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的铁门在午夜准时发出“吱呀”声,像生锈的刀片划过骨头。林婉儿贴着斑驳的砖墙滑进去时,裤脚被铁丝网勾出三道破口,露出的脚踝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就像她表兄周明失踪前最后一张照片里,那双悬在火葬场天台边缘的脚。
三号火化炉在火葬场最深处,废弃五年,炉口结着厚厚的黑垢,像一张永远闭不上的嘴。林婉儿打开头灯,光柱扫过满地碎骨渣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炉门缝隙里卡着个东西。
是串手链。
七颗鸽子蛋大小的骨珠被发黑的皮绳串着,珠子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被人生生捏碎过。最中间那颗珠子上沾着半凝固的暗红,在头灯光线下泛着油光,凑近了闻,有股烧透的肉皮混着铁锈的怪味。林婉儿捏起手链时,皮绳突然“啪”地断了,其中一颗骨珠滚落在地,在碎骨堆里弹了三下,裂开的截面露出象牙白的内里,竟渗出一丝鲜红,像血。
“谁在那儿?”
手电筒的光柱突然扫过来,林婉儿下意识将手链塞进卫衣口袋,翻身躲进旁边的停尸柜阴影里。是保安王强,满脸横肉上泛着酒气,手里的电棍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晃到三号炉前,踢了踢地上的骨珠,啐了口唾沫:“妈的,哪个死鬼又掉东西了。”
林婉儿屏住呼吸,看着王强捡起那颗裂珠塞进口袋,脚步虚浮地往值班室走。停尸柜的金属表面冰得刺骨,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链,七颗珠子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揣了一窝刚孵出的蛆虫。
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泛白。林婉儿把自己摔在吱呀作响的旧木床上,手链被她随手扔在床头柜上。镜子里的女人脸色比纸还白,眼下的乌青深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这是她找了周明三个月来的常态。最后一次收到表兄的消息,是段三十秒的语音,背景里全是火化炉的轰鸣,他只来得及说:“婉儿,三号炉……有东西……”
夜里的梦来得猝不及防。
她站在火葬场的停尸间,七个白布盖着的尸体并排躺着。最左边的白布下伸出只手,手腕上戴着串骨珠手链。林婉儿伸手去摘,那只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冰冷的指尖掐进皮肉里。她低头一看,手链的骨珠正在渗血,每颗珠子里都嵌着张脸——最后一颗珠子里,是周明睁得滚圆的眼睛。
“啊!”
林婉儿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卫衣。床头柜上的手链不知何时缠在了她的手腕上,七颗骨珠紧紧贴着皮肤,像长进去的肉瘤。最中间那颗裂珠的暗红已经晕开,在她手背上印出个诡异的掌印。
窗外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她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冲出去,楼道里弥漫着烧塑料的臭味。三楼张大妈家的窗户碎了一地,老太太瘫在楼下的花坛里,脖子以不自然的角度歪着,睡衣领口露出道深紫色的勒痕。而她伸直的右手指向楼顶,指尖沾着颗碎裂的骨珠——和林婉儿手链上的一模一样。
“是王强!”二楼的刘叔哆哆嗦嗦地指着天台,“我刚才看见他站在张大妈窗台上,手里……手里拿着串珠子!”
林婉儿冲上顶楼时,铁门被风撞得哐哐作响。王强背对着她站在天台边缘,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晾在绳子上的肠子。他手里的骨珠手链正往下滴着什么,落在水泥地上“嗒嗒”响,像有人在哭。
“王师傅!”林婉儿的声音在风里抖得不成样子,“周明是不是也来过这儿?”
王强猛地转过身,脸上的肉都在抽搐。他的眼睛瞪得快要裂开,瞳孔里映着七颗骨珠的影子,嘴角挂着白沫:“她要七个……还差六个……”
话音未落,他突然张开双臂向后倒去。林婉儿扑到天台边时,只看见王强的身体在楼下的水泥地上摔成了奇怪的形状,像个被踩扁的布偶。而他紧握的右手松开,滚出来的骨珠在月光下闪了闪,突然裂开道缝,渗出丝鲜红的液体。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林婉儿摸了摸手腕。手链的骨珠不知何时变得冰凉,最中间的裂珠里,分明是半张女人的脸,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第二天中午,林婉儿在法医中心见到了刘芳。
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块洗不掉的褐色污渍。她把一叠照片推过来,最上面是王强的尸检照,他的颈椎断成三截,摔落姿势和三年前跳楼的李娟完全一致——那个被丈夫家暴了五年,最后从自家阳台跳下来的女人。
“近十年,这样的‘复刻死亡’有七起。”刘芳的声音像生锈的门轴,“每个死者都在火葬场工作过,或者……捡走过不该捡的东西。”
她突然凑近,林婉儿闻到她头发里有股福尔马林的味道。女人的瞳孔里映着手链的影子,嘴角慢慢咧开个诡异的弧度:“你手上的东西,是不是在三号炉捡的?”
