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剩最后一途了。”王半仙眼尾的皱纹里渗出淡金色的光,他先看向冯庆生,又转向我爷爷。
三人目光相触的刹那,仿佛有古老的契约在流转,那是比血脉更浓稠的羁绊,比天命更沉重的约定。
爷爷的手掌按在我肩上,温度烫得像火:“好孩子,把眼睛闭上。”
他指腹的老茧蹭过我脸颊,带着熟悉的烟草与松脂气息。
王半仙也对青梅柔声道:“青梅,你也闭眼,无论耳畔响起什么、周身掠过什么,都万不可睁开。”
他的声音里藏着一丝颤抖,却被某种决绝牢牢锁在喉头。
我和青梅的指尖在袖中紧紧攥住对方,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黑暗涌来的瞬间,我听见冯庆生低低说了句“时辰到了”。
随后便是骨骼轻响,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们体内苏醒。
起初是细碎的嗡鸣,像无数飞虫振翅,又像地底深处的岩浆在奔涌。
气流变得滚烫,时而如利刃刮过皮肤,时而如潮水裹住四肢,我能感觉到开天鼎的内壁在微微震颤,仿佛有巨兽在外面叩门。
“轰——”
一声闷响从脚底炸开,我和青梅的膝盖同时一软,若非互相搀扶着几乎要瘫倒。
那声音越来越烈,铜钟撞鼎、惊雷裂石,最后化作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倒转。
当“砰”的巨响炸开时,我感觉魂魄都被震得离体半寸,眼前的黑暗里炸开无数金星。
“不能看……”青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们终究没能忍住。
眼皮掀开的刹那,漫天流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看到爷爷、王半仙、冯庆生三人的衣袍正在寸寸碎裂,露出的皮肤上爬满蛛网般的金光,那些光芒像活物般钻进他们的骨骼,又从百窍中喷涌而出。
“爷爷!”我撕心裂肺的呼喊撞在鼎壁上,弹回来时已经支离破碎。
他们的身体正在崩裂,不是血肉模糊的破碎,而是像琉璃被敲碎般,裂成无数棱面,每个棱面上都映着古老的符文。
那些碎片忽然在空中凝滞,随即猛地聚合,化作三道贯穿天地的光柱。
爷爷的是苍青色,像万古不变的山峦。
王半仙的是月白色,如流淌千年的星河。
冯庆生的是赤金色,似焚尽万物的烈焰。
虚空中传来爷爷的声音,像是从鸿蒙初开时飘来:“以我之躯为薪,燃三世精魂为火。以我火淬神力,熔九幽冥铁为锋。”
“以我锋破混沌,裂天地玄黄之界,以我界开生路,引阴阳二气归位!”
每一个字都带着崩裂星辰的力量,开天鼎的内壁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泪水混着嘴角的血珠滚落。
爷爷他们在用元神铸斧,要劈开这困住我们的天地囚笼。
“不要啊!爹!”青梅的哭喊让光柱微微一颤。
王半仙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玉石相击的清越。
“阳为乾道,阴为坤仪。”
“吾等残躯不过是天地间一抔土,能为日月铺路,已是造化。”
“切记,红衣圣人窃的不是人间权柄,是阴阳轮转的秩序,你们要铲的不是皮囊,是藏在混沌缝隙里的‘无’——那吞噬光明的本源。”
冯庆生的声音最是沉厚,像从地心深处传来。
“天地如棋盘,我辈皆棋子,但棋子有棋子的道,落子便不能悔。”
“你二人睁眼时,要见朗朗乾坤,闭眼时,要闻草木生香。”
“若世间邪祟尽除,我等魂归太虚时,自会听见春风过林梢,去吧,莫回头。”
三道光柱猛地暴涨,开天鼎的裂痕里渗进第一缕天光。
我看见那些光点中,爷爷的轮廓对着我笑了笑,王半仙最后挥出一道弧线,冯庆生的身影化作守护的姿态。
“轰隆——”
开天鼎碎了。
而他们,化作了漫天光雨里最亮的三颗星,永远悬在了我们冲出的那条路上。
此时,在鼎外。
万米高空的私人飞机里,水晶吊灯折射着鎏金光芒,沈临渊斜倚在真皮座椅上,指间晃动着勃艮第红酒,酒液在杯中划出妖冶的弧线。
旁边紫檀木桌案上,拳头大小的开天鼎静静躺着,鼎身流转的暗纹如同凝固的血色。
“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是最后一日了。”
沈临渊嗤笑一声,舌尖舔过杯沿。
“任你们是什么蜉蝣仙人的传人,什么阳禅子阴禅子,到了此刻,也该化为鼎中飞灰了吧?”
他指节轻叩鼎身,发出沉闷的回响。
“什么李天凡,王青梅,通通不过是尘埃,这人间,终究是红衣圣人的囊中之物,而我沈临渊,便是这囊袋的系绳人,哈哈哈哈……”
狂笑声尚未散尽,桌案突然剧烈震颤,那开天鼎竟像活过来一般,鼎身暗纹骤然亮起,发出刺目的红光。
沈临渊脸上的笑容僵住,猛地探身攥住鼎耳:“哼,临死前的最后挣扎么?不过是困兽犹斗……”
话音未落,开天鼎突然爆发出龙吟般的嗡鸣,鼎身裂纹如蛛网蔓延。
沈临渊瞳孔骤缩,正想捏动法诀镇压,却见那鼎猛地腾空而起,在机舱中央炸开!
