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外部战事的推进,内政这块也有了内阁房会的帮忙处理,姬长伯难得的清闲了下来。
但是人一闲,事情就容易找上门来。
“王上,宗正姬无患那边有事禀报。”如花捧着册子小跑着过来了。
“念。”姬长伯正在看上庸方面发来的布防图,现在的上庸驻扎着汉国大半兵力,有曾经的巴国老将褒英的两万老卒,刚刚攻入丹阳的邓麋部两万余人,奉命北上加强防御的卫宛部三万余人,还有即将入庸的汉中吕熊部,这上庸的兵力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正思索间,恍惚听到如花说道,“经过御医查探,海伦夫人已经怀有身孕,恭喜王上!”
姬长伯的目光仍凝在布防图上那密匝匝的兵力标注处,心思还在权衡着上庸兵力的饱和与后勤的压力,口中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嗯,知道了,褒英所部需再……”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握着图卷的手微微一顿,像是终于处理完了延迟的信息,猛地抬起头,视线锐利地投向如花:“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如花脸上漾开真切的笑容,再次清晰而喜悦地禀报道:“王上,宗正大人禀报,经御医再三确认,海伦夫人已身怀有孕,恭喜王上,贺喜王上!”
“海伦……”姬长伯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与中原女子迥异、却明媚鲜活的容颜。
战事频仍,政务繁杂,他已许久未曾踏入后宫,更未曾想过,在这纷乱的时局中,会突然迎来这样一个消息。
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线条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意外、些许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喜悦的复杂情绪。
持续紧绷的神经,似乎因这个突如其来的讯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何时的事?”他问,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回王上,御医判断,应是邓麋将军收复丹阳那段时日,如今已近三月,胎象稳固。”如花连忙补充。
姬长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布防图,但眼神已不再聚焦于那些象征兵力的符号。
上庸的千军万马,似乎在这一刻被拉远了些许。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图卷边缘轻轻敲击。
片刻后,他开口道:“传令下去。海伦夫人身边伺候之人,皆赏三月俸例。令太官令,日后海伦夫人一应饮食用度,皆按最高规格,需经御医查验。再告诉姬无患,此事由他宗正府亲自关照,若有任何差池,唯他是问。”
“诺!”如花应下,脸上喜色更浓。
“还有,”姬长伯顿了顿,补充道,“今晚……去海伦夫人处。”
“是,王上!”
如花领命,轻快地退了下去。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姬长伯缓缓坐回宽大的椅中,身体后靠,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试图将思绪重新拉回上庸的防务,拉回对邓麋、卫宛、吕熊诸部的调配思量上。
然而,那纷繁的军政棋局之间,却不期然地闯入了一个模糊而柔软的念头。
子嗣……
在这乱世,这既是家事,更是国本。一个流淌着他血脉,或许未来将继承这片江山的孩子。
他望向窗外,冬日萧索的庭院里,几株老梅正凌寒绽放。
战事未歇,内政维艰,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这突如其来的血脉延续,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沉重的阴霾,在他坚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温暖而充满力量的石子。
良久,他收回目光,再次展开布防图时,眼神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锐利,只是那紧抿的嘴角,似乎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名为希望的弧度。
清闲,果然是短暂的。
就在姬长伯还沉浸在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中时,如意又走了进来。
“禀告王上,内阁房会及六部官员请见。”如意脸色有些紧张。
姬长伯看到如意的脸色,心中疑惑。
“怎么了?忽然这么大阵仗?”
如意没有回答,依旧弓着身。
“让他们进来吧,刚好我也想跟他们聊聊上庸的事。”
“诺。”
过了一会,以首辅鲍季平,次辅黄婴为首的两队官员,齐齐走进殿中,见到姬长伯便一起跪拜下去。
春秋时代没有后世君臣父子那套儒家纲常,所以君臣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是躬身下拜,行拜礼。
今天这么多官员一起跪拜,把姬长伯搞怔住了。
“大家今天这是怎么了?所为何事啊?”
“请王上废除姒好夫人的尊号,解除婚约,送回汉中!”