手链突然发烫,林婉儿猛地拽下它扔在桌上。七颗骨珠在桌面上滚了滚,最中间那颗裂珠“啪”地裂开,掉出点灰白色的粉末——像骨灰。
刘芳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指着手链,手指抖得像筛糠:“第七个……该轮到你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被人掐住了气管。林婉儿冲过去时,女人已经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手腕上浮现出七个青紫色的圆点,像串没串起来的骨珠。
窗外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桌上的骨珠开始渗血,七颗珠子在血水里轻轻晃动,像七只浮在水面的眼睛。林婉儿抓起手链塞进包里,转身冲出法医中心时,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刘芳倒下去的地方,窗台上的花盆摔得粉碎,泥土里埋着半颗发黑的牙齿。
傍晚的风带着雨意,林婉儿站在李承道的道观门口,看着门楣上“镇魂观”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她推开门,香炉里插着三支快燃尽的香,烟雾缭绕中,那个穿着洗得发白道袍的老头正背对着她,手里转着串桃木珠。
“师父。”林婉儿的声音在雨声里发飘,“周明……可能已经死了。”
李承道转过身,他的左眼是浑浊的白色,据说是年轻时被厉鬼伤的。老头的目光落在她的包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你捡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婉儿把手链掏出来,七颗骨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绿光。李承道的脸色瞬间变得和他的道袍一样白,他抓起桌上的桃木剑劈过来,却在离手链三寸的地方停住——剑身上突然浮现出七个焦黑的指印,像被人死死抓过。
“七世轮回锁……”老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这是把七个枉死鬼的魂,全锁在自己身上了!”
手链突然自己缠上林婉儿的手腕,最中间的裂珠“咔嚓”一声完全裂开。她看见珠子里嵌着的女人脸慢慢转过来,嘴角咧开个没有嘴唇的笑容,耳边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像有人在说:“轮到你了……”
赵阳踢开道观后门时,裤脚还沾着后山坟地的湿泥。他刚给东边林地的孤坟换完镇纸,就听见前殿传来师父的惊呼声——那声音像被捏住脖子的公鸡,和三年前镇不住尸变时的惨叫一模一样。
“师父?”他攥紧手里的桃木钉冲进去,却看见师兄林婉儿瘫在香案前,手腕上缠着串发黑的骨珠。七颗鸽子蛋大的珠子正往外渗着暗红液体,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积成小小的血洼,顺着指尖滴在青砖地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花。
“拿开!”李承道的桃木剑卡在半空,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老头的独眼里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串手链,“这是七世轮回锁,碰不得!”
赵阳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拽手链。他打小跟着师父学法器锻造,最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指尖刚触到骨珠,一股冰碴子似的寒意突然顺着胳膊爬上来,眼前猛地一黑——
他站在间逼仄的出租屋,墙上贴满泛黄的奖状。穿红衣的女人背对着他,手里攥着把水果刀,刀刃上沾着头发丝粗细的血珠。“你说不说?”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玻璃,“那批骨灰到底被你们换去给谁了?”
床底下传来男人的呜咽声,赵阳绕过去,看见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蜷缩在地上,裤脚全是湿泥。是王强!但比今早见的年轻十岁,脸上还没那道横贯眉骨的刀疤。
“我不知道……”王强的声音发颤,“张主任让我们换的,说是给大人物配阴婚……”
红衣女人突然转过身,赵阳的呼吸猛地顿住——她的脸一半烂在肉里,一半挂着焦黑的皮,正是今早王强坠楼时,他在骨珠里看见的那张脸!女人举刀刺过来,赵阳想躲,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刀刃扎进胸口——
“师弟!”
林婉儿的喊声像盆冰水浇在头上,赵阳猛地回过神,冷汗浸透了后背的汗衫。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胸口,衣襟上没有刀伤,却印着个焦黑的掌印,和手链最中间那颗裂珠的形状一模一样。
“看见了?”李承道的独眼里全是恐惧,“这手链里锁着七个枉死鬼,每个都有执念没了。你碰它,就得替他们再死一次。”
林婉儿突然想起什么,她翻出周明失踪前寄来的快递,里面除了半张三号炉的照片,还有张揉皱的纸条。展开来,上面是串歪歪扭扭的数字:307,512,709……
“这是档案室的编号。”她的指尖发颤,“周明是火葬场的档案管理员,他肯定发现了什么。”
雨停时,赵阳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却总觉得胸口还在发疼。林婉儿把手链用黄布包着塞进背包,两人往火葬场档案室走时,路过王强家楼下,警戒线还没撤。几个老太太蹲在花坛边,压低声音议论着:
“我就说他要遭报应,前阵子还看见他偷偷捡死人的金戒指呢……”
“何止啊,听说五年前那个被烧死的记者,骨灰就是他换的……”
赵阳突然停下脚步,他想起幻境里王强说的“阴婚”。上个月他去南岭山送法器,确实听说有个暴发户为了给死儿子配阴婚,花重金买年轻姑娘的骨灰。
档案室在火葬场办公楼三楼,门锁早就被撬了。林婉儿用周明留下的备用钥匙打开门,一股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满墙的档案柜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烧了一半的文件,灰烬里还能辨认出“骨灰领取单”的字样。
“307号。”林婉儿在最里面的柜子前蹲下,抽出标着307的档案盒。里面只有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穿着火葬场制服的人站在三号炉前,最左边的是年轻时的王强,中间的红衣女人笑得灿烂,而站在最右边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胸前的工作牌写着“周明”。
赵阳突然指着照片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人影躲在柱子后,手里攥着串东西,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正是他们手里的骨珠手链!
