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雅溪的错题集被没收后,她好几天都没怎么说话。上课时总是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却没写下几个字。我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像塞了团乱麻,想说点什么安慰,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周三的家长会如期而至。我妈特意穿上了新做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腌的萝卜干——说是要送给牛雅溪的妈妈。
“小A,你说我见了人家,该说啥呀?”她站在教室门口,手心里全是汗。
“就说说话,没啥的。”我帮她理了理衣角,“赵婶人挺好的。”
正说着,牛雅溪和她妈妈赵秀莲走了进来。赵秀莲穿着件浅粉色的衬衫,裤子熨得笔挺,看见我妈,笑着走过来:“这位就是小A的妈妈吧?常听雅溪提起你。”
“是是是,我是小A他妈。”我妈赶紧把布包递过去,“自家腌的萝卜干,不值钱,你尝尝。”
“哎呀,太客气了。”赵秀莲接过去,打开闻了闻,“真香,比我腌的好吃,回头可得教教我。”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倒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姐妹。我和牛雅溪站在一旁,相视一笑,之前的紧张感消了大半。
王老师在讲台上说这次模拟考的情况,提到我的时候,特意表扬了几句:“小A同学进步很大,尤其是英语,从及格边缘冲到了班级前十,这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也多亏了牛雅溪同学的帮助。”
全班家长的目光“唰”地一下落在我们俩身上,我妈笑得合不拢嘴,赵秀莲也频频点头,只有坐在前排的牛满仓,脸色沉得像块铁。
家长会结束后,牛满仓没等赵秀莲,自己先走了。赵秀莲拉着我妈的手,说要去家里坐坐,我妈一口答应下来。
“那我跟小A先回学校了。”牛雅溪趁机说。
“去吧去吧,好好学习。”赵秀莲摆了摆手,眼睛里带着笑意。
我和牛雅溪逃出教室,沿着操场边的小路往回走。阳光透过白杨树的叶子,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妈跟你妈还挺投缘。”她说,嘴角终于有了点笑意。
“嗯,我妈说赵婶人特别好。”
“她就是心软,总被我爸欺负。”她叹了口气,“不过这次她倒是帮我把错题集拿回来了,藏在我衣柜最底下呢。”
“真的?”我眼睛一亮。
“当然,我妈最疼我了。”她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递给我,正是那本厚厚的错题集,“给你,下次可别再被我爸发现了。”
我接过本子,指尖碰到她的,心里暖暖的。“谢谢你。”
“谢啥,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考去省城的吗?”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可不能被这点小事打倒。”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俩像是较上了劲。每天晚自习后,都要在教室里多待一个小时,她帮我补英语,我给她讲物理。有时候遇到难题,两人会争得面红耳赤,可转过头,又会因为解开一道题而相视大笑。
村里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说牛家的千金跟陈家的穷小子走得太近,不学好。我妈听见了,总会跟人理论:“我家小A和雅溪是同学,一起复习功课呢,你们别瞎编排。”
我爸却比以前更沉默了,常常蹲在门槛上抽烟,抽到半夜。有天晚上,我起夜,看见他还在院里坐着,月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像座沉默的山。
“爸,咋还不睡?”我走过去。
他掐灭烟头,抬头看我:“小A,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你可得加把劲。”
“我知道。”
“考完试,要是考上大学,就好好去读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他的声音很沉,“咱们跟牛家,终究不是一路人。”
我心里一堵,没说话。有些话,不用明说,大家都懂。
这天下午,我正在教室做卷子,牛雅溪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手里拿着张报纸。
“小A,你快看!”她把报纸递到我面前,手指着上面的一条新闻,“省城理工大学有贫困生助学项目,成绩好的话,学费全免,还发生活费呢!”
我赶紧凑过去看,报纸上的字印得密密麻麻,可那条新闻像是会发光,看得我眼睛发热。“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在办公室看见的,特意借回来给你看。”她笑得一脸灿烂,“你成绩这么好,肯定能申请上!”
我的心“怦怦”直跳,像是揣了只小兔子。学费一直是我最担心的事,我爸为了这事,头发都白了不少。要是能申请上这个项目,就不用再愁了。
“谢谢你,雅溪。”我看着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
“跟我客气啥。”她拍了拍我的胳膊,“等你申请上了,咱们就能在一个城市读书了。”
她的话像颗种子,落在我心里,瞬间长出了芽。是啊,只要能考去省城,只要能在一个城市,好像所有的困难都不算什么了。
晚上回家,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爸妈。我妈听完,激动得抹起了眼泪:“太好了,这下可不用愁了。”
我爸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只是淡淡的,却让我心里松了口气。“那你更得好好考,别辜负了这个机会。”
“我会的。”我握紧了拳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上了发条的钟,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牛雅溪也比以前更拼了,常常学到深夜,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有天晚自习,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我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里有点疼,悄悄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又美好。
我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希望这个夏天,能给我们一个最好的答案。
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候,学校放了两天假,让大家回家调整状态。我刚到家,就看见我爸蹲在院里,脸色很难看。
“咋了,爸?”我问。
他抬起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你三叔……在工地上摔了,现在在县城医院躺着呢。”
我的心猛地一沉:“严重吗?”
“断了两根肋骨,还在昏迷。”他叹了口气,“工头不给钱,说不是工伤,我得去趟县城,跟他们理论理论。”
“我跟你一起去。”
“你别去,在家好好复习,高考要紧。”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家里有我呢,你放心。”
我知道我爸的脾气,决定的事很难改变。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一会儿想着三叔的伤势,一会儿想着学费的事,一会儿又想起牛雅溪期待的眼神。窗外的月光冷冷的,照得人心里发慌。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背书,牛雅溪突然来了。她站在院门口,眼圈红红的。
“小A,我爸……我爸要带我去省城,说让我高考前放松放松。”她说,声音有点抖。
“去省城?啥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下午就走,说是跟张叔家的儿子一起去,顺便看看画展。”她咬着嘴唇,“我不想去,可他非逼着我去。”
我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我知道,牛满仓这是故意的,他不想让我们在高考前见面。
“没事,就去两天,很快就回来了。”我强装镇定,“你去了好好放松,别想太多,高考加油。”
“那你呢?”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担忧,“你三叔的事……”
“我没事,你放心吧。”我笑了笑,想让她安心,可嘴角怎么也扬不起来。
她从书包里掏出个平安符递给我:“这是我昨天去庙里求的,老和尚说很灵,你带着。”
那平安符是用红布缝的,小小的,攥在手里暖暖的。
“你也带着。”我把它分成两半,给了她一半,“咱们一人一半,都能考个好成绩。”
她接过平安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小A,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攥紧了手里的平安符,心里默默说:雅溪,等你回来,等我们一起去省城。
可我没想到,这一等,等来的却是意想不到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