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政司出来后,林向安便转往拜会一位致仕元老。
这位老大人曾在元武朝以工部尚书入阁,虽未登首辅之位,却能全身而退。
能在元武帝那般严苛的君主手下得保善终,足见其不仅能力卓越,更必是位务实干练之臣。
元老府邸坐落于杭州清波门内。
青砖高墙,门庭素净,唯门楣上御笔亲题的“柱国之家”四字,默述着往昔荣光。
林向安的轿舆甫停,随从即上前向门房递帖:“翰林院林修撰,特来拜会老柱国,劳烦通传。”
不多时,中门侧启。
一位气度雍容的老管家现身,拱手唱道:“有请林修撰——!”
这一声“有请”,已是元老府极高的礼遇。
林向安本已备好书信礼品,拟在门房呈递,未料竟得延入内堂。
他被引至花厅,见一位身着沉香色直裰、白发矍铄的老者端坐主位,正是陈老大人。
不待引荐,林向安趋前三步,深揖及地:
“晚辈林向安,拜见老大人。奉座师周阁老之命,特来问安。阁老常言,昔年在都察院多蒙老大人指点,受益终身,嘱晚辈务必当面叩谢。”
陈老大人古井无波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虚抬右手:“周阁老有心了。坐。”
林向安侧身坐下,仅坐了半边椅子,身体微向前倾,呈聆听状。
毕竟类似恩师的存在,必须恭敬。
随侍奉上锦盒,林向安从容禀道:
“此中有座师嘱带的湖笔徽墨,聊表敬意。另附《山谷诗集》前朝残本一卷,知老大人雅好,不敢私藏,特献座前。”
索幸回来时,被周文渊、沈度指点送礼,在京城备了些。
除了送礼,在路上也收礼,不过贵重的都婉拒了。
简单寒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问及老大人饮食起居,称赞杭州水土养人后,林向安便敏锐地注意到老大人眉宇间的一丝倦色。
毕竟年纪大了,也是正常。
当即起身揖别:“晚辈见老大人气色康健,心下甚慰。只是行程仓促,不敢久扰老大人的清修,这就告辞了。”
陈老大人此次的笑容真切了几分,他并未虚留,而是颔首道:“贤侄年少有为,又不失谦冲,甚好。回去代老夫向周阁老问好。”
这一声“贤侄”,已是难得的认可。
“不失谦冲”四字,更是此行的圆满收获。
官场拜会未必次次皆有实质所得,这本就是姿态的展露。
*
抵达府学宫时已近申时,较原定迟了些。
林向安早早遣人通传致歉,此刻命轿夫于泮宫牌坊外止步,独自整冠步入。
见山长率众学官迎前,他疾行数步,在对方屈身施礼前稳稳托住其臂:
“老前辈折煞学生了!学宫乃文脉圣地,晚辈后学,安敢受前辈之礼?”
一番话如春风拂过,顿时消融了官民之隔。
众学官目光欣然,这位少年状元竟自居学子,谦冲若此。
虽时辰紧促,礼数却丝毫不简。
此行最重要的就是拜谒至圣先师孔子。
林向安随众人径往文庙大成殿,殿内孔子牌位前,早已备好香案。
林向安肃整衣袍,于蒲团上行再拜大礼。
随后上前,由学官奉上线香,林向安执香过顶,作揖三次,后将香插入炉中。
这一行为,是宣告了他儒家弟子的根本身份,是对整个士林群体的精神认同。
是所有文人都必须遵守的最高礼仪。
这仿佛是一个精神符号,从上到下造势,给予无与伦比的地位。
这也造就翰林院的特殊身份地位。
礼成后,方至明伦堂。
因行程匆促,林向安提前言明不设正式讲学,只作清谈。
林向安目光扫过明伦堂内设的主位,当即侧身后退半步,向山长郑重一揖:
“主位乃师长之席,晚辈年少学浅,万万不敢僭越。”
他言辞恳切,目光清正。
山长见他并非虚礼推让,而是真心恪守师道,眼中赞许之色愈深,便不再勉强。
最终二人东西对坐,众学子依序席地。
问答间林向安始终以“学长”自称,言谈恳切。
谈及经义时引经据典,论及时务则条分缕析,数番往来间,满堂如坐春风。
随从第三次于门外示意时辰将至,林向安方起身告罪:
“今日得与诸君论道,实为快事。奈何官身不自由,只得暂且别过。”
山长执意相请:“愿求墨宝,以励后学。”
纸砚早已备齐。
林向安执笔凝神,挥毫写下“正学明道”四字。
笔力刚劲而不失雍容,落款钤印。
待他舆驾远去,那方墨迹未干的匾额前已聚满学子。
有人低诵“正学明道”四字,有人回味他执弟子礼的谦冲姿态。
山长抚须轻叹:“位显而不矜,年少而守道,此真翰林气度。”
林向安来了不到一个时辰,然而给人留下了谦逊好学的印象。
收获了众人一致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