“512号档案不见了。”林婉儿翻遍了所有柜子,“周明的纸条上有这个编号,肯定很重要。”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摇晃的声音,赵阳探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楼下的梧桐树上挂着个东西,红得像团火——是件女人的风衣,衣角随风摆动,露出里面缝着的半截工作牌,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幻境里那个红衣女人!
两人冲下楼,风衣已经不见了。树底下的泥土里,埋着半张被踩烂的名片,上面印着“陈记古玩店”,地址在老城区的鬼市街。
“陈老板。”林婉儿想起法医刘芳提过这个名字,“他是黑市倒阴物的,王强的手链,说不定就是从他这儿卖出去的。”
鬼市街的灯笼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红光,陈记古玩店的门脸缩在巷子最深处,门板上贴满黄符,符纸边缘都卷了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林婉儿推开门,铜铃“叮铃”作响,柜台后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背对着他们,手里转着串珠子。
“要什么?”老头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
“找陈老板。”赵阳把黄布包着的手链放在柜台上,“我们有串珠子想出手。”
老头慢慢转过身,赵阳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眼睛被挖走了,两个血窟窿里塞着团黑布,嘴角却咧开个僵硬的笑容。正是今早新闻里说的,在疯人院上吊的陈老板!
“珠子……火里来……”陈老板的手突然抓住林婉儿的手腕,他的指甲又黑又长,掐进她的皮肉里,“水里去……第七个是自己……”
手链突然发烫,林婉儿低头一看,七颗骨珠正在渗血,每颗珠子里都浮现出张脸——最后一颗珠子里,是周明惊恐的脸,他的嘴张着,像是在喊“救命”。
陈老板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指着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赵阳抬头,只见房梁上悬着根绳子,绳子末端缠着件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晃来晃去——是串骨珠手链,和他们手里的一模一样!
“快跑!”林婉儿拽着赵阳往外冲,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跑出巷子回头看,古玩店的窗户里透出火光,陈老板吊在房梁上的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像个正在跳舞的鬼。而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张烧了一半的纸,上面能看清“512号 李娟”的字样。
雨又下了起来,打在脸上冰凉刺骨。林婉儿的手腕越来越烫,骨珠的裂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顺着水流往巷子深处滚去,像在指引方向。
“李娟。”她突然停下脚步,“三年前跳楼的那个女人,就叫李娟。”
赵阳突然想起什么,他掏出手机翻出新闻,今早王强坠楼的照片里,楼下的花坛里插着块牌子,上面的名字被雨水泡得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李”字。
“火里来,水里去。”林婉儿喃喃自语,“李娟是跳楼死的,王强也是……那下一个,会不会是淹死的?”
她的话音刚落,手链最右边的那颗骨珠突然“啪”地裂开,里面掉出点青绿色的东西,像水草。赵阳捡起来闻了闻,一股河泥的腥臭味直冲脑门——和他去年在护城河捞尸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警笛声,是古玩店的火光引来了消防车。林婉儿看着手腕上的手链,七颗骨珠现在只剩下五颗完好的,最中间的裂珠里,红衣女人的脸笑得越来越清晰,仿佛在说:“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雨幕里,有个黑影站在巷子口,手里举着个手电筒,光柱扫过来,照在他们脚边的水洼里——那里映出个模糊的倒影,是个戴眼镜的男人,胸前的工作牌在水波里晃荡,照片上的人,正是失踪的周明。
雨丝像缝尸线,把整个城市缝进灰蒙蒙的布里。林婉儿站在护城河的石桥上,手里捏着从陈老板店里捡来的半截水草,腥臭味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手链最右边那颗裂开的骨珠正往下滴水,水珠落在桥面上,晕开一个个青黑色的圈,像有人在水下吐的泡。
“就是这儿。”赵阳指着桥墩上的青苔,那里有块新掉的水泥,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工作牌——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记者证,笑起来露出颗小虎牙,正是档案照片里站在红衣女人旁边的年轻人。
“五年前,《江城晚报》的记者张磊,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赵阳的声音发紧,他蹲下去摸了摸那块缺口,指尖沾到些滑腻的东西,在路灯下泛着银光,“法医说是醉酒溺亡,但他的同事都说他滴酒不沾。”
林婉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手链的骨珠烫得像烙铁:“你看水面。”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亮河面的瞬间,赵阳看见水里浮着个影子——不是他们的倒影,是个穿西装的男人,头朝下栽在水里,双手拼命往上抓,水面上冒起的泡泡里混着血丝。最可怕的是,男人的手腕上缠着串骨珠,正随着挣扎一点点收紧,勒进肉里。
“张磊……”林婉儿的声音在风里发飘,她认出男人胸前的记者证,和桥墩上嵌着的那半枚一模一样。
水面突然炸开,一只青灰色的手猛地抓住赵阳的脚踝,冰凉的指尖掐进皮肉里。他想甩开,却被拽得一个趔趄,半个身子探到桥外——水里的男人已经转过身,脸泡得发涨,眼球凸在外面,死死盯着他的胸口,那里还印着早上幻境里留下的焦黑掌印。
“救……救我……”男人的嘴一张一合,吐出的不是气泡,是成团的黑发,缠住了赵阳的脖子。
“师弟!”林婉儿掏出包里的桃木钉,狠狠扎进那只青灰色的手。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水里炸开,抓着赵阳脚踝的手瞬间化成泡沫,水面上只剩下串散开的骨珠,顺着水流漂向远处的暗渠。
赵阳瘫坐在桥上,大口喘着气,脚踝上留下五个青紫色的指印,像被铁钳夹过。他摸了摸脖子,那里缠着几根湿冷的头发,扯断时带出点血珠——和手链第三颗骨珠渗出来的颜色一模一样。
“512号档案,失踪的记者张磊。”林婉儿翻出手机里的档案照片,张磊站在红衣女人左边,两人中间的位置空着,像有人被硬生生抠掉了,“周明的纸条上有512这个编号,他肯定查到了张磊的死因。”
雨停时,天边泛出鱼肚白。两人沿着护城河往暗渠走,水面上漂浮着些烧了一半的纸,是附近居民给溺亡者烧的纸钱。林婉儿的手链越来越烫,第三颗骨珠的裂缝里渗出的绿水在地上拖出条长痕,尽头是片废弃的码头,锈迹斑斑的吊臂上缠着圈发黑的铁链,像条盘着的蛇。
“有人来过。”赵阳指着码头的木板,上面有串湿漉漉的脚印,鞋码和他差不多,但脚印边缘有圈暗红,像是鞋底沾着血。他蹲下去闻了闻,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是福尔马林的味。”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沉。法医刘芳还在医院昏迷,她的办公室钥匙在自己身上——谁会带着福尔马林来这种地方?
