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子越走到悬挂的巨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云梦泽与郢都之间的广阔地带。
“苴茫,你来看。楚王征发贫奴,仓促成军,看似兵力雄厚,实则外强中干。这些乌合之众,既无严整队列,更缺死战之心。我军新练之火器营,正可在此处大显身手。”
苴茫眼睛一亮:“王叔的意思是……不与楚军主力硬拼车阵,而是利用地形,以火器挫其锐气?”
“正是!”姬子越目光锐利,“楚军思维仍停留在车战冲阵、甲士搏杀的老路。他们料想我军会据城而守,或列阵平原决战。我们偏要反其道而行。”
他手指划过地图上一条蜿蜒路径:“你亲率三个火枪营,一个炮营,秘密前出至云梦泽东北侧的鹰嘴涧。此地两侧山丘夹峙,中间道路狭窄,楚军大队人马必经于此,且难以展开车阵。待其先头部队进入涧口,主力拥挤于道中时,我军火器齐发,必能使其顷刻大乱!”
“妙啊!”苴茫击掌赞叹,“狭窄地形不仅放大火器威力,更能让楚军新征的贫奴士卒恐慌蔓延,自相践踏!末将这就去安排!”
“慢,”姬子越叫住他,神色转为凝重,“此战要害,首在隐秘。你亲自挑选精锐斥候,配合教会及锦衣卫提供的情报,严密监控楚军动向,务必掌握其确切开拔时间和行军路线。所有调动,皆需夜间进行,昼伏夜出,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末将明白!”
“还有,”姬子越沉吟片刻,“告诉将士们,楚军之中,多为贫民奴隶。若其溃散投降,不得滥杀,当妥善安置。这不仅是大王的仁政,亦是瓦解楚人士气之良策。”
“王叔仁德!末将定将王叔之意传达全军!”
苴茫领命而去,帐中只剩姬子越一人。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的鹰嘴涧,手指轻轻敲打着那个决定胜负的地点。
这一次,他要让楚王,也让天下诸侯都看清楚,自己的君王是怎样的一位天纵之才,更要让天下诸侯意识到,汉国国威!
数日后,鹰嘴涧。
楚军庞大的队伍果然如姬子越所料,蜿蜒进入峡谷。
申地、息地的贵族战车居于中军,而被强征来的贫民和奴隶们,则衣衫褴褛、手持长兵器护在贵族核心军队周围,他们行走在队伍的前后两端。
队伍拉得极长,在山涧中缓慢前行,人喧马嘶,秩序已然有些混乱。
那名曾在郢都外城呼唤主教的瘦弱少年,也在队伍中,他惶恐地看着两侧陡峭的山崖,不安地攥紧了怀中主教偷偷塞给他的干粮。
就在楚军先头部队即将走出涧口,后卫也即将进入涧内之时——
“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两侧山丘爆发!汉军精心布置的虎蹲炮、抬枪以及装备火铳的弓弩手同时开火!硝烟弥漫,弹丸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狭窄的涧谷瞬间成了死亡陷阱。炮弹落入密集的楚军队列,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四起。
战马受惊,拖着战车横冲直撞,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尤其是缺乏甲胄防护、本就心惊胆战的贫奴士卒,在第一轮打击下便彻底崩溃,哭喊着四散奔逃,冲乱了贵族甲士试图整队的阵型。
“不准退!违令者斩!”楚军将领声嘶力竭地吼叫,甚至挥剑砍杀逃兵,但根本无法阻止雪崩般的溃败。
山丘上,苴茫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将军,敌军乱了,敌军乱了”汉军侍卫兴奋地报告。
苴茫点了点头:“命令伏兵出击,重点攻击楚军贵族战车所在的中军!’”
“诺!”军旗挥舞,号角齐响,军令一出,全军出击!
更多的汉军士兵从隐蔽处杀出,如同猛虎下山,直插已成一盘散沙的楚军心脏地带。
“跪地不杀!”的呼喊声在山谷中回荡,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击垮了许多被强征而来者的抵抗意志。
他们纷纷丢弃武器,跪伏在地。
那名黑瘦少年早在炮声响起时就趴在了地上,听到喊话,他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的长矛,心中想起主教“阿姆”的叮嘱,涌起一丝求生的希望。
楚军的贵族战车在火器和精锐汉步卒的夹击下,纷纷倾覆,率领前军的申地旗帜在混乱中折断……
鹰嘴涧之战,以汉军的完胜告终。
楚王寄予厚望的直系援军遭受重创,数千人的阵亡,万余人被俘,消息传回郢都,举国震动,原本观望的各大贵族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刚刚坐上楚王的位置,首战大败,嫡系部队伤亡严重,直接动摇了楚国王庭的稳定。
以大司马为首的贵族表面上调兵遣将,准备西进援救楚王剩余的兵力,以及苦战盘龙城的楚国主力,但是实际上却故意拖延,有意坐视申、息两地兵力被汉军一路追杀。
楚王瘫坐在王榻之上,还是少年的楚王面对大败,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作为保王党,拥立楚王的大司农和王叔宗正熊坚也有些垂头丧气,申地和息地虽然是王上嫡系,但是跟他们两人的麾下没多少关系,直此多事之秋,手中多一份兵力也好让自己在这楚国朝堂多一份话语权。
此时大司农率先出声安慰楚王。
大司农整理了一下衣冠,趋前几步,深深一揖,声音沉稳而带着抚慰的力量:
“王上,鹰嘴涧小挫,实非战之罪。姬子越狡诈,避我锋芒,利用地利诡袭,胜之不武。我大楚根基,在于江汉千里,带甲百万,岂是一战可撼动的?”
他略微抬头,观察了一下年轻楚王的脸色,继续道:
“申、息两军将士为国捐躯,其忠可嘉,其勇可鉴。当务之急,是妥善抚恤伤亡,整饬剩余军马,示天下以王上仁德,则将士用命,人心可聚。”
说到这里,他话锋微转,声音压低了些,更显推心置腹:
“况且……经此一事,谁是忠贞护主之臣,谁是首鼠两端之辈,王上心中想必更为清明。大司马那边,援兵迟迟未至,其心……呵呵。” 他适时地停住,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大司农的话语既承认了失败,又巧妙地将败因归咎于敌人的诡计和己方某些势力的不作为,同时给年轻的楚王描绘了重整旗鼓的希望,并将当前的危机转化为巩固王权的机会。
这番话既是安慰,也是在提醒楚王认清现实,并暗示应趁机收回权力。
大司农话音刚落,王叔宗正熊坚也立刻上前,他的语气更为激昂:
“大司农所言极是!王上,申、息之兵虽损,但我郢都精锐尚在,各地封君亦有力可借。眼下关键,在于稳住朝局,速派得力之人接管申、息两地防务,绝不能让汉军趁势东进!至于大司马……”
熊坚冷哼一声:“他既然忙于‘调兵’,无暇东顾,那么王畿左近的军务,王上便可名正言顺地交由更忠诚的将领统辖。臣愿保举数人,皆忠勇可恃!”
两位重臣一唱一和,逐渐将话题从失败的沮丧引向了权力重整和下一步行动。
年轻的楚王无奈的点点头,母亲息夫人交给自己的家底,一战就输光了,现如今只能唯这两位重臣马首是瞻。
在他们的引导下,眼神渐渐从慌乱变得坚定起来。
他坐直了身体,开始意识到,这场失败或许真是一个契机,一个让他从贵族掣肘中挣脱出来、真正掌握权力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