姬长伯指尖刚触及茶盏,闻言猛地一颤,盏中深碧的茶汤剧烈晃动,溅出几滴在布防图的“上庸”二字上,洇开一团模糊的墨迹。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先落在鲍季平花白的头颅上,又扫过后面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臣子,最后定格在次辅黄婴那低垂却紧绷的侧脸上。殿内炭火的噼啪声此刻清晰可闻。
“首辅,”姬长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再说一遍。”
“自姒好夫人与王上成婚至今,未有身孕,而异族海伦夫人却已有身孕,日后姒好夫人没有子嗣,即便占据夫人尊号,但却与废夫人无异,王上既然对姒夫人无情,不如废除姒夫人尊号,降为姬妾,以防后宫争权!”
姬长伯猛地转身,袖袍带起一阵疾风。他盯着那发言的官员,眼神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与废夫人无异?”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寡人竟不知,在这庙堂之上,子嗣竟成了衡量一个女子价值的唯一准绳!”
他一步步走回案前,手掌重重按在摊开的布防图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作响。
“姒好入宫以来,恪守妇道,温良贤淑,从未有过半分逾越。她善待宫人,与海伦亦相处和睦。如今,只因她尚未有孕,尔等便要寡人废其尊号,降为姬妾?”
他目光扫过众臣,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与怒意。
“这就是寡人的肱股之臣?这就是尔等为国分忧之道?不想着如何稳固边疆,不想着如何充盈府库,却在这里盯着寡人的后宫,盘算着哪个女子有孕,哪个女子无子!”
首辅鲍季平抬起头,老泪纵横:“王上!老臣岂不知此言苛刻?然礼法乃立国之本!姒好夫人身份特殊,无子则位不稳,他日若生变故,必成祸端。老臣等正是为国祚绵长计,才不得不行此谏言啊!”
“好一个为国祚绵长!”姬长伯冷笑,“依尔等所言,无子便该让位?那寡人问你,若他日海伦生子,而姒好后来亦有所出,又当如何?再将海伦降位吗?届时后宫纷争,子嗣相残,这就是尔等想要看到的‘国祚绵长’?”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怒火。
“传寡人令:姒好夫人贤德,地位尊崇,无人可撼。海伦夫人有孕,按制嘉赏,一应待遇如旧。日后若再有人妄议后宫序位,离间君臣、夫妻之情,以乱国论处!”
言毕,他不再看跪满一地的臣子,转身望向窗外那几株凌寒绽放的老梅,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
“退下。”
众大臣闻言心中惊惧,只好缓缓退出殿中。
待所有人退出大殿之后,跟在首辅鲍季平身侧的黄婴偷偷小步跑到鲍季平面前,次辅偷偷给首辅竖了一个大拇指。
“晚上上我那整点?”黄婴笑着说道。
鲍季平老脸一红,咳嗽了一声,装作无事,迈步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众臣子的进言刺激到了姬长伯,原本晚上前往海伦处探望的决定变成了移驾姒好殿中。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间的寒气,也隔绝了那些纷扰的谏言。
姒好的殿宇不似海伦处那般带着异域风情,陈设典雅而沉静,一如她本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着一丝清冽的梅香——窗边白玉瓶中新插的几枝红梅,为这冬日添了一抹亮色。
见到姬长伯突然驾临,姒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依礼迎驾。
她穿着素雅的深衣,发髻简单挽起,仅簪一支玉簪,脸上未施粉黛,却自有一股端庄气度。
“不知王上驾临,妾身未能远迎,还请王上恕罪。”她的声音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姬长伯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在她略显清减的脸庞上停留片刻。“起来吧。近日……身体可好?”他走到窗边,看着那几枝红梅,语气似乎随意。
“劳王上挂心,一切都好。”姒好轻声应答,侍立一旁。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剥声。
姬长伯背对着她,已经变得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他想起臣子们那些刺耳的言论——“无子”、“与废夫人无异”,心头又是一阵烦闷。
“今日,鲍首辅他们……”他顿了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姒好却微微躬身:“王上,朝堂之事,妾身不敢与闻。”
她的避让,反而让姬长伯更觉郁气难舒。他转过身,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他们让寡人废了你的尊号。”