码头尽头的仓库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股消毒水混着河泥的怪味。林婉儿推开门,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满地的玻璃碎片,最里面的墙角蹲着个黑影,背对着他们,手里正摆弄着个玻璃罐。
“刘法医?”林婉儿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发飘。
黑影猛地转过身,林婉儿的手电差点掉在地上——刘芳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泥,左边的袖口空荡荡的,断口处缠着圈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墙上的铁环里。女人的眼睛是浑浊的白色,嘴角挂着丝诡异的笑,手里的玻璃罐里泡着颗发黑的心脏,上面还连着半截血管。
“它饿了。”刘芳的声音不像人腔,她举起玻璃罐,罐子里的心脏突然跳动了一下,撞得玻璃“当啷”响,“第三个祭品,该喂它了。”
林婉儿这才注意到,刘芳的右手手腕上,赫然缠着串骨珠手链,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她的手链已经只剩下四颗完整的骨珠,最中间那颗裂珠里,隐约能看见个戴眼镜的人影,正拼命地拍打着珠子内壁。
“周明!”林婉儿失声喊道。
刘芳突然尖笑起来,她把玻璃罐往地上一摔,黑色的液体溅得满地都是。那颗泡发的心脏在地上滚了滚,裂开的血管里爬出些白色的虫子,像蛆。女人扑过来时,林婉儿才发现她的指甲变得又黑又长,指尖泛着青紫色,和水里那个男人的手一模一样。
“让它吃了你,我就能解脱了!”刘芳的指甲抓向林婉儿的脸,赵阳猛地推开她,自己的胳膊被划开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瞬间涌了出来,滴在地上的黑水里,竟冒起了白烟。
林婉儿趁机摸出包里的桃木钉,这是李承道昨天塞给她的,说关键时刻能镇邪。她瞄准刘芳的手腕掷过去,桃木钉擦着手链飞过,钉进墙上的木板里——手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刘芳像被烫到一样惨叫起来,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空荡荡的左袖口甩出些碎骨渣,落在地上“嗒嗒”响。
“看她的脖子!”赵阳喊道。
林婉儿的手电照过去,刘芳的脖子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和三年前李娟跳楼时的勒痕一模一样。更可怕的是,勒痕上沾着些白色的纤维,和仓库墙角堆着的旧麻袋材质完全相同。
“张磊是被麻袋裹着沉河的。”林婉儿突然想起档案里的记载,“当年打捞队在他的胃里发现了麻袋纤维。”
刘芳突然停止了挣扎,她的眼睛恢复了片刻清明,抓着林婉儿的裤脚,指甲几乎掐进肉里:“512号档案……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密码是张磊的忌日……”
她的话音未落,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在往肺里灌水。林婉儿想救她,却被赵阳死死拉住——刘芳的七窍里开始往外冒黑水,手腕上的骨珠一颗颗炸裂,最后一颗裂开时,掉出半张照片,上面是七个穿制服的人站在三号炉前,最右边的周明手里拿着个录音笔。
仓库外传来警笛声,赵阳认出是早上处理陈老板案件的李警官。他拽着林婉儿从后窗跳出去时,听见仓库里传来李警官的惊呼声——刘芳已经没了呼吸,她的尸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肚子鼓得像怀孕八个月,皮肤下有东西在不停地蠕动,像有无数条蛇在皮下游走。
“密码是什么?”赵阳一边跑一边问,他的胳膊还在流血,血滴在地上,和林婉儿手上渗出的绿水混在一起,变成种诡异的墨绿色。
“张磊的忌日。”林婉儿的脑子飞速运转,“档案里说他是五年前七月十三号被发现的……”
她的话音刚落,手腕上的第三颗骨珠彻底裂开,里面掉出半张被水泡烂的记者证,照片上的张磊笑得灿烂,证件背面写着行小字:“三号炉的灰烬里,有金字。”
两人跑到法医中心时,天已经大亮。林婉儿用刘芳的钥匙打开办公室,保险柜藏在书架后面,密码锁是六位数。她输入“0713”,锁没开。
“不对。”赵阳盯着保险柜上的划痕,“张磊是被沉河的,但他实际死亡时间可能更早。”
林婉儿突然想起什么,她翻出手机里张磊的档案照片,照片背面印着拍摄日期:五年前七月九号。她输入“0709”,保险柜“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没有档案,只有个黑色的录音笔,和半串断裂的骨珠手链。
林婉儿按下播放键,电流声里传来周明的声音,背景里全是火化炉的轰鸣:“……张磊查到他们用骨灰提炼黄金,那些大人物需要‘骨金’镶棺材……三号炉的耐火砖里,藏着他们的账本……”
