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长伯收到鹰嘴涧大胜的消息时,已坐镇平都三日。三翎骑兵浑身汗湿,怀揣着捷报,几乎是踉跄着闯入议事厅,那声“大捷——”的呼喊,穿透了厅内凝滞的空气,让满座文武瞬间起身。
姬长伯指尖捏着捷报,目光扫过“楚军折损六千,被俘万余”的字样,指节微微泛白。
“大王,”平都兵厅主事公孙衍上前一步,声音难掩激动,“王叔此役,不仅破了楚军主力,更挫了楚王锐气!眼下郢都震动,楚贵族各怀心思,正是我军东进的良机啊!”
议事厅内顿时附和声四起,有人提议趁势拿下申、息二地,有人主张派人招降楚地流民,唯有原苍溪旧部,现充地大夫——司马伦立于角落,眉头微蹙。
姬长伯瞥见他的神色,心中忽然想起当初三名拒绝发兵支援阆中的三名兵部侍郎,其中文景已经是汉中总督,罗优随自己南征北战,早就从一镇仟夫长做到了蜀地镇守的位置,于是心有所动,抬手压下众人的议论:“司马大夫有话不妨直说。”
司马伦闻言连忙躬身道:“大王,鹰嘴涧大胜固然可喜,但臣有三忧。其一,楚军虽败,郢都精锐未损,且楚王身边有大司农、熊坚辅佐,恐会借机收拢权力,整顿防务;其二,大司马虽拖延援兵,却握有楚地半数兵权,若其与楚王和解,或与其他贵族结盟,我军东进之路仍难;其三,子越大人麾下火器营损耗如何?后续补给能否跟上?毕竟火器需硫磺、铅弹,皆赖后方转运,不可不虑。”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让厅内的热烈瞬间降温。姬长伯缓缓起身,走到悬挂的平都舆图前,手指点在平都与申地之间的通道:“司马大夫所言极是。胜利最易让人忘形,我们不能只看眼前的捷报。”
他转身看向众人,语气沉稳:“公孙主事,即刻调粮三万石、硫磺千石,由陆路运往鹰嘴涧,务必保障王叔的补给;此外,派使者前往云梦泽周边,安抚流民,凡愿归汉者,免三年赋税,编入屯垦营。”
“臣遵旨!”公孙衍躬身领命。
“司马大夫,”姬长伯又看向司马伦,“你亲自草拟文书,送往郢都周边的各地封君处——不必提招降,只说‘汉楚交战,百姓遭殃,若封君愿止戈,汉国愿与其通商,共享盐铁之利’。”
司马伦眼中精芒一闪,王上这是要重新启用自己了!想来也是,自己当初原本就是楚国旧官,因不满文王四处征伐才背井离乡,于是当即欣然领命。
待众人散去,议事厅内只剩姬长伯一人。
他再次拿起捷报,目光落在“贫奴降者,皆妥善安置”那句上,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子越王叔不仅懂军事,更懂人心——这些被俘的楚地贫奴,本就是被楚王强征入伍,若能善待他们,让他们在汉地安家立业,日后便是瓦解楚国民心的利器。
正思忖间,内侍来报,说教会的主教求见。姬长伯微微一怔,随即道:“请他到偏厅。”
片刻后,身着素色教袍的主教走进偏厅,手中捧着一个木盒。他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铜制信物,还有一封书信。
“大王,”主教声音温和,“此信是郢都教会的同仁所写,半月前托人送出,今日才到平都。信中说,楚王强征贫奴时,曾有教徒暗中相助,其中有位少年,名叫阿禾,恰在鹰嘴涧的楚军中。”
姬长伯拿起书信,快速浏览。信中写道,阿禾本是郢都外城的孤儿,被主教收养,后因楚王征丁,被迫入伍。
鹰嘴涧之战时,阿禾听到汉军“弃械跪地者不杀”的呼喊,放下了武器,如今已随降兵前往汉地的屯垦营。
“阿禾……”姬长伯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抬头看向主教:“教会在楚地的信徒,多是贫奴与流民吧?”
