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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潭的冰面冷寂阴森,三万具骸骨于潭底铺就一片惨白,仿若诉说着无尽的悲凉。鱼虾穿梭在残骨间,贪婪啃食着腐肉,那血水缓缓融入潭水,恰似被精心酿成了妖王杯中的猩红佳酿。往昔耗费巨资打造的舰船,如今仅余几截孤零零的桅杆突兀地立在水面,成为飞鸟临时歇脚的驿站。它们起落之时,几片残破的旌旗随之抖落,上面 “汝阳王” 的字迹早已被血水侵蚀得斑驳不堪,犹如一位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老者,徒留往昔辉煌的残影。
行者最终并未取宋公明的性命,却以虎爪残忍地剜去了他的双眼。“宋公明!” 行者那震耳欲聋的虎啸,令潭水瞬间结冰,“好好瞧瞧,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 九纹龙则用寒潭之水,将那双被剜下的眼睛小心封存,扬言要等梁山斩了汝阳王,让这对主仆的眼珠在琉璃瓶中永远相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不是宋公明处心积虑地算计梁山,这三万水师又怎会命丧于此,葬身寒潭?
听闻水师尽数沦丧,留在后方准备大业的汝阳王博德,鬓角悄然添了几缕白丝,恰似岁月匆忙间留下的沧桑痕迹。粘杆处的情报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江南世家在朝堂上的猛烈攻讦,地方乱军如雨后春笋般的纷纷兴起,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大势,击得七零八落,化为泡影。
幕僚空洞的眼窝里,红褐色的疤痕蜿蜒交错,犹如狰狞的爬虫。他握着那把光秃秃的鹅毛扇,茫然地不知该往何处扇动,整个人尽显颓唐与无助。宋公明侧耳倾听,试图辨别博德的方位,枯瘦如柴的手掌在空中徒劳地虚抓,声音微弱却仍带着一丝期许:“王爷,泉州府尚有精兵数万,我们或许可以……”
“借兵?” 博德闻言,冷冷地发出一声嗤笑,随后大步迈向城楼。他身披的黑衣大氅,已然缀满了层层霜花,宛如披上了一层冰冷的铠甲。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以他武圣的雄浑气血,竟也未能将其融化。“敏敏,你在九泉之下,可还安好?” 想起战死沙场的爱女,他的气血瞬间翻涌,周身三丈之内的风雪,在这股强大力量的冲击下,骤然消散得干干净净。然而,三日前粘杆处密报上 “江南世家暗通梁山” 这几个字,仍在他指尖灼烧,仿佛带着无尽的怒火与不甘。他猛地将密报捏成碎纸,任由其混着纷飞的雪片,肆意地扬洒飘落。
“这雪,下得远远不够大啊。” 自妖灵雨倾盆而下后,天下便无端多出两件可怕的怪灾 —— 黑雾与白毛风。黑雾所到之处,人畜皆亡,片甲不留,即便是强大如武圣,一旦踏入其中,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而白毛风裹挟着恐怖的寒流,即便是温暖湿润、向来温润如春的江南,也被卷入冰天雪地的绝境,鹅毛大雪接连下了三天三夜,冻死的人畜不计其数。
但对于出身关外、习惯了严寒的黑虎旗而言,这却是天赐良机。勇士们披上厚实暖和的棉衣,在凛冽的风雪中,目光炯炯有神,气势非凡。这,便是博德敢率领大军压境的强大底气。
屋内一片死寂,静谧得仿若能听见心跳的回响。宋公明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神魂遭受的重创,使他全然无法感知周遭的一切。他那枯瘦的指尖缓缓拂过门框,动作迟缓而艰难,眼窝里凝结的血痂,如暗红色的虫巢般狰狞恐怖。九纹龙的寒潭冰晶,在他颅腔内肆意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细碎的冰碴,“叮叮” 地砸在青石板上,留下针尖大小的孔洞,仿若在石板上镌刻下他痛苦的记忆。腰间的羊脂玉坠,突然毫无征兆地迸裂开来,那枚曾经内藏梁山布防图的珍贵宝玉,终究还是抵不住主人已然溃散的真气,化作了一地碎片。
回廊之中,薄冰在绣鞋的踩踏下,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白灵儿肩头披着的红狐裘,已然落满了新雪,宛如一朵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红梅。她经过一株病梅时,枝头的积雪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召唤,骤然簌簌抖落,露出枝头那三两点鲜艳的猩红,恰似宋公明眼窝里尚未干涸的血珠,触目惊心。
“宋大人,这是要往何处去啊?” 她的声音清冷而空灵,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鞋尖的金铃轻轻晃动,却诡异般地未发出一丝声响,“听闻南山道观的雪松萌发出了新芽,只是正缺金丝楠木作为栋梁呢。”
宋公明空洞的眼窝缓缓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自嘲的笑容:“白姑娘,莫要再打趣我了。我如今不过是个身残无用之人,哪里还当得起‘大人’这般称呼呢?”
白灵儿轻轻将暖炉塞进他僵直冰冷的手掌,炉身錾刻的南山徽记,瞬间烙进他的掌心,仿佛要将某种信念深深地植入他的灵魂。“王爷此战,必败无疑。大人您不如多为自己谋划一二 —— 只要能让王爷同意修筑铁路,每多修一里,我家府君便愿意给大人一两金子。”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飘落的雪片,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些钱财,足够大人在山野之间修建一座道馆,传承南山始祖的无上荣光了。”
南山道,南山南。宋公明缓缓闭上空洞的眼窝,往昔的回忆如汹涌的寒潭冰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又看到了师父,在南山之巅,目光坚定地对他说道:“吾徒宋氏,当以道心光耀门楣。” 可如今,道心已然破碎,残破道观依然在等待着崭新的砖瓦栋梁。“也罢,” 他终究还是松了口,声音中满是无奈与妥协,“且等王爷的消息吧。”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好似要将世间的一切都掩埋。白灵儿的红狐裘,在这漫天大雪中,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宋公明紧握着暖炉,掌心的徽记滚烫如火,灼烧着他的肌肤。冰碴顺着领口灌了进去,他却浑然不觉寒冷 —— 因为,此刻他心中的寒意,远比这冰天雪地更为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