录音突然中断,接着是阵剧烈的打斗声,然后是个阴冷的男声:“周记者,既然你知道了,就留下来当第四个祭品吧。”
录音笔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林婉儿连忙关掉它。保险柜的底层,铺着块黑色的绒布,上面放着枚黄金戒指,戒指内壁刻着个“张”字。
“骨金。”赵阳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们真的用骨灰提炼黄金。”
窗外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冲到窗边,只见楼下的花坛里躺着个保安,正是火葬场的夜班保安老李。他的肚子被剖开,里面的内脏全被掏空,腹腔里塞满了烧红的木炭,冒着袅袅青烟——死状和五年前被烧死在三号炉旁的锅炉工一模一样。
林婉儿的手腕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她低头一看,手链已经只剩下三颗完整的骨珠,最中间那颗裂珠里,周明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他的嘴张得很大,像是在喊:“第四个……是火祭……”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金闪闪的光斑。林婉儿看着那枚黄金戒指,突然明白“火里来,水里去”的真正含义——李娟(跳楼)、王强(跳楼)是“空”,张磊(溺亡)是“水”,老李(火烧)是“火”,这四种死法,正好对应着五行里的“空、水、火”,那剩下的三个,会是“金”和“土”吗?
录音笔突然自己启动了,电流声里传来个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指甲刮过玻璃:“七个……还差三个……”
林婉儿猛地看向窗外,火葬场的方向,有股黑烟正冲天而起,像根竖起的黑针,刺破了灰蒙蒙的天空。她的手链最后一颗完整的骨珠,开始出现裂纹,里面渗出的,是金灿灿的液体,像融化的黄金。
火葬场的黑烟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像根烧红的钢针,直直扎进灰蒙蒙的云层里。林婉儿站在三号炉前,靴底踩着的碎骨渣发出“咯吱”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烧透的肉皮混着熔化金属的怪味——那是黄金被烈火炙烤的味道。
“他们在烧账本。”赵阳的声音发紧,他指着炉口结着的黑垢,那里嵌着些金黄色的碎屑,用刀尖刮下来,碎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是骨金,和刘法医保险柜里的戒指一个成色。”
手链只剩下三颗完整的骨珠,此刻正烫得像烙铁。最左边那颗珠子的裂缝里渗出金红色的液体,滴在地上的灰烬里,竟燃起小小的蓝火苗,照亮了灰烬中半张烧焦的纸,上面能看清“张诚”两个字。
“火葬场主任。”林婉儿的指尖发颤,她想起档案照片里,站在最中间的那个穿西装的男人,胸前的工作牌上就印着这个名字,“周明的录音里提到的张主任,就是他。”
赵阳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往炉后拽。两人刚躲到废弃的储油罐后面,就听见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张诚的声音混着咳嗽声传来,他身边还跟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手里提着桶汽油。
“都烧干净了?”张诚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刘芳那娘们醒了,在医院乱咬人,说看见我换骨灰。幸好老李死得及时,不然警察该查到五年前的事了。”
“放心吧张哥。”保安的声音谄媚得发腻,“锅炉工的尸检报告我换了,写成意外爆炸。再说了,就算他们找到账本,也认不出上面的记号——只有咱们七个经手的人知道,哪笔是给王局长的,哪笔是给李老板的……”
林婉儿的心脏猛地一缩。七个经手人?正好对应手链里的七个怨灵!她下意识摸向手腕,手链中间的裂珠突然“嗡”地一声发烫,里面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是周明!他正指着炉底的耐火砖,嘴唇动着,像是在说“下面”。
“谁在那儿?”张诚突然提高声音,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来,照在储油罐的铁皮上,映出两个蜷缩的影子。
赵阳拽着林婉儿就跑,身后传来汽油泼在地上的“滋滋”声。两人冲出三号炉时,火苗已经舔上了门框,热浪烤得后背生疼。林婉儿回头看了一眼,火光中,张诚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火光照得通红,他的手腕上,赫然缠着串骨珠手链,只是珠子已经只剩下两颗完整的,最中间那颗裂珠里,隐约能看见个穿白大褂的人影,正拼命地捶打着珠子内壁——是刘芳!
