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之中,火光依旧在悄然跳动。
郭芙轻轻搂着沐云菲,像小时候在被窝里安慰噩梦初醒的妹妹般,一下一下缓缓抚着她的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物传过去,也温柔地压住了沐云菲汹涌的情绪。
沐云菲渐渐停止了抽泣,眼睫低垂,像是情绪用尽,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彻底依靠的港湾——良久,她像一片羽毛般轻轻伏倒在郭芙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雕鹏站在一旁,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他眼神沉着,注意力落在沐云菲的手上——她曾试图缓慢地、几不可查地伸向郭芙腰间那个小荷包,那里面藏着什么,雕鹏一清二楚。
沐云菲不是要钱,她想拿的,是那枚双鱼玉佩。那一刻,雕鹏的手指已经微动,几乎要出声制止。
可就在那时,郭芙轻轻朝他投来一眼,眼神中没有惊慌,反而像是早有察觉,甚至带着一丝低低的叹息。
那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讯号,她知道沐云菲要做什么,她不打算阻止,也不希望雕鹏说破。
雕鹏一瞬间想问个明白,却终究忍住了。他别开目光,慢慢站直了身子,重新抱臂站回火堆一侧,不再多言。
而张叔,虽然阅历丰富,却终究不像雕鹏那般敏锐,此刻还坐在火堆旁,时不时看看沐云菲的睡颜,只觉得两个女孩子情感深厚,也不以为意。
陈灵和曾兮兮原本还有些忐忑,此刻见郭芙情绪已定,沐云菲也安然入睡,气氛终于稍稍缓和下来,二人对视一眼,皆轻轻松了口气。
倒是陈灵,一向嘴贫,这时摸着肚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唉,芙妹……你们身上有没有点吃的啊?我们一路赶来,啥都没带,现在是真的饿死了……”
郭芙轻笑一声,低头看了看怀里依偎熟睡的沐云菲,小心地将她横抱着安置在自己大腿上,手掌仍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像哄孩子似的,语气柔和却不乏打趣地说:
“我们是等救援的,结果你们这些救援人员一上来就要吃的,感情是谁救援谁啊?”
雕鹏听了,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走到一旁,把他们的小包裹打开,从储物袋中拿出几块干粮和少量肉干,在火灯上架了一块小铁片,将干粮放上去慢慢烤热。
“你们这救援队当的,人没救出来,自己先饿晕在现场。”雕鹏说得一本正经,脸上却藏着笑。
陈灵翻了个白眼,接过热腾腾的肉干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唉,我这是义务劳动懂不?还免费贴命,连路费都自掏腰包的那种。”
郭芙抿唇一笑,回道:“贴命还贴胃,贴得挺全的。”众人笑了起来,气氛总算缓了一些。
可唯有雕鹏的目光,在火光之外的阴影中停留良久。他知道,这场安静,只是暂时的。那枚双鱼玉佩,一定会引来更多波澜。
而郭芙……她留手的原因,绝不只是“姐妹情深”那么简单,雕鹏深知郭芙的脾性,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以前那个鲁莽冲动的郭芙早已消失不见了,雕鹏曾多次在她身上看到了类似黄蓉的智慧,那种智慧让雕鹏的内心有时候都不禁的打个冷颤。
片刻休整之后,火堆的余温仍在,风灯发出低低的“呜”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沐云菲从郭芙怀里醒来时,神情已比之前平静许多。她坐起身后,目光在四人脸上扫过,没再多言,只是低低点了点头。
郭芙也不再多问,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来,望向水潭,提议道:“先出去吧,其他的事……到了外面再说。”
