的铂金等战略矿产,也有相当一部分流向了他们的军工厂。”
“更令人费解的是,”他盯着罗哈斯的眼睛,“贵国政府似乎默许,甚至授权GtI使用了图尔博海军基地的部分设施,用于他们的加勒比海巡逻和补给。”
“总统先生,这和我们之前达成的‘善意中立与有限合作’的理解,似乎偏差很大。”
罗哈斯放下咖啡杯,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更像一个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商人,而非一国元首。
“哈夫克先生,我理解您的关切。但请您也理解哥伦比亚的处境。”
“过去半个世纪,我们国家的军队、警察和大部分精力,都消耗在打击国内叛乱组织——比如FARc、ELN——以及无穷无尽的毒品战争中。”
“我们的军队擅长丛林反游击,擅长对付毒贩的武装快艇,但我们没有经历过大规模机械化战争,没有庞大的空军和远洋舰队。”
他摊开手,语气无奈:
“这场世界大战,是两个拥有无限资源和顶尖科技的巨兽之间的碰撞。”
“哥伦比亚夹在中间,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军事实力,都没有能力去‘支持’任何一方取得决定性胜利。”
“我们首要考虑的,是国家的生存,是避免战火直接烧到我们的土地上。”
“所以你就选择向GtI示好?”
哈夫克冷冷地问,“别忘了,是谁在战争初期向你们提供了关键的防空系统,是谁的投资帮助你们升级了关键的矿业和能源设施?”
“我没有忘记,哈夫克先生。集团的技术支持和投资,哥伦比亚人民是受益的。”
罗哈斯急忙说,“但您也必须看到现实。尽管存在……摩擦,但美国——或者说,GtI所代表的那个传统的联合国体系——在过去几十年里,一直是哥伦比亚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和军事援助来源国。”
“这种经济和安全上的纽带,不是一朝一夕能切断的。”
“我们国内的许多政治力量和商业集团,对此有着根深蒂固的依赖和倾向。”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哈夫克的脸色,继续说道:
“至于您之前提出的,希望哥伦比亚协助封锁或至少干扰巴拿马运河航运的要求……请恕我直言,这个要求让我们非常为难。”
“巴拿马运河是全球贸易的咽喉,牵扯的利益方太多,哥伦比亚如果公然采取行动,不仅会招致GtI的猛烈报复,也会在国际上陷入极端孤立的境地。
“我们承受不起这样的后果。”
哈夫克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罗哈斯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刺耳,但基本是实情。
哥伦比亚在权衡利弊,试图在两头猛兽之间找到一条狭窄的生存缝隙,同时从两边捞取好处。
“那么,总统先生,哥伦比亚的‘生存之道’,就是继续给我们提供‘友情价’的矿产,同时又把关键的战略物资和军事便利提供给GtI?”
哈夫克的语气带着讽刺。
罗哈斯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但很快恢复:
“为了表达对哈夫克集团的重视和弥补可能产生的‘误解’,我们可以签署一份新的矿产供应协议,在原有‘友情价’的基础上,再给予百分之十五的折扣,并且优先保证贵方需求的品类和数量。”
“这是我们在当前复杂局势下,所能做出的最大诚意。”
这几乎是目前能从哥伦比亚榨取到的最大让步了。
彻底拉拢或压服这个国家,需要投入远超现在成本的力量,而且未必成功。
他需要哥伦比亚的矿产资源,也需要它至少不彻底倒向GtI。
“矿产协议,可以谈。”
哈夫克终于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抿了一口,“但图尔博基地的事情,必须停止。”
“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GtI的舰船在那里获得补给或维护,这是底线。”
罗哈斯迟疑了一下,最终缓缓点头:
“……我会敦促军方重新评估相关安排。但您知道,有些事情,控制起来需要时间,也需要……技巧。”
会谈在一种并不愉快、但勉强达成妥协的氛围中结束。
哈夫克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坚定盟友,只是暂时稳住了这个摇摆的邻居,并用一点经济利益换取了一些战略上的缓解。
离开庄园时,雨林依旧郁郁葱葱,鸟鸣悦耳。
下一站,秘鲁。
与哥伦比亚那种精明的、讨价还价式的暧昧不同,秘鲁呈现给哈夫克的是一种近乎混乱的、难以把握的政治图景。
这个安第斯山国的政治混乱哈夫克早有耳闻,但亲身抵达利马后,他才真切感受到什么叫“找不到合适的对话者”。
总统府告诉他,总统正在应对国会的不信任动议,无暇会见。
国会各派系互相攻讦,谁也无法代表整体。
原本计划接触的几位有影响力的企业家和政治掮客,要么突然“身体不适”,要么行程“另有安排”。
“他们不是在躲我们,董事长,”随行的南美事务顾问低声汇报,“他们是在躲任何可能引火烧身的‘站队’行为。”