“往停尸间跑!”赵阳喊道,他记得那里有扇通往后山的小门。
停尸间的冷气扑面而来,冻得林婉儿牙齿打颤。十几个不锈钢停尸柜并排立着,像一排沉默的棺材。最左边的柜子门虚掩着,里面的尸体盖着白布,露出的脚踝上有串青紫色的印记,和手链骨珠的形状一模一样。
“是老李。”赵阳的声音发飘,他认出尸体胸前的工作牌,“他们把他从花坛里移到这儿了。”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停尸柜的编号上:7。她突然想起什么,冲过去拉开编号5的柜子,里面空着;编号3的柜子,空着;编号1的柜子,里面躺着具新尸体,脸上盖着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道符——是刘芳!她的左手手腕断口处缠着纱布,纱布下渗出的血染红了白布,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形状像颗裂开的骨珠。
“1、3、5、7……”林婉儿的声音发颤,“都是单数,对应七个怨灵里的四个男人……剩下的三个女人,应该在双数柜子里!”
她刚拉开编号2的柜子,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就冲了出来。柜子里的女尸穿着红色连衣裙,妆容化得像哭花的脸,脖子上有圈深紫色的勒痕——是李娟!她的右手紧握着,林婉儿掰开她的手指,里面掉出半张照片,上面是七个穿制服的人站在三号炉前,李娟站在最中间,手里拿着个账本,账本上的字迹被血浸透了,只能看清“阴婚”“骨金”几个字。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诚带着那个保安追进来了。男人手里拿着根铁棍,脸上的肉在冷光灯下抽搐着:“把录音笔交出来,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林婉儿突然抓起停尸柜上的手术刀,划破自己的手掌,血滴在手链上。骨珠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绿光,停尸间里所有的柜子门“哐当”一声全开了,七个穿着不同衣服的人影从柜子里飘出来,每个影子的手腕上都缠着串骨珠手链——正是手链里的七个怨灵!
穿红衣的李娟扑向张诚,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脖子;戴眼镜的张磊拽住保安的腿,把他拖向停尸柜;周明的影子飘到林婉儿面前,手里举着本烧焦的账本,上面的字迹在绿光中变得清晰:“2018年7月,换王局长亡女骨灰,得骨金三两;2019年3月,配李老板阴婚,换少女骨灰,得骨金五两……”
“他们七个,都是经手换骨灰的人。”林婉儿恍然大悟,“张诚是主谋,刘芳负责伪造尸检报告,老李和王强负责搬运,李娟负责记账,张磊是记者,被他们灭口后也被逼着加入……还有第七个,是谁?”
周明的影子突然指向停尸间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个穿道袍的人影,左眼蒙着白布,手里拿着串桃木珠——是李承道!
林婉儿的脑子“嗡”地一声,她想起师父总说自己年轻时犯过一个错,害死了最好的朋友。难道……
“快走!”赵阳拽着她冲向小门,身后传来张诚的惨叫声。他们冲出停尸间时,三号炉的方向已经火光冲天,消防车的警笛声从山下传来,越来越近。
后山的小路被晨雾笼罩,湿滑难行。林婉儿的手腕越来越疼,手链只剩下最后一颗完整的骨珠,中间的裂珠里,七个怨灵的脸重叠在一起,正对着她喊:“第七个……是你……”
“师父为什么要骗我们?”赵阳的声音发颤,他想起李承道昨天说的话,老头说自己从没去过火葬场,但镜子里的人影明明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
林婉儿突然停下脚步,她想起周明录音里的话:“只有咱们七个经手的人知道……”七个经手人,现在已经死了六个,剩下的那个,难道是……
“师父是第七个。”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年轻时在火葬场工作过,是他帮张诚他们画的符,镇住那些被换了骨灰的怨灵……后来他良心不安,才隐居起来,但诅咒没放过他,左眼就是被怨灵弄瞎的!”
手链最后那颗完整的骨珠突然“啪”地裂开,里面掉出半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道符——和停尸间里盖在刘芳脸上的符一模一样,只是符的右下角多了个小小的“李”字,是李承道的姓!
山下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是张诚和保安被救出来了。林婉儿看着手腕上的手链,现在只剩下中间那颗裂珠,里面映出七个怨灵的脸,他们的嘴角都咧开个诡异的笑,仿佛在说:“终于凑齐七个了……”
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三米。林婉儿和赵阳并肩走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们回头,雾气中站着个穿道袍的人影,左眼蒙着白布,手里拿着串桃木珠——是李承道!
“师父?”赵阳的声音发颤。
李承道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摘下左眼的白布,露出个空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珠,只有团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像无数只虫子聚在一起。他的右手手腕上,缠着串骨珠手链,珠子已经全部裂开,里面渗出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形状像个“七”字。
“婉儿,”李承道的声音不像人腔,“该你来完成了。”
他突然举起桃木剑刺过来,林婉儿想躲,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钉在原地。千钧一发之际,赵阳扑过来挡在她面前,桃木剑刺进他的肩膀,发出“滋啦”的响声,像烧红的铁插进肉里。
“快走!”赵阳喊道,他推了林婉儿一把,自己却被李承道抓住,拖进了浓雾里。
林婉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后传来赵阳的惨叫声。她的手腕突然不疼了,中间的裂珠彻底裂开,里面掉出个小小的铜钥匙,上面刻着“3”字——是三号炉的钥匙!