众人无异议,随即开始收拾装备。
郭芙、雕鹏和张叔三人换上了沐云菲她们带来的备用潜水衣,那些装备果然异常专业——不仅有大容量双瓶氧气组,还配有辅助推进器、夜视护目镜与备用热源贴片,可见沐云菲事前准备的确充足,甚至过于充分。
“共用一个气瓶,雕鹏你跟我,张叔和曾兮兮一组。 陈灵和沐云菲一组”郭芙低声吩咐。
等一切检查完毕,众人依次跃入冰冷的潭水之中。
水温刺骨,哪怕身上贴满了暖宝宝,也依旧有种寒意直钻骨缝的感觉。不过一入水,推进器启动,微微震颤的推进力迅速带动了身躯,整支小队如同箭矢般穿梭在水中。
借着夜视护目镜带来的视野,郭芙很快便注意到下方的地势。
潭底深约三四十米,尽头是一条宽阔的水下甬道,石壁上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缝隙之间可见远古的水痕纹理。
更让她注意到的是——甬道内壁周围,是一圈圈螺旋式的石阶,隐约可见沿水潭内壁盘旋而上。
郭芙心中微动:“这里原本并非水潭,而是某种地宫的中庭,只是后来被水淹没,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而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她的推测——水从哪来,便能从哪去。水能淹进来,说明这片“墓室”绝非真正的封闭之地。
但此时众人已经深入其下,再回头探查通风口或其他出口已无意义。郭芙心中略过这些念头,旋即稳住呼吸,继续潜行。
借着推进器的动力,三组人马迅速穿梭于水道之间。一路之上没有岔路,通道宽敞笔直,时不时有气泡从裂缝中升腾而出,显得幽深而安静,像是一条沉睡了千年的水下蛇腹。
约莫十分钟后,前方隐隐有亮光透出。郭芙眼神一凝,微微压低身体的姿势,与雕鹏相互打了个简短的手势。他们速度略缓,确认前方无障碍之后,一同靠近。
甬道在尽头陡然一拐,一道幽蓝色的光线从某个缺口透入,仿佛海底深渊中一丝破碎的晨曦。
众人齐齐从甬道中脱出,浮在水下洞口外的空腔之中,似乎是某片水下石棚空间,水上隐隐可见天光。
沐云菲这时举手示意,随后取出防水板,在其上迅速写道:“水下减压 40 分钟,缓慢上浮。”
众人会意,纷纷调整姿势,安静地漂浮在水中,顺着壁面缓慢盘旋、呼吸,进行减压等待。
郭芙盯着写字板看了几眼,才回过神来。她这才明白,刚才下水前沐云菲为什么要执意让每个人都贴上暖贴,潜水减压,并不是单纯为了“保暖”或“舒适”,而是为了防止急速浮出水面后,气压骤变带来的严重后果。
在神雕大世界中,郭芙以内力护体,哪怕潜入数百米深海也不成问题。虽然在这个世界,郭芙任然可以调用内力,但她的内力在此方世界恢复的极慢,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会使用内力。何况她也不放心,将沐云菲和陈灵几人独自留在水下。
郭芙回头看了一眼陈灵等人,此刻正和张叔用手语交流着什么。再看看雕鹏,他仿佛什么都没说,却一眼不眨地盯着整个队伍,依旧没有松懈。
“没事。”郭芙在水下轻轻吐气,心底暗自安慰自己。她看着安静漂浮的沐云菲,没再多说什么,陪她一起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潜水表指向四十分钟,众人这才开始缓慢上浮。
穿过最后一段向上的岩缝,水面破开的一瞬,天光扑面而来。
“哗啦——!”
冷冽的空气混着冰泉的气息灌入口鼻,众人从冰水中浮出,呼吸之间都是初春高原的寒冷与稀薄。
而当众人真正看清四周之景时,忍不住一同倒吸一口凉气。水面开阔如镜,波光潋滟,苍茫雪山环绕四周,此处,正是长白山天池。
刚一靠近天池边缘,一队身穿统一灰绿色风衣、肩背装备包的人员便迅速从雪岭侧林中现身,动作利落,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没有携带武器,却都佩戴无线耳麦和多功能探测仪,像是官方编制下的专业勘探单位。
其中一位年约五十、戴着风镜的中年人冲前而来,一面让队员协助众人脱下潜水装备,一面挥手调度:“全部带上岸,注意保温,开启便携热能罩!”
