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出事的消息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我握着那半块红布平安符,指尖被边角硌得生疼。牛雅溪离开时泛红的眼眶总在眼前晃,我站在院里望着村口,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我妈把蒸好的馒头塞进我手里:“快吃,吃完了去看书。你爸去县城了,三叔那边有他呢,你别分心。”她的声音发哑,眼泡肿着,显然是哭过。
我咬了口馒头,没滋没味的。三叔是家里的顶梁柱,堂哥刚定了亲,彩礼还没凑齐,这一摔,怕是要把整个家拖垮。我爸性子犟,跟工头理论肯定讨不到好,说不定还要吃亏。
“妈,我还是去县城看看吧。”我放下馒头。
“瞎掺和啥!”我妈把我按回椅子上,“你爸说了,你高考比天还大。要是考砸了,对得起谁?”她的眼泪掉下来,砸在我手背上,滚烫的。
我没再说话,默默拿起课本,可那些熟悉的公式像活过来似的,在眼前乱晃。直到傍晚,我爸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衣服上沾着泥,嘴角还有道血痕。
“咋样了?”我妈赶紧迎上去。
“工头太黑,说三叔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只给了两千块,多一分都不给。”我爸坐在门槛上,声音沙哑,“我跟他吵了一架,被他带来的人推了几下,没事。”
“那三叔的医药费……”
“我跟你几个叔伯凑了点,先让医院给治着。”他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别担心,好好考,等你考上大学,家里就有指望了。”
那晚上,我把自己埋在书本里,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窗外的虫鸣格外吵,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墙上,像一条长长的泪痕。凌晨时,我悄悄起身,从床底下翻出个旧布包——里面是我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一共八十七块五毛。我把钱塞进我妈枕头底下,心里像压着块铅。
第二天一早,我正准备去学校,牛雅溪的妈妈赵秀莲突然来了。她手里提着个保温桶,脸色不太好看。
“小A,在家呢?”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这是雅溪临走前给你炖的排骨,说让你补补脑子。”
“谢谢赵婶。”我赶紧给她倒水。
她叹了口气,在炕沿上坐下:“雅溪这孩子,被她爸逼着去省城了,哭了一路。她说让我跟你说,别担心她,高考前肯定赶回来。”
“我知道了。”
“还有……”赵秀莲犹豫了下,“她爸这次带她去,不光是看画展,还约了张老板家的儿子吃饭。小A,婶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是个好孩子,可……”
“我明白,赵婶。”我打断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我跟雅溪就是同学,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
赵秀莲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你能这么想就好。雅溪这孩子犟,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爸也是怕她将来吃苦……”
她没再说下去,坐了会儿就走了。我看着桌上的保温桶,里面的排骨还冒着热气,香气弥漫在屋里,却让人鼻子发酸。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弥漫着考前的紧张气氛。同学们都在埋头刷题,教室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我把牛雅溪给的错题集翻得卷了边,遇到不会的题,习惯性地想转头问她,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座位。
周五下午,我正在做最后一套模拟卷,王老师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
“小A,你三叔的事我听说了。”他递给我个信封,“这是班里同学凑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别嫌少。”
我打开一看,里面有三百多块钱,还有张纸条,上面是全班同学的签名。最上面那个名字,是牛雅溪,字迹娟秀,旁边画了个加油的表情。
“谢谢王老师,谢谢同学们。”我攥着信封,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别客气,大家都是同学。”王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雅溪给我打电话了,说她明天就能回来,让你安心考试。”
我心里一暖,像有股暖流涌过。
周六早上,我去县城医院看三叔。病房里挤满了人,三叔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还在输液。我爸蹲在墙角抽烟,看见我来,赶紧掐灭烟头。
“你来干啥?不在家复习。”
“刚考完最后一套卷,过来看看三叔。”我把同学凑的钱递给我爸,“这是大家给的。”
我爸看着信封,眼圈红了:“让你费心了。”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牛雅溪突然跑了进来。她头发有点乱,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小A,你在这儿!”她跑到我面前,喘着气,“我一回来就去学校找你,王老师说你在这儿。”
“你咋回来了?”我又惊又喜。
“我跟我爸吵翻了,自己坐班车回来的。”她看了眼病床上的三叔,又看了看我爸,“叔,三叔咋样了?”
我爸愣了愣,没想到她会来,赶紧说:“没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你这孩子,咋跟你爸闹成这样。”
“他太过分了,非逼着我跟张叔家的儿子吃饭,说让我们高考后就订婚。”牛雅溪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不喜欢他,我就想跟小A一起考去省城。”
病房里的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着我们。我爸的脸一下子红了,拉了拉我的胳膊,示意我别说了。
“雅溪,别说了,先回去吧。”我赶紧说。
“我不!”她抹了把眼泪,看着我,“小A,我跟我爸说了,要是不让我跟你一起考大学,我就不参加高考了。”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我又急又气,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三叔在病床上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着我们,虚弱地说:“雅溪……是个好闺女……小A,别辜负人家……”
牛雅溪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爸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从医院出来,我们沿着马路慢慢走。阳光有点刺眼,蝉鸣声从路边的树上传来,聒噪得让人心里发慌。
“你真不该跟你爸闹成这样。”我说。
“我不管。”她看着我,眼神很坚定,“我不想像我妈那样,一辈子都听我爸的。小A,我想跟你一起去省城,想跟你一起在图书馆看书,想跟你一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红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被阳光晒得发红的脸颊,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我从兜里掏出那半块平安符,递给她。
“你拿着,我们一起加油。”我说。
她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然后从自己兜里掏出另一半,塞给我。
“我们把它合起来,等高考完。”她说。
“好。”
回到家时,我妈正在门口张望,看见我们,赶紧迎上来:“可算回来了,饭都做好了。”
牛雅溪红着脸说:“婶,我就不吃饭了,我得回家了,我妈该担心了。”
“吃点再走呗,我做了你爱吃的鸡蛋羹。”我妈拉着她的手。
“不了婶,我得回去跟我妈认个错,不然我爸又要生气了。”她看了我一眼,“小A,晚上晚自习见。”
“嗯。”
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我妈拍了拍我的胳膊:“这闺女,是真心对你好。”
我笑了笑,心里像揣了颗小太阳,暖暖的。
晚上的晚自习,牛雅溪又坐在了我旁边。她的眼睛还有点红,却一直在笑,像株雨后的向日葵。
“我跟我妈认错了,她答应帮我劝我爸。”她说,“我爸就是嘴硬,其实心里疼我。”
“那就好。”
“对了,”她从书包里掏出本英语作文模板,“这是我在省城书店买的,上面有好多加分句型,你看看。”
我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等我们去了省城,周末就去爬白云山,听说山顶能看见整个城市的夜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看她,她正对着我笑,眼睛亮得像星星。
离高考还有三天,学校放了假。我和牛雅溪约好在村后的老槐树下复习。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她给我讲英语作文,我给她讲物理大题,偶尔抬头相视一笑,心里的紧张感都消散了不少。
“你说,我们能考上同一所城市吗?”她忽然问。
“能。”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一定能。”
她笑了,像朵盛开的花。远处的姑射山在夕阳下安静地卧着,仿佛在为我们祝福。我知道,前路或许还有很多困难,但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就一定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高考前一天,我把所有的课本和资料都整理好,放在桌上。看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错题集,看着那半块平安符,心里忽然很踏实。
我对着窗外的月亮默默许愿:愿我们都能得偿所愿,愿这个夏天,能给我们一个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