雾气中,她仿佛看见七个怨灵站在不远处,他们的手腕上都没有了骨珠,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李娟对她挥手,张磊对她点头,周明对她竖起大拇指……
林婉儿握紧钥匙,转身往三号炉的方向跑去。她知道,诅咒还没结束,第七个祭品不是她,也不是赵阳,而是那个始作俑者——李承道。只有让他亲自偿还当年的债,七个怨灵才能真正安息。
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下袅袅的青烟。林婉儿站在三号炉前,炉口的黑垢已经被烧干净,露出里面刻着的七个名字:李娟、张磊、周明、刘芳、老李、王强、李承道。每个名字下面都刻着串小小的骨珠,和她手上的一模一样。
她把钥匙插进炉底的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炉底的耐火砖弹了出来,里面藏着个铁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本完整的账本,还有串崭新的骨珠手链,七颗珠子洁白如玉,没有一丝裂纹。
林婉儿拿起新的手链,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旧的裂珠在她掌心化成飞灰,随风飘散。她知道,从现在起,她就是新的守誓人,要永远守护这里的秘密,直到下一个七个怨灵出现,或者……直到世间再没有用骨灰换黄金的肮脏交易。
远处传来赵阳的喊声,他挣脱了李承道的束缚,正往这边跑来。林婉儿回头看了一眼,雾气中,李承道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三号炉里——那里,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阳光穿透雾气,照在新的骨珠手链上,七颗珠子泛着温润的白光,像七颗洗净尘埃的灵魂。林婉儿的嘴角露出丝微笑,她知道,诅咒结束了,但故事还没完。
因为在火葬场的某个角落,还有第八个怨灵在等待,他的名字叫张诚,他的执念还没了。而她的手链,还空着一个位置。
停尸间的冷气在午夜准时降至冰点。林婉儿将第七根香插进香炉时,手腕上的新骨链突然泛起莹白微光,七颗象牙白的指骨珠在月光下轻轻震颤,像七颗悬在丝线上的泪滴——这是李承道临终前交给她的“镇魂链”,用七个怨灵安息后的指骨重新淬炼而成,却比诅咒手链更冰,冰得像贴着七具刚从停尸柜里抬出来的尸体。
“师父说,第八个怨灵藏在‘金’里。”赵阳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发飘,他正用桃木锉打磨一把新的镇魂钉,木屑落在染血的白大褂上,像撒了把碎骨。三天前他从后山逃回来时,右肩还插着李承道那把桃木剑,伤口愈合后留下七个并排的血洞,形状和骨链的珠子一模一样。
林婉儿没说话,目光落在停尸柜最底层的编号8上。柜门虚掩着,里面的尸体盖着白布,露出的左手腕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是张诚。警方昨天在三号炉的灰烬里发现了他的骸骨,颈椎断成三截,和李娟、王强的死状如出一辙,但法医报告写着“意外坍塌致死”,就像五年前那个被烈火焚身的锅炉工,档案里永远盖着“意外”的红章。
骨链突然发烫,最中间的珠子映出团扭曲的黑影。林婉儿掀开白布,张诚的尸体已经开始发青,左眼的位置空着个血洞,窟窿里塞着半张烧焦的纸,上面能看清“阴婚”两个字。她想起账本里的记录:2015年9月,张诚曾将一具少女骨灰卖给邻市的暴发户,为其夭折的儿子配阴婚,那女孩死时刚满十七,手腕上戴着串银质的转运珠。
“他在找那个女孩。”林婉儿的指尖抚过张诚僵硬的眼皮,尸体的嘴角突然咧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半截发黑的舌头,“张诚的执念不是账本,是没完成的阴婚。”
赵阳突然捂住嘴,冲进卫生间干呕起来。他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李承道的桃木剑上淬过镇魂水,伤口愈合后总渗出些黑血,像有东西在皮肉里钻。三天前在后山,他亲眼看见师父的魂魄被七个怨灵撕碎,那些黑色的碎片溅在自己身上,当晚就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站在三号炉前,手里拿着把剔骨刀,正一点点削着张诚的指骨,骨头上还连着血丝。
“法医室的灯亮着。”林婉儿突然指向窗外,医院住院部的方向,刘芳办公室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女人三天前醒了,却像丢了魂,整天抱着个玻璃罐坐在窗前,罐子里泡着颗发黑的心脏,据护士说,那是从老李的尸体内脏里取出来的,上面有排细密的牙印。
两人赶到医院时,太平间的铁门虚掩着,锁孔里插着把熟悉的铜钥匙——是林婉儿放在镇魂观抽屉里的那把,上面刻着“3”字。走廊里弥漫着福尔马林混着腐臭的怪味,最尽头的房间传来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像有人在里面拼命求救。
刘芳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前,白大褂上的血渍已经发黑。她手里的玻璃罐正冒着白气,罐子里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撞得玻璃“哐当”作响。女人的左手腕上缠着圈铁链,铁链的另一端锁在桌腿上,断口处的皮肉外翻着,露出的白骨上刻着串数字:。
“她醒了。”刘芳的声音不像人腔,她缓缓转过身,林婉儿的呼吸猛地顿住——女人的左眼是浑浊的白色,右眼却清明得可怕,瞳孔里映着个穿红裙的少女,正对着她微笑,“张诚把她藏在三号炉的耐火砖下,骨头都烧成灰了,还攥着那串银珠子。”
玻璃罐突然炸裂,黑色的液体溅得满地都是。那颗泡发的心脏滚到林婉儿脚边,裂开的血管里爬出些白色的虫子,虫子的身体上印着串模糊的字:“阴婚配,骨血偿”。
“是那个女孩的怨气。”林婉儿的手腕突然剧痛,镇魂链的七颗珠子同时亮起红光,最中间的珠子映出幅画面:穿红裙的少女被推进三号炉,张诚举着打火机狞笑,少女的银手链在火光中熔化,滴落在耐火砖上,凝成七个小小的圆点——正是账本上标记“阴婚”交易的记号!