几位年轻队员动作娴熟,很快便将众人一一扶上岸,递上烘干毛毯与保温饮料。
郭芙随手接过一瓶热饮,眯着眼望着那群人,又回头看了眼沐云菲,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云菲,你准备得真周全啊。”郭芙语气平静,但语调中藏着一丝明显的打趣与试探。
沐云菲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将手悄然收回袖中,低头避开郭芙的视线。她也听得出,那一声“云菲”,不再如往日那般亲昵。那笑,不是责怪,但也不是信任。
沐云菲悄悄咬了咬唇,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在众人身后,默默地走进雪林深处那被专门开辟出的临时通道。
三日后,众人返回了黑水村。
天池的脱困与官方的接应,过程似乎顺利得出奇,但越是如此,雕鹏越觉得不对劲,他始终记得,那天沐云菲靠在郭芙怀里沉睡时,悄悄伸手拿走荷包的动作。
郭芙没有揭穿,但她心里一定清楚。回到黑水村后,众人回到了那辆专为郭芙定制的豪华大型房车中。
房车外观低调朴实,内部却是高级配置:双层空间、隔音舱、浴室与厨房一应俱全。
陈灵一进门便瘫倒在二层软床上,脸贴着羽绒枕头含糊说道:“这三天我要睡死了,谁都别想叫醒我……”
郭芙笑着替她盖好毯子,然后转身去了另外的休息室。张叔安静地坐在一楼餐桌一侧,擦着望远镜,没有多言。
而沐云菲,自从回来之后,便没有进入房车。雕鹏站在门边,朝窗外望了几次,想提醒郭芙,但她始终神色平静,只是轻轻摆手:“我累了,先休息。”
郭芙语气平淡,不带情绪,像是已经对一切了然于心。雕鹏心中一动,没有再追问,只是悄悄坐回自己的床铺,打开储物箱检查物资。
同一时刻,长白山脚下的杨家老院子里,柴火正旺,锅里煮着老母鸡汤,香气沿着屋檐缝隙飘向四野。
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杨母放下手里的擀面杖,打开门一看,顿时一愣:“哎哟,姑娘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沐云菲立在门口,身上还带着些旅途风尘,面色虽疲惫,却眼神坚定。她朝杨母轻轻一笑,道:“伯母,我想见小杨,方便吗?”
杨母一听,顿时笑成一朵菊花:“方便方便!怎么不方便!”
然而杨母心里想的是,哎呀,我就说这姑娘,上次来我们家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家儿子瞧,现在看来肯定是看上我儿子了吧。杨母想着还招呼老杨头出来。
杨父从屋里探出头,一见是沐云菲,眯着眼点头笑:“哟,是姑娘你啊,来来来,进来坐。”
沐云菲被二老热情地请进院子,一路笑着应付着寒暄。可等她看到那个靠在木廊下削苹果的青年,脚步明显顿了顿。
小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外套,手里拿着小刀正慢条斯理地削着苹果,神情懒洋洋的,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你……找我?”他挑眉,神情带着几分疑惑,也似乎有几分意外。
沐云菲点点头,没有多言,朝他勾了勾手指:“我有事找你,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小杨耸耸肩,把削了一半的苹果丢给他娘,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到她身边。
“这么神神秘秘的,找我干嘛?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他笑着打趣,眼里却透出一丝凌厉的审视。
沐云菲没有答话,只是看了一眼不远处围着火炉坐下喝汤的杨母杨父,随即拉着他到了屋后那个堆柴的小巷角落。
确认四下无人,沐云菲从怀中缓缓取出那个小荷包,解开系带,从中捧出那枚——双鱼玉佩。
灰白色的玉身在日暮的余光下泛出淡淡寒芒,两条栩栩如生的玉鱼交缠成环,其表纹理精密,微微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小杨盯着玉佩看了一眼,嘴角忽然一勾,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阴阳鱼?怎么在你这?”他说得不轻不重,像是在肯定,又像是在试探。
沐云菲心中一紧,眸光一凛,低声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它的存在?你为什么叫它阴阳鱼?”
