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几天里,王建军又带着小靖雯她们去看了看王主任等。
忙碌的几天过去后。
初六,轧钢厂复工。
厂门口的红灯笼和对联还在,但内容已经换成了“抓革命,促生产”之类。
工人们见面互相点点头,说声“过年好”,便各就各位。
车间里的机器轰鸣声重新响起,比任何鞭炮都更有力地宣告着新一年的开始。
王建军办公室桌上有几张贺年卡。
都是最简单的样式,印着红旗或主席语录,下面写着朴素的名字和单位。
秘书小张进来,脸上是惯常的认真神色:“王主任,新年好。
这是今天的生产简报。”
“好。”
王建军接过简报,目光落在窗外开始运转的厂区:
“新年新起点,让大家打起精神来。”
正月十五,天阴沉沉的。
街上比往年冷清得多。
往年那些卖元宵、花灯、风车的小摊子,今年连影子都没见着。
就路口副食店门口挂了盏红纸灯笼,在风里晃悠。
王母心里惦记着这个节,还是凭着记忆和手头的材料。
用她攒了挺久的糯米粉以及王建军弄来的面粉,和了面。
芝麻是平日里吃香油省下来的底子。
花生是过年炒货剩下的几颗,捣碎了,加上点红糖,算是馅儿。
面不多,馅儿也少,王母就搓了些实心的小圆子,个头不大,但一个个滚圆。
用水煮熟了,捞到碗里,再舀一勺化开的糖水,热气腾腾的,也算应了“元宵”的景。
虽然老王家人今儿没来齐。
不过王母也能理解。
“孩子们,都过来了,咱们吃汤圆了。条件有限,就这么个意思。”
王母把碗分给围过来的孩子们:“团团圆圆,平平安安。”
小靖雯、菲菲、瑶瑶端着碗,小口吹着气,吃得很香。
王胜利哥几个带着小家伙们尝尝味,喂得他们糊了一脸糖水。
大人们也各自端了碗,堂屋里弥漫着糯米和糖水的简单香气。
随后,李淑兰帮着王母收拾碗筷。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预产期就在这几天。
她刚把几个空碗摞起来,准备端去厨房。
她忽然脸色一变,“哎哟”一声,手里的碗差点滑脱,赶紧扶住了桌沿。
“怎么了淑兰?是不是要生了?”
离她最近的聂文君最先察觉不对,连忙扶住她。
李淑兰眉头紧锁,额头瞬间见了汗,手按在隆起的肚子上:
“肚子……坠着疼,一阵紧似一阵……怕,怕是要生了。”
屋里顿时紧张起来,但没乱。
王母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上前扶住儿媳另一边胳膊,声音又快又稳:
“建军!赶紧打电话联系医院!爱国呢?爱国!”
王爱国刚才在里屋照看几个小家伙,闻声几步就冲了出来。
他一看媳妇疼得脸发白有些心疼道:“娘,这……”
“别愣着!”
王母指挥道:“你赶紧去胡同口借辆三轮板车!稳当点!
文君,去把准备好的包袱拿来!玉莲,去倒杯温水!”
王建军已经去书房抓起了桌子上的电话。
他的吉普车,今天下午刚被司机开去熟悉的修理厂做节后保养——
这是老规矩了,谁也想不到孩子会赶在今夜发动。
他直接要通了轧钢厂运输科值班室。
“我是王建军。”
他的声音沉而稳,没有多余的字:“家里有急事,产妇临产,需要立刻去医院。
我的车不在,请立刻派辆稳妥的车到猫儿胡同口。要快。”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听出了情况的紧急和语气里的分量,立刻应道:
“明白,主任!马上安排!”
王爱国已经冲出了门。
聂文君转身就去拿包袱。
秦玉莲起身去倒水。王母扶着李淑兰慢慢往门口挪,朝里屋喊:
“胜利!看好弟弟们!”
三个小姑娘都站了起来,瑶瑶抓着小靖雯的手,眼睛盯着妈妈。
厂里的小吉普来得快,和王爱国叫的三轮车前后脚到。
李淑兰被扶上车,王爱国跟进去。王建军对司机点点头:
“人民医院,麻烦快点。”
聂文君提着包袱,秦玉莲扶着王母抱着小皓然,带着三个小姑娘上了三轮车。
车夫蹬得飞快。
家里一下子空了不少。里屋,王胜利对两个弟弟说:
“三婶要生小弟弟了,咱们在家好好的。”
何斌何芮两兄妹怔怔地看着明显空了的屋子,有些不明白。
医院走廊里,时间过得慢。
王爱国坐不住,来回走。
王母抱着小皓然,眼睛盯着产房门。
三个小姑娘挨着坐在长椅上,瑶瑶的手冰凉。
“妈妈会没事的,对吗?”瑶瑶把头靠在小靖雯肩上,声音小小的。
“肯定没事!”菲菲用力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小靖雯搂紧妹妹,看着产房的门,小声安慰道:
“嗯,有医生呢。”
晚上八点多,里头传来一声响亮的哭。护士抱着襁褓出来:
“男孩,七斤二两,母子平安。”
王母笑得见牙不见眼。
王爱国眼圈红了,搓着手。
瑶瑶踮脚看着那红扑扑的小脸:
“还是弟弟诶……”
“刚生下来的娃娃都这样,见风就长!”王母喜滋滋地接过孙子,细细看:
“这小子,脑门宽,像他爸!”
李淑兰被推出来时,虽然虚弱,但精神还好。
王爱国握住她的手,说不出话。
李淑兰看着丈夫,又看看婆婆怀里的孩子,笑了。
家里添了丁,是喜事。
王爱国琢磨了几天,给儿子取名“王皓轩”。
元宵节一过,年就算过完了。
离开学只剩十来天。三个小姑娘的新衣服、新书包早备好了。
王爱佳抽空来了趟猫儿胡同,领着三个侄女从家走到学校,认了一路。
“记着这条路……”
她蹲下身说:
“万一没人接,你们三个就一起沿着路往回走,别拐弯,别跟陌生人走。”
“知道了,姑姑!”
开学前夜,王建军把三个孩子叫到跟前。
“明天就是小学生了。”
他说:
“要尊敬老师,团结同学,遵守纪律。学习要刻苦,生活要俭朴。
能做到吗?”
“能!”
三个声音清脆响亮。
临开学当晚,躺在炕上的三个小姑娘怎么也睡不着。
“雯雯姐姐,你睡着了吗?”
瑶瑶小声问。
“没呢。”小靖雯也小声答:“我在想,老师凶不凶?”
菲菲在黑暗里眨巴眼,心想:反正我要坐第一排。
窗外,夜风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潮湿的、属于早春的气息。
一九六八年的春天,就在这寂静而充满期待的夜里,悄然来了。
王建军站在院子里,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碾灭。
他抬头望了望西厢房暗下去的窗户,又望向高远的夜空。
星子疏淡,看不清明天是晴是阴。
但无论风雨晴晦,日子总要过下去,孩子们总要长大。
鸡叫头遍。
天,真的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