赵阳突然捂住肩膀蹲下去,伤口处的黑血浸透了绷带。他看着地上的心脏,突然想起什么,声音抖得像筛糠:“师父的桃木剑……剑柄里刻着这女孩的名字!我上次修剑时看见的,叫‘阿秀’。”
刘芳突然尖笑起来,她拽断手腕上的铁链,露出的白骨里嵌着颗银珠,正是阿秀手链上的转运珠。女人扑过来时,林婉儿才发现她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骨灰,抓向自己的脸时,指尖带着股烧透的肉味——和三号炉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让她附你身!”刘芳的指甲划开林婉儿的胳膊,血珠渗出来的瞬间,镇魂链突然“嗡”地一声发亮,七颗珠子同时飞出,在空中组成个圆形的阵,将阿秀的怨灵困在中间。少女的身影在红光中渐渐清晰,她的脖子上有圈深紫色的勒痕,手腕上的银链只剩下半截,断口处还挂着块烧焦的皮肉。
“他们把我的骨头磨成粉,混在骨筋里卖给那个老东西。”阿秀的声音像碎玻璃划过冰面,她指着林婉儿手腕上空缺的第八个位置,“只有张诚的指骨能补全这串链,你敢不敢?”
镇魂链的红光越来越盛,林婉儿的胳膊开始发烫,伤口处的血滴在地上,竟燃起蓝色的火苗。她想起李承道的话:“镇魂者,先镇己,再镇魂。”当年师父就是因为不敢亲手终结好友的罪孽,才让诅咒延续了十年,如今轮到自己,她不能退缩。
“把他的指骨给我。”林婉儿的声音在阵中回荡,阿秀的怨灵突然化作道红光,钻进她的胳膊,伤口处的黑血瞬间变成鲜红,像被净化过的溪流。
赵阳突然明白过来,他冲出去奔向太平间,张诚的尸体还躺在编号8的柜子里。他抓起解剖台上的骨锯,锯条落下时,尸体的手指突然蜷起,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张诚的左手心里,刻着个小小的“秀”字。
骨锯切开骨头的声音像咬碎冰碴,赵阳闭着眼,不敢看那些飞溅的骨渣。当他举着截沾血的指骨冲回法医室时,林婉儿正站在红光中央,镇魂链的七颗珠子已经嵌进她的皮肉,只剩下最右边的位置空着,像个张开的嘴。
“快!”林婉儿的声音带着痛苦,她的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阿秀的怨灵正拼命往她的心脏里钻。
赵阳冲过去,将张诚的指骨按在空缺处。骨珠瞬间与林婉儿的皮肉融合,八颗珠子同时亮起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阿秀的惨叫声在光中渐渐消散,刘芳瘫在地上,眼睛恢复了清明,看着满地的碎玻璃,突然抱着头痛哭起来:“是我……是我帮他们伪造了阿秀的死亡证明,说她是病死的……”
晨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林婉儿的手腕上,镇魂链的八颗珠子泛着温润的光泽,像八颗沉睡的星辰。她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但那种被怨灵啃噬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有八个声音在心底对她说:“终于……结束了。”
警方来的时候,刘芳正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本从三号炉里找到的账本,一页页念着上面的名字。张诚的骸骨被重新检验,在指骨的骨髓里发现了阿秀的dNA,五年前的阴婚案和骨金交易终于水落石出,牵连出的七个“大人物”在一周内接连落马,审判那天,江城下了场罕见的红雨,雨水中飘着些灰白色的粉末,像烧透的骨灰。
赵阳的伤口彻底愈合了,只是疤痕永远留在了肩膀上,像串小小的骨珠。他留在镇魂观帮林婉儿打理杂事,偶尔会在后山看见李承道的影子,老头总是背对着他,手里转着串桃木珠,风吹过时,会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在说“对不起”。
林婉儿还是经常去火葬场,有时站在三号炉前,有时坐在停尸间的台阶上。镇魂链的八颗珠子在午夜会泛起微光,照亮炉底刻着的新名字:阿秀。她知道,这串链永远不会满了,因为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罪孽,总需要有人守着,直到它们彻底化为灰烬。
又是一个午夜,林婉儿站在天台边缘,看着火葬场的铁门缓缓关上。手腕上的镇魂链突然发烫,最中间的珠子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是个穿校服的女孩,手里攥着半张照片,照片上有七个笑脸,最左边的那个,和阿秀长得一模一样。
林婉儿的嘴角露出丝微笑,她转身往楼下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月光。镇魂链的第八颗珠子旁,渐渐浮现出个浅灰色的圆点,像颗刚萌芽的种子。
她知道,故事还没结束。只要这世间还有枉死的魂,还有藏在阴影里的罪,她的脸,就永远有空缺的位置。而她,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最后一颗珠子亮起,或者……直到再也不需要镇魂者的那一天。
夜风穿过火葬场的走廊,带着骨灰的味道,像一声悠长的叹息。停尸间的编号8柜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串银质的转运珠,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谁遗落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