小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慢慢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双手插在衣兜里,身形斜靠着柴垛,目光幽深地盯着那块玉佩。
沐云菲抬起眼,直视着他:“之前走的时候,你对芙妹说过,另一个世界的事情,那时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很多事,没想到,你果然认识这东西。”
“我就是随便说的,我就是电子游戏打多了,这你也信?”小杨,说得平静,声音里却透着一丝低不可察的警惕。
这句话像一颗钉子,猛地钉进了沐云菲心头。她忽然意识到小杨,或许比她想象得知道得更多。
老杨夫妇坐在院中晒着暖阳,看到自家儿子被一位气质优雅的年轻姑娘拉进了屋子,还反锁了门,皆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杨母小声嘀咕:“这小子平日跟木头一样,居然也有姑娘主动找上门,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杨父抿一口热茶,点头笑着:“像你年轻时候呗。”
屋内,气氛却紧绷如弓弦。
沐云菲背靠门站定,双眼如鹰般锁定对面的男人。她已经没有再绕弯子的耐心,眼神里满是急迫与目的。
“一个亿。”她冷冷地开口,掏出手机,语速很快,“告诉我这双鱼玉佩,你们口中的‘阴阳鱼’到底该怎么用。我要确切的操作方法,不是传说,不是猜测。”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点开转账界面。
小杨看着眼前的女人一改先前的疏离,从容而锐利,嘴角微微扬起,竟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像早已等到这一刻。
“看人真准。”小杨从书桌抽屉中掏出一张银行卡,丢给她。
手机“叮”地一声响起,转账到账,小杨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余额,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是你们这些明星厉害,眼都不眨一下就能转这数。”
小杨抬眼看她:“不过这东西……真不是你有钱就该碰的。”
说着,小杨走到墙边的木书架前,伸手拨开两排旧物,抽出一本封皮泛黄、几近散架的小册子。
那本书没有封面,没有书名,纸张泛着旧油墨的味道,封底还粘着干裂的手指印痕。
沐云菲接过,翻开的一刻,指尖微颤。
书页内,夹杂着不规则排列的古代梵文、模糊的图示与密密麻麻的中英双语注解,还有批注留下的符号与算法。
这不是杜撰的伪经,沐云菲从多个机密数据库中见过的类似的文字,甚至,她看到几页纸角的编号与档案馆中某几页内容一模一样,只是那些内容都缺失了,现在果然在小杨这找到了。
沐云菲的心跳蓦然加速,像是翻开了失落在时间缝隙中的天书。
沐云菲没有犹豫,照着书页中记载的第一步,划破指尖,将一滴血缓缓滴在玉佩的双鱼交汇之处。
那一刻,玉佩竟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活了过来。
一股淡淡的寒意顺着她的掌心窜入手腕,又在下一秒化为某种模糊的“契合感”回流心脉。她与玉佩之间,产生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沐云菲忍着心中剧烈的悸动,飞快翻动书页,终于在第十六页的位置,看到了那行字:
“复制活体——须源目标尚存残质,或魂识未尽。若全灭,则生为他者。”
沐云菲目光定格,一字一句,反复读着。
小杨这时淡淡开口:“我就知道,你付这么多钱,想必也是为了复活重要之人,拿到这阴阳鱼的,所有人都想干这事,不过你也已经看到了。这东西不是复活。真正的灵魂一旦彻底离开,复制出来的,不过是形似之躯。”
沐云菲却没抬头,而是突然说道:“……当初我查到你父亲的资料时,就知道你家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她轻轻合上书,试探般看着他:“这本书,是你父亲带回来的吧?你就这么拿出来卖给我,他要是知道了,你不怕?”