“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青铜碎片化作千万道利刃,瞬间撕裂了机舱。
舷窗迸裂的刹那,罡风如刀般灌进来,将水晶灯、真皮座椅卷成碎片。
整架飞机在爆鸣中解体,机翼断裂处燃起熊熊火光,在云层间拖着长长的焰尾下坠。
沈临渊周身炸开刺目的金光,那是他苦修多年的护体神通“鎏金罩”,硬生生扛住了爆炸的冲击波。
他悬在千米高空,衣袍被罡风猎猎吹动,正欲祭出法宝脱身,却猛地瞥见斜前方——两道身影竟也踏空而立。
左边是李天凡,右边是王青梅。
沈临渊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他们竟然没死?
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两人此刻的模样,李天凡黑发无风狂舞,双目流淌着暗金色的流光,周身萦绕着如墨的气浪,每一缕气流拂过,虚空都泛起涟漪。
王青梅白衣胜雪,眉心一点朱砂痣亮得惊人,周身悬浮着无数半透明的符文,那些符文流转间,竟让周遭的风云都为之静止。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情绪,只有焚尽一切的冰冷杀意。
那不是凡人的眼神,而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是执掌生杀的神只。
沈临渊修行百年,从未感受过如此恐怖的气息,那是一种凌驾于天地法则之上的威压,仿佛只要他们心念一动,自己就会像蝼蚁般被碾成齑粉。
“不……不可能……”沈临渊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鎏金罩的光芒竟在这无形的威压下开始黯淡。
“开天鼎乃上古神器,你们怎么可能……”
此时,我缓缓抬起手,五指虚握的瞬间,沈临渊突然感觉全身骨骼都在哀鸣,仿佛有座无形的山岳压在了身上。
青梅红唇轻启,声音清冷如冰磬相击,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沈临渊,你说对了,七七四十九天,正好。”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们两人周身的气息骤然暴涨,天空中的云层被硬生生撕裂出一道巨大的裂隙,露出后面暗沉如墨的苍穹。
沈临渊看着那对宛如神魔降世的身影,终于明白,开天鼎没有困住他们,反而成了他们蜕变的熔炉。
而自己,亲手将最可怕的敌人,送到了面前。
我和青梅悬在万米高空,罡风掀起我们的衣袂,猎猎作响如战旗。
沈临渊那张被恐惧扭曲的脸在下方蠕动,他的叫嚣声被风撕成碎片。
“你们以为杀得了我?红衣圣人会为我报仇!这世间永远是我们的天下!”
我看着他徒劳挣扎的模样,爷爷崩裂的身影,王半仙最后的叮嘱、冯庆生沉厚的托付在眼前一一闪过。
那些破碎的光芒仿佛融入了血脉,化作滚烫的洪流直冲喉头。
杀意如墨,从心底最深处漫溢出来,我缓缓闭上眼。
没有惊天动地的法术,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沈临渊的鎏金罩如同肥皂泡般破灭,他脸上的嚣张凝固成永恒的错愕,整个人在金光中寸寸瓦解。
风一吹过,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人间代言人,便化作了漫天飞散的齑粉,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到死都不明白,杀死他的不是神通,而是三个亡魂用生命点燃的正义之火,是这天地间最不容亵渎的信念。
青梅的指尖在我掌心轻轻一颤,我握紧她的手,两人并肩在空中缓缓掠过。
云层在脚下流转,露出被阴影笼罩的人间,城池里弥漫着灰色的雾气,那是人心滋生的贪婪与猜忌。
旷野上散落着燃烧的村落,黑烟里飘着绝望的哭嚎。
河流的水色暗沉如墨,倒映着扭曲的欲望。
这就是红衣圣人建立的“秩序”,用恐惧浇筑的牢笼。
“哼。”我听到青梅轻不可闻的冷笑,她眉心的朱砂痣亮了亮。
“邪恶终究是过眼云烟。”
我们没有急着冲向那笼罩天地的邪祟本源。
因为我们终于明白,红衣圣人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这世间所有阴暗的集合体,只要这些根须还扎在人心深处,他就会像毒藤般不断重生。
所以我们必须得先彻底铲除这人性的邪恶和贪婪,才能彻底铲除红衣圣人。
任重而道远吗?或许吧。
但当指尖传来青梅的温度,当血脉里流淌着三位前辈的信念,我心中只有笃定。
那些散落在天地间的碎片没有真正消失,它们化作了吹拂麦田的风,化作了滋润大地的雨,化作了每个正义者心底的勇气。
邪不压正,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老公,走吧。”青梅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的身影缓缓的朝人间落去。
我们知道,一个新的篇章开始了,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但所有正义的人都会陪着我们,你们也会陪着我们,与我们共同谱写着新的篇章,建立一个充满正义和清明的世界。
我们期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