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娇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一时卡壳,沉默下来。
“这样的谎话说多了仔细叫菩萨听见,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冯大人有没有被冤枉你再清楚不过;我也理解你如今的感受,当年我被迫离京,背负血海深仇,一路流放,谁不想养尊处优好好活着呢。”
她边说边斟酒。
一人一杯。
那小巧的瓷杯瞧着不是什么上品,还有些许残次。
不过这儿是天牢,还指望能有什么珍宝器皿以供赏玩的嘛。
盛娇将其中一杯推给冯成康,随意饮下自己的那一杯。
见状,冯成康眼底的忌惮减轻了许多。
他仅存的一只手也仿佛渐渐有了气力,手指动了动,依旧没去碰眼前那杯酒。
他冷笑着:“那是你盛家活该!通敌叛国,罪当诛九族!”
“呵呵,是啊,当年的罪名压下来,确实如此;那么今日你冯府遭难,一样也是罪有应得,你还喊什么冤呢?”
“那不一样!”
“是不一样。”盛娇抬起眸,“我盛家满门为大安、为陛下、为黎民百姓,而你冯家呢,我猜你是半点不知晓冯钊这些年背地里的勾当,也不知晓你父亲暗中藏了多少财富;你可知,这些东西没有一样是留给你的。”
冯成康不由得红了眼睛。
“没法子,谁让你比不上冯天护呢,如今身陷囹圄,也要指望着大哥来救。冯钊也是可怜,所生三子一女,唯有长子可堪大用。”
她又斟满了一杯,“今日总算等到二公子命绝之时,当真可喜可贺。”
冯成康:……
他垂眸,一言不发。
“要怎么样……你才愿意放过我们冯家?我妹妹,弟弟都死在你手里,这还不够么?”他捏紧了拳头。
“说这样的话就无趣了,二公子又不是天真无知的孩童,怎能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话呢?要我放过你们也行,还我父母兄嫂,还我盛家满门,我就放了你冯家。”
“你——”
冯成康咬牙。
盛娇笑着轻叹:“你也是真窝囊,不但指望着冯天护,还在等琅王殿下来救你么?你也不想想,听枫就是琅王安排到你身边去的,若无她点头,你以为听枫有那样大的胆子与你共赴云雨么?可笑的是,你从不把女人放在心上,自然也觉得听枫是个可以拿捏利用的人,却不想……呵呵呵。”
他突然反应过来。
想起那一日日与听枫花前月下,旖旎缠绵时,那女子附在他耳边说的话。
那时的听枫极为受用与他的床笫之欢。
他也竭尽全力地卖弄,哄得那听枫眉眼含情,欲罢不能。
自然也说了好些关于琅王、盛娇的秘密。
尤其是她们暗中的手笔,被他后来顺藤摸瓜查到了不少,当然也查到了冯钊那见不得光的勾当……
突然,冯成康明白过来:“你是故意让我查到的!!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让我发现我爹的秘密!”
“是呢。”
眼前的女子笑靥如花,嫣然弯唇,美得不可方物。
她以袖掩口,只露出弯弯如新月的眉眼。
“不然你以为听枫如何知道那么多?不过是借着她的口,借着你的耳,将我想告诉你的一切都告诉你;你也很聪明,不负我所望,竟然真的将你父亲的把柄收为己用,最后来了一招大义灭亲。”
“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先弄死冯嘉玉,却偏偏留下你么?”
“为什么?”他的眼睛都不聚焦了,颤抖不已。
“因为你聪明,你比冯嘉玉聪明多了,不像冯嘉玉,他其实很听父母的话的;而你不一样,你自幼在兄长的光芒下长大,自然有不甘心,你又很聪明,可惜的是这份聪明却无大局观,你只能看到眼前那一点点的利益。”
盛娇继续斟酒,小酌更显得话题得趣。
她确实也很难找到一个人,与对方说这样的趣事。
“从当年我流放淮州时你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我当时就觉得,你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冯成康面上的皮都在颤抖:“你、你……你这毒妇!”
“多谢夸奖。”盛娇轻笑,“你真的不尝一口这酒么?玉液琼浆也不过如此了。”
他想扑上去狠狠掐断这女人的脖子。
好让她闭嘴!
可那数枚扎入穴位的银针,看似毫不起眼,却硬生生扼住了他的行动。
除了那只手,他还真什么都做不了。
悲愤交加,他忍无可忍,又见盛娇已微醺,一时间情难自已,竟举杯一饮而尽!
盛娇满意了,又给他斟上一杯。
“其实你错怪你兄长了,冯天护是个好哥哥,他一心为了冯家,一心想护着你。只可惜,你不配合。”
她耸耸肩,“没法子,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理。”
“忠心为国为君,反而落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诚心诚意想支撑起整个冯家的冯大公子,最终什么都没能留住;世事无常,大约总是这样。”
她举杯,轻轻碰了他的杯子一下。
冯成康说不清此刻的心情,百感交集,又是一杯下肚。
“盛娇,算我求你。”他摩挲着小小的瓷杯,“求你这一回,放过我父亲,你要取我的命随便取,放过我父亲和冯家……”
“我知道你恨我们,但算上我,冯家已经有三条人命在你手里了,还不够么?”
盛娇缓缓起身。
掸了掸裙摆上的微皱,她双手拢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命?”她笑声轻柔,“我不是已经攥在手里了么?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话音刚落,冯成康面色突变。
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响,他惊愕地看向她。
下一瞬,鲜血大口大口地喷了出来,染红了他的半张脸,将那一身囚服的前襟染得越发乌沉,看不出血色。
“你……”
只吐了一个字,他整个人径直倒了下去。
“你以为我与你同饮一壶酒,这酒里就没毒么?呵呵呵,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天真,自以为是。”
她上前,当着冯成康的面收走了那些银针。
“我说句实在话,你的死当真半点乐趣都没有,比不上冯华珍或是冯嘉玉,但既然陛下有旨,我只能顺从,便宜你了。”
她笑着,用鞋面拍了拍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