小杨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书不是他的。”他说得极轻,却意外坚定,“这书……是我的。”
“你的?”沐云菲一挑眉,显然不信。
“你查到的资料确实没错,我爸的确是参与过相关任务。但这本书,不是通过他流出来的。”
小杨的目光沉静,看着沐云菲的眼睛,“我知道得比他多得多。”
沐云菲的神色瞬间收紧,却又慢慢放松下来。
她看着手中沉甸甸的玉佩,脸上浮现出一种接近狂热的光。
小杨却忽然收了笑意,声音略低一分,神情中带了几分认真:
“我收你钱,其实不是因为我缺钱,你只是人让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小杨顿了顿,又道:“可沐小姐,复制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即便你复制成功了,也不会是‘他’。没有魂识的壳,是模仿,是演化,但永远不是‘复活’。”
“你若真要走这一步,我拦不住。但记住一句——这是禁术,是逆天行事,逆天行事就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屋内,光线渐暗。沐云菲不知道的是,她的一切举动,已经被郭芙的安保小组,通过长焦镜头,全部拍摄了下来。
当这些拍摄的照片交代郭芙手上的时候,和郭芙坐在一张床上的雕鹏,看着这些照片,才明白了郭芙为什么一直不去找沐云菲,原来她暗中早就派人盯上了。
雕鹏坐在床沿,一言不发地盯着手中的那叠照片,眉头越皱越紧。
照片上,画质清晰。焦距精准捕捉了沐云菲每一个细节:她走进杨家,拉着小杨进屋;她反锁房门;她从怀中取出双鱼玉佩;她拿出手机转账;她接过那本无名古书;甚至那一滴血,落入玉佩时,闪烁出的幽微红光——都被逐帧拍摄下来。
雕鹏看完最后一张,才缓缓抬头,眼中难掩震惊:“你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
坐在他身旁的郭芙,一只手撑着下颌,静静看着窗外的天色,没有立刻回应。她的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却无半分讽刺,更无冷意,反而多了一点怜悯般的沉默。
郭芙转头看向他,眼神清澈,声音却低得像一缕风:“她的执念太深了,劝不动,也拉不住。我总得让她知道,知道这东西……到底会带她走到哪里。”
雕鹏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沉声道:“你一直都知道她是在利用你。”
郭芙却笑了:“我们都是有执念的人,不是吗?我不怪她。”郭芙顿了顿,轻声道:“我只是……不希望,她走得太远,连回头的路都没有了。”
次日下午,阳光正暖,春雪尚未完全融化,黑水镇小巷边的土道上湿润未干。
老杨家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杨母探出头来,正要去晒被褥,却猛地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入巷口,那不是前几日刚刚离开的姑娘吗?
“哎哟,雕鹏小伙也来了?”杨父从屋里出来,一脸惊讶,“咱们家这小子怕不是发达了,姑娘们都抢着回头找他?”
郭芙只是微微一笑,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院门口,温和却不容拒绝地看向小杨。
“想跟你谈谈,镇子上面馆,方便吗?”小杨擦了擦手,随口应了一声:“走吧。”
他心里清楚,来者不善,尤其是郭芙这次笑容淡了几分,眼神却格外澄澈。
三人一路无话,穿过小镇主街时,几位卖瓜子的小贩还热情地跟小杨打招呼,他只是摆摆手,没像往常那样闲扯。
镇上的那家面馆,就在旧钟楼下的转角处,油漆剥落的红牌子上写着“福记面馆”三个斑驳的字。
进门时,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胖胖的男老板坐在门口的老式柜台后面,头歪着打盹,呼噜声与外头的麻雀叫声交织成一片。
小杨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旁敲了敲木板:“三碗烂肉面,多加点辣。”
老板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照老样来是吧……自己找位置吧。马上就来。”
郭芙与雕鹏跟着小杨,走到面馆最里头靠墙的角落坐下。窗帘半卷,斜斜的光线从窗棂缝中透进来,将桌面斜斜地劈成两半,一半温暖,一半冷寂。
郭芙脱下外套,随手搭在座椅靠背上,目光却始终落在小杨脸上。她并未开口,而是静静等着。
雕鹏也未发话,只是将手按在桌上,指节微曲,仿佛随时准备插入某段不太平静的对话中。
而小杨,像是早就猜到这顿饭来得不寻常,靠着椅背,嘴角勾着一点吊儿郎当的笑意。
“怎么,还没开始吃饭,就准备审我了?”他看了两人一眼,慢悠悠开口。
郭芙抬起眼,看着他,语气不重却清晰:“不是审你,是聊聊。关于那阴阳鱼,你到底知道多少。”
面馆里,热气氤氲,锅边汤水翻滚,香味飘散在空荡的店中。
小杨靠在木椅上,漫不经心地晃着腿,看着郭芙,不紧不慢地说道:“哟呵,你知道得不少啊。不亏是郭大小姐,做事比你娘可狠多了,居然派人暗中盯着自己的好姐妹。”
这语气中满是调笑的意味,显然是没了在老宅院中那副规规矩矩的样子。而且显然小杨已经发现了郭芙派人盯他的事。