姒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缓缓跪伏下去,额头触地:“妾身……任凭王上处置。”
她没有辩解,没有哭泣,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这种逆来顺受的姿态,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姬长伯心中某处柔软。
他想起两人在阆中初次见面时,姒好那古灵精怪的样子。
他想起她刚入宫时,也曾有过明媚鲜活的时刻,而非如今这般,如同一潭深不见底却波澜不惊的古井。
是因为什么?是因为这深宫寂寥,还是因为……他确实冷落她太久。
那些关于“子嗣”、“国本”的喧嚣言论,此刻在她沉默的跪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残忍。
姬长伯俯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将她扶起。触手之处,骨骼纤细得令人心惊。
“寡人不会废你。”他看着她骤然抬起的、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眼眸,声音低沉而肯定,“你是寡人明媒正娶的夫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姒好的眼眶微微泛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更深的低下头去:“谢王上。”
“海伦有孕,是喜事。”姬长伯继续道,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但你,依旧是寡人的夫人。寡人希望这后宫,能如这殿中的梅,各有其姿,和睦共处。”
他没有再多言,当晚便歇在了姒好殿中。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宫闱,也传到了刚刚得知王上原本要来的海伦耳中。
海伦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而宫外,回到府邸的鲍季平与黄婴对坐饮酒。
黄婴捻须微笑:“首辅今日一番慷慨陈词,逼得王上不得不正视姒好夫人之处境,更是促成了王上今夜留宿姒好殿中。高明啊。”
鲍季平吹开温酒的浮沫,慢悠悠道:“王上重情,更重颜面。我等越是逼迫,他反而越要护着姒好夫人,以示君王权威,不为人所左右。只是……接下来,就看姒好夫人自己,能否把握住这个机会了。”
夜色更深,王宫寂静。姬长伯躺在姒好身侧,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中那根名为“子嗣”和“国本”的弦,却并未放松,反而绷得更紧了。
姬长伯有些愧疚的侧身搂着姒好,
姬长伯的手臂轻轻环过姒好的肩头,感受到她单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
他这才惊觉,自己已许久未曾这般亲近她。
“还记得在阆中初见时,”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低沉,“你在阆中城下调笑我像个长毛的芋头。”
姒好沉默片刻,才轻声道:“王上竟还记得。”
“记得。”姬长伯叹了口气,“那时你眼中尚有灵动神采,不似如今…”他话未说尽,但姒好已然明白。
她转过身来,在昏暗的烛光中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让它凝聚成珠。
“妾身经历亡国之乱,又在这宫围之中…学会了规矩。”
“规矩不该磨灭一个人的本性。”姬长伯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寡人近日忙于战事,冷落了你。”
这话语中的温柔让姒好终于忍不住,一滴泪悄然滑落,迅速没入枕中。
“海伦夫人有孕,妾身是真心为王上高兴。”她声音微哽,“只是今日听闻朝臣们那般言论,不免…”
“不必理会。”姬长伯将她揽入怀中,语气坚定,“寡人不会因任何人的谏言而轻慢你。你是寡人亲自选定的夫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这一夜,姬长伯没有提及子嗣,没有谈论国事,只是静静地拥着姒好,如同寻常夫妻般共眠。
而这一举动,在后宫与前朝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海伦是教会圣女,内阁中教会一系的自然希望自家的圣女能诞下子嗣,将来继承国柞。
姒好是褒国公主,身份尊贵,尤其曾经还在苍溪和阆中游历,深得苍溪派官员的支持。
当初汉国国柞动乱,大家都在忙着讨东伐西,顾不上这些。
但是随着海伦怀有身孕,子嗣之争悄然开始,姬长伯的记忆中有周长伯后世的学识见闻。
自然知道子嗣问题不容小觑,秦国二世而亡就是因为公子胡亥和公子扶苏之争,汉朝吕后和戚夫人之争,晋朝贾南风没有子嗣而祸乱后宫导致八王之乱,隋朝杨广和他的亲兄长杨勇争夺皇位,唐朝玄武门之变的兄弟相残……
历朝历代,继承人的问题都是一个大问题,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造成兄弟相残,父子成仇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