“秘鲁的政局像走马灯,今天的朋友明天可能就是敌人,没人想把宝押在一场远方战争的某一方。”
无奈之下,哈夫克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一些隐秘渠道,联系上了秘鲁武装部队中几位实权的高级将领。
军队,在这个政局动荡的国家里,反而是一个相对稳定且拥有决策能力的群体。
会面没有在官方场合,而是安排在利马郊外一处戒备森严的私人俱乐部。
与会的几位将军对哈夫克集团的先进武器表现出了浓厚的、毫不掩饰的兴趣。
“哈夫克先生,我们在高原和丛林地带巡逻,对付那些残余的光辉道路游击队,老旧的装备确实让人头疼。”
一位面色黝黑、肩膀宽阔的陆军中将说道,“你们的全地形装甲车和单兵无人机系统,在适应复杂地形和提供侦察火力方面,听说非常出色。”
另一位空军出身的将领则更关心防空:
“利马和卡亚俄等重要城市的防空网络还是上个世纪的水平。”
“GtI的战机如果从太平洋方向过来,我们会很被动。”
“我们需要现代化的雷达和远程防空导弹系统。”
哈夫克顺势提出了军购意向。
将军们对此表现得非常积极,甚至主动提出可以陪同哈夫克参观几处主要的军营和训练基地,让他“亲眼看看秘鲁军人的素质和需求”。
接下来的两天,哈夫克在几位将军的陪同下,乘坐军用直升机,参观了位于安第斯山区的山地战训练中心、亚马逊雨林边缘的丛林作战营地,以及守卫首都的防空导弹阵地。
将军们毫不避讳地展示着部队的装备缺口和训练短板,同时也炫耀着士兵们的坚韧和适应性。
这是一种颇为直接的“哭穷”和展示价值,目的就是争取更好的军购条件和可能的军事援助。
访问的高潮,被安排在了利马着名的纪念碑球场。
一场关键的国内联赛正在这里举行,对阵双方是秘鲁最富盛名的两支俱乐部。
将军们邀请哈夫克一同观赛,并表示“足球是凝聚秘鲁人的最好方式”。
能够容纳八万人的球场座无虚席,声浪几乎要掀翻顶棚。
黄红相间的旗帜、震耳欲聋的鼓声、充满节奏感的呐喊歌谣……
足球在这里不仅仅是运动,更像是一种全民的宗教仪式。
当哈夫克在将军们的簇拥下出现在贵宾包厢时,现场广播简短地介绍了他作为“国际重要合作伙伴”,立刻引来了巨大的、混杂着好奇、兴奋和些许不确定的声浪。
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了他。
中场休息时,在将军们的怂恿和球场管理方的安排下,哈夫克甚至被请到了场地边缘的临时演讲台,通过麦克风向全场球迷简短致辞。
“秘鲁的朋友们!”
“感谢你们的热情!我看到了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激情、团结和对生活的热爱!哈夫克集团欣赏秘鲁的潜力,也愿意与秘鲁的朋友们共享科技进步的成果,共同建设更安全、更繁荣的未来!”
“让我们向着新世界不断前进!”
他的演讲很简短,很官方,但足够点燃现场本就炽热的气氛。
掌声和欢呼声再次响起。
对许多普通球迷来说,这位神秘的、代表着强大科技力量的国际巨头,更像是一个带来新奇话题和潜在好处的“大人物”,而非遥远战争的直接推手。
比赛结束后,哈夫克在将军们的陪同下,来到球员更衣室区域,与双方球员见面。
他准备了丰厚的奖金,奖励给两支球队,表彰他们“展现的拼搏精神”。
球员们大多很年轻,有些拘谨又有些兴奋地接过奖金,然后道谢。
就在气氛融洽,哈夫克准备离开时,一名刚刚在比赛中进球、脸上还带着汗水和兴奋红晕的年轻前锋,突然拨开队友,走到了哈夫克面前。
他大概二十出头,眼神清澈,带着运动员特有的直率。
“哈夫克先生,谢谢您的奖励。我们很高兴您来看我们的比赛。”
哈夫克微笑着点点头。
年轻球员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们更高兴的,是您来这里,是为了看足球。如果……如果可能的话,最好的事情是等到战争结束,等到南美解放者杯(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它因为战争和那些对立,去年停办了——等到它重新开踢的时候,您再作为尊贵的客人来看球。我们随时欢迎您。”
“但是现在……我们秘鲁人,可能会喜欢新手机,新科技,可能会需要更好的装备来保卫自己……但我们真的,真的不喜欢战争。希望您能明白。”
更衣室瞬间安静下来。
几位陪同将军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和紧张,想开口打断。
哈夫克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看着眼前这个大胆的年轻人,足足看了好几秒钟。
球员毫不退缩地回望着他,眼神里有紧张,但没有畏惧。
“我听到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足球很精彩,祝你们未来好运。”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更衣室。
身后的欢呼和喧嚣似乎被一道无形的门隔开了。
回程的车上,哈夫克一言不发。
利马夜晚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