郭芙一听这话,眉头不动声色地轻蹙了一下。她向来不喜人提及她母亲,尤其是用这种语气。再加上小杨眼神里的那种轻佻与懒散,让她心底浮起一阵不耐。
她收起了先前的平和,目光变得冷静清凌:“说吧,你要多少钱,才肯回答我的问题。我要知道你所有的事,从头到尾。”
郭芙语调平稳,甚至连声线都没起伏,可这份压迫感,瞬间让气氛沉了几分。
小杨却并未露怯,反而挑了挑眉,眼神变得玩味:“我不要钱。”
他顿了顿,忽然将手肘支在桌上,声音轻了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我想知道关于你娘……黄蓉的一切。”话音刚落,桌上的两人都愣住了。
雕鹏皱着眉,眼神陡然凌厉,而郭芙手下微微一紧,指节几乎压白了木桌。
空气仿佛被人抽走了片刻,只剩面汤翻滚的咕嘟声远远传来。
还是雕鹏先回过神,眼神一闪,低头看了郭芙一眼,随即用储物向她传了句话:“芙芙,你别忘了,《神雕侠侣》……不管是你写的,还是他写的,那书里本来就写了你娘是黄蓉。他大概就是个爱慕你娘的书粉。”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郭芙的心头。她皱着眉,低头看了眼桌面,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爱慕”两个字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母亲是谁?那是神雕世界中,整个江湖都仰望的女中英杰,是她心中高山一样的人物,哪容得他人轻慢惦记。
可转念一想,小杨与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纵有妄念,也不过是一个旁观者罢了,就像那些整天刷屏的脑残粉,只是隔着屏幕,喊着“黄女神”的那类。
想到这里,郭芙轻轻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悦,语气恢复平稳:“我娘黄蓉,聪慧通达,擅长奇门兵法,医毒琴棋样样皆通。她年轻时就名震江南,与我爹郭靖并肩守襄阳,是南宋最重要的守将之一。她也很爱家人,尤其在我年幼时,是她教会了我怎么识人、识局、识心。”
小杨听着,神情倒是认真了几分,目光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
郭芙说了许多,直到她说到黄蓉在襄阳城破之前如何带她出逃、小龙女如何接应时,小杨却忽然摆了摆手。
“这些我都知道了。”小杨淡淡道,“你讲的这些事,不就是你写的神雕侠侣吗,你可别拿你写的剧本骗我。”
他眯了眯眼,目光微沉:“而且我想知道的,是另一部分。”
小杨声音低下来,像是在缓缓揭开一层面纱:“她就没跟你提过……其他的事吗?比如‘蓝星’?”
这句话一出,郭芙和雕鹏几乎是同时抬头,彼此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疑。
“蓝星?”郭芙皱眉,摇了摇头,“我没听过。”雕鹏也是满脸疑惑。
小杨看着两人的反应,眼神在他们脸上游走了一圈,仿佛在判断真假。
这时,后厨那边传来一阵锅铲碰撞的声音。
不多时,三碗热腾腾的烂肉面被放在桌上,汤面泛着浓郁的肉香,红油浮在面上,香气扑鼻。
小杨收回视线,笑了笑,拿起筷子:“吃面吧。吃饱了再说。”他低头舀了一口面汤,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神情平淡,语气松散。
面馆里,热汤的余温尚未散尽,窗外的光线已慢慢转暗,余晖从半卷的窗帘缝隙中斜照在小杨的侧脸上,映出一片模糊的影子。
他放下空碗,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胃里的热气一同压回心底,才缓缓开口。
“我在蓝星的时候,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追星狗。”他语气平淡,却不再轻佻,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最喜欢的一个女演员,她也演过黄蓉。”
说到这,他抬起眼看了郭芙一眼,语气略带复杂:“而且,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郭芙轻轻一怔,目光微颤:“你是说……我娘?黄蓉?”
“不,不是的。”小杨轻轻摇头,眼神略显柔和,“她不姓黄,也不姓郭,她姓鞠。”
小杨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丝回忆般的笑意:“因为我年纪比她大,所以在粉丝圈子里,大家都叫她‘小鞠’。”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一次线下粉丝见面会上。我带着提前定制的礼物,排了八个小时的队,只为在她面前站一分钟。”小杨眼神微亮,像是回到了那个嘈杂却热烈的会场,“她真的很温柔。笑起来的时候,像月光落在湖面上……很轻,却也让人一生忘不掉。”
“在我心里,她一直都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遥不可及。但后来,我们……熟络了一些。”
郭芙皱了皱眉,下意识问:“她是明星,你是粉丝,你们怎么会熟络?”