“正是,”主教点头,“他们饱受压迫,更渴望安稳的生活。”
姬长伯沉吟片刻,道:“烦请主教告知郢都的同仁,若有机会,可让信徒们暗中传递我们汉国的消息——不必涉及军事机密,只需告知百姓们汉地的情况,比如屯垦营的赋税、孩童可入学堂之事。”
主教眼中一亮,躬身道:“大王仁慈,此举必能让更多楚地百姓知晓汉国的仁政,届时必定万众归心!”
主教离开后,姬长伯站在窗前,望着平都城外的田野。
此时正值初夏,田野里的麦子长势正好,农夫们在田间劳作,一派平和景象。
他想起前世在史书上看到的汉楚争霸——那时的汉朝,靠的是骑兵与车阵,耗时数年才平定楚国。
而如今,有了火器,有了人心向背,或许这场战争,能更快结束。
但他也清楚,前路绝不会一帆风顺。
楚王虽年轻,却非昏庸之辈,有大司农、熊坚等楚国王族辅佐,定会重整旗鼓;大司马手握兵权,若与楚王达成和解,楚国的实力仍不可小觑。更重要的是,其他诸侯也在观望——若汉国不能持续取胜,他们便会转而支持楚国,以长江以南的平衡。
“看来,下一步要拿下申地了。”姬长伯轻声自语。申地是楚国的东部门户,若能夺取申地,不仅能切断楚军西进的通道,还能将上庸以东的大片领土与楚国本土分离。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从平都划到申地,又从申地划到上庸,上庸作为汉国第一大城,拥有整个汉国最多的人口,即便有贾富这么多年引进人口的努力,但是上庸毕竟是曾经的伯爵上国,千年传承不容小觑。
只有打通上庸和那处之间的广袤土地,汉国才能实现国内的通商流转,而不必看楚国的脸色。
只要稳步推进,善待百姓,瓦解楚国的内部势力,终有一日,甚至汉国的旗帜都会插在郢都的城楼上。
随着鹰嘴涧的大胜,盘龙城之围顺势而解,整个云梦泽的楚军势力十不存一,不成气候,而盘龙城尚且还有一群庸国残党,若是强攻恐落人口实,而且大夫人毕竟还是自己的嫡母,若是撕破脸对自己的名声影响不好。
思索再三,姬子越还是下定决心,先拿申地!
姬子越休整完毕后,姬长伯下旨,命姬子越率火器营、步兵营共两万余人,向申地进发;同时,命大将苴茫率骑兵一万,从侧翼迂回,牵制楚军的援军。
旨意送出的那天,平都下起了一场小雨。姬长伯站在城楼上,看着军队缓缓出城,玄色的战旗在雨中猎猎作响。
而此时的郢都,正陷入一片混乱。楚王坐在王榻上,手中捏着大司马送来的奏折,奏折中说“汉军势大,需暂缓出兵,待整顿军备后再图反击”。
可他心里清楚,大司马不过是想借机保存实力,争夺权力。
“王上,”大司农走进殿内,神色凝重,“汉军已向申地进发,若申地失守,郢都西北便彻底空虚,一旦汉军渡江,我们将无险可守。臣请命,调郢都精锐三万,前往申地驰援!”
楚王抬头看向大司农,眼中满是疲惫:“三万精锐?若郢都空虚,大司马若趁机发难,怎么办?”
大司农沉默片刻,道:“王上,眼下是外患大于内忧。若汉军拿下申地,楚国便会陷入被动,届时大司马即便发难,也无济于事。况且,臣已安排人手监视大司马的动向,若他有异动,可即刻禀报。”
楚王沉吟良久,终于点头:“好,就依大司农所言。但你要记住,这三万精锐,是郢都最后的屏障,绝不能有失。”
“臣遵旨!”大司农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楚王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鹰嘴涧的位置,眼中满是恨意。他想起息夫人临终前的嘱托,让他守住楚国的基业,可如今,不仅申、息二地的兵力折损大半,连郢都也面临着汉军的威胁。
“姬子越……姬长伯……”他咬牙念着这两个名字,心中暗下决心,定要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