小杨低头笑了笑,语气自嘲:“当然是我花了很多钱。给她刷榜,打投,包场……那些数据背后,全是实打实的钱。”
“我在她身上砸的钱,已经够买一栋大别墅了。”
郭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眼神逐渐柔和下来。
“然后,我鼓起勇气,给她表白。”小杨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落在桌面,“我知道机会渺茫,但还是想试一试。”
“她回复我说,她只想搞事业,不考虑结婚,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小杨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多了一抹落寞:“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我的消息。我以为是被拒绝了,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我很难受,几乎要疯掉。可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不理我……而是那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出车祸了。”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
郭芙听到这里,眼圈不由泛红,她紧紧抿着嘴,终究还是忍不住,眼泪缓缓滑了下来。
雕鹏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问道:“那你后来……是不是也想用双鱼玉佩,复活她?”
小杨却笑了,笑容带着些讽刺,也有些荒凉:“你说得太玄了。蓝星那个世界,根本没有什么双鱼玉佩。”
小杨抬头望着天花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和某个早已远去的灵魂道别。“后来,我就死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沉静的湖水里,砸得两人心头一震。
郭芙抬头看着他,声音有些发颤:“你刚才说的都是你的前世?那你,是怎么死的?”
“我从小有心脏病。”小杨说这话时很平静,像在谈别人的命运,“那天在家里待着,没吃饭,也没喝水。哭了几天几夜。情绪崩溃,心跳失控。最后……大概就是那时候,倒下的。”
小杨笑了笑,轻轻耸肩:“说白了,也算是……为她殉情了吧。”桌上的面汤已经凉了,肉香散去,沉默填满了三人之间的空间。
郭芙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她值得你为她这样吗?”
小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筷子放下,然后坐直身体,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
“我不知道她值不值得,我只是那样做了。”
郭芙静静地望着小杨,眼角的泪痕还未干,语气却重新恢复平稳,只是声音低了些:“那之后呢?”
她的眼神带着探询,带着隐隐的不安。她感觉得到,小杨的话还没有说完,而真正的重点,可能才刚刚开始。
小杨眯了眯眼,靠着椅背轻轻晃了晃,仿佛在整理思绪,也像是在压住某种蓄积已久的力量。
“之后?”他笑了笑,“之后我就来到这个世界了呗。”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
“那一刻,我正趴在客厅的地板上,痛到意识模糊,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一样。”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然后我就意识模糊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在那时,我脑海里听到叮的一声响。”
小杨缓缓说道:“我当时就知道,我可能……成了主角。”
郭芙眉头一紧,下意识握了握衣角。
雕鹏眼神凝重,双手交叠搭在桌面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小杨。
“然后,”小杨低头望着桌上那碗空碗中残留的汤底,仿佛能从里面看到什么久远的东西,“我成了这个世界的天命人。”
“我开始梦见一些断裂的影像,一些不存在于蓝星的语言和文明。有人在我耳边念诵经文,有人告诉我世界是如何一层一层堆叠的,有人拿着尺子,在我眼前描绘时间的褶皱。”
小杨抬起头,目光幽深。
“我看到了一切。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本质,也看到了自己曾经多么渺小。”
小杨顿了顿,语气忽然轻了一些:“原来的我,总以为蓝星是唯一的现实。可我后来明白,那只是一个封闭的圆。而现在,我站在圆外,看到了真正的宇宙,混沌、神之领域,时间长河、系统、熵变、因果……”
小杨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记忆,一字一顿地低语道:“这个世界,不是蓝星的镜像,也不是过去的重现。它是多重规则交叠后的产物,是被遗弃者的容器,是天命人的试炼场。”
小杨停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
“其实,我已经……活了八万年了。”
空气,倏然凝固。
郭芙手中的筷子一顿,雕鹏的眼神也陡然一变,齐齐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荒诞之语。
“八……八万年?”郭芙声音发干,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眼中浮现出强烈的震惊与不解。
雕鹏则眼神一冷,微微前倾,眼里已经浮现出一丝警惕。
小杨却并未被两人的反应影响,仍旧慢悠悠地说着,语气像是在讲述一场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