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江州王宫,姬长伯还不知道困在宛丘的陈侯也已经降了,看着舆图上连成一片的汉国新疆域,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
随后,他又看了看陈郑两国的地图,中原诸侯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一马平川,中原中原,中部大平原,包括了长江中下游平原、黄淮平原、华东平原……
无险可守的中原却是人口最密集,经济最发达,粮食产量最多的地区,所以自古以来有得中原者的天下,中原易得不易守的说法。
秦统一六国的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是赵国,其中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赵国控制着太行山脉、吕梁山脉和阴山山脉。
这几个山脉是秦国东进的屏障,一旦突破,就是无险可守的中原诸侯。
现在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中原,东接宋、鲁、卫,西边是周天子实控的京畿诸城,北面就是晋国六卿的地盘,南面是楚国最后的中原之地——蔡地。
汉国接下来的部署非常关键,毕竟之前各国联合干涉汉国伐楚,导致自己多线开战。
秦国主力拖住了杨朝南的汉中兵团,楚国和姬子越的申地兵团隔江相望,上庸军团中的吕熊还在宛丘看着陈国。
褒英和卫宛虽然灭郑之战打的漂亮,但是分兵驻守郑国各城,兵力捉襟见肘,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精力再行征伐。
整个汉国数年积蓄的粮草财力也挥霍一空,是时候修生养息了。
“如花,你记一下!”
“一,擢升卫宛两级,担任中更,总揽新郑军政,安抚郑国各地百姓,稳定秩序!”
“二,嘉奖褒英、吕熊,两人皆晋一级,出任左更和右更,赐金帛,许其部休整,即刻布防陈楚边境,两部配合,严防陈、楚两国异动!”
“三,命令内阁,组织派遣能臣干吏即刻奔赴新郑,接收户籍图册,清点府库,推行我汉国律法,推广新政!”
“四,让邓麋部即刻东进,换防姬子越部,王叔年纪大了,总不能一直在前线待着,姬子越部返回上庸,总领上庸军政!”
然而命令下达还没多久,新的军报送来,陈侯出降,宛丘易帜的加急军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至江州时,姬长伯正在召集内阁重臣商议如何消化新得的郑国土地。
三翎骑兵风尘仆仆扑进殿内,嘶哑的声音带着狂喜:“报——!宛丘捷报!陈侯素衣白马,口衔玉璧,出城献降!吕熊将军已兵不血刃,接管宛丘全城!宛丘城内的郑军和陈军数万联军皆已投降!”
“哗——!”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众臣脸上先是极致的惊愕,随即爆发出比听闻新郑陷落时更炽烈的狂喜!
郑国虽强,灭之乃意料之中的大胜,而陈国紧随其后,如此干脆利落地投降,则彻底奠定了汉国此番东征的辉煌胜局!
这意味着,中原腹地最肥沃、最关键的一片区域,已尽数落入汉国囊中!
姬长伯霍然起身,几步抢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钉在“宛丘”之上,胸膛剧烈起伏。
即便是他,也未曾料到吕熊能如此迅速地逼降陈国,这比他最乐观的预估还要快上许多!
“好!好一个吕熊!沉稳果决,不战而屈人之兵,真乃国之猛将、智将!”姬长伯猛地一拍案几,放声长笑,这一次的笑声,充满了毫无保留的畅快,“双城并落,郑陈俱灭!天佑大汉,寡人得此良将,何愁天下不定!”
他旋即收敛笑容,眼中精光爆射,之前关于休养生息的念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胜利稍稍推后,一个更大胆、更具压迫性的战略蓝图在他脑中飞速成型。
“如花,追加王命!”
“一,擢升吕熊两级,出任中更!令其总揽陈地军政,安抚百姓,整编降卒,务必在最短时间内,使陈地归心,恢复秩序!”
“二,命令卫宛、褒英、吕熊三部,在稳定郑、陈之地后,即刻会商,于边境要隘构筑防线,呈品字形互相呼应。尤其褒英部,重心南移,与吕熊部协同,对楚国北境(蔡地)保持高压态势!”
“三,内阁加派官吏,分赴郑、陈旧地,接收政务,清丈土地,登记户籍。着令大司农府,即刻拟定对新占区减免赋税、鼓励耕织的具体章程,务求速安民心!”
“四,传令邓麋,加速东进!接防申地后,严密监视楚军动向。姬子越部交接完毕后,不必急于返回上庸,暂驻申地以西,作为战略预备队,听候调遣!”
“五,以寡人的名义,起草国书,分别送往洛邑、绛城、郢都、雍城、临淄、商丘!”姬长伯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语气要‘谦恭’,内容要‘坦诚’。告知周天子及列国诸侯,我汉国为平息兵戈,不得已而灭郑、陈,今战事已毕,愿与诸国永结盟好,共享太平!”
这道命令,看似示好,实为赤裸裸的宣告与威慑。将既成事实砸在各国脸上,堵住他们可能联合干预的借口,同时也在试探他们的反应,为汉国下一步的战略抉择争取时间和情报。
洛邑,王畿。
周天子看着汉国那封辞藻华丽却掩不住霸气的国书,沉默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对左右寺人道:“备礼……厚赐汉侯。另,遣使……慰问。”
这慰问,与其说是安抚,不如说是承认了汉国对郑、陈之地的合法统治权。王室的尊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次被迫低头。
郢都,楚国。
楚王将汉国国书狠狠摔在地上,脸色铁青。
“永结盟好?共享太平?姬长伯欺人太甚!”他怒吼着,但咆哮之后,是更深的无力。汉军三大主力压境,锋芒直指最后的蔡地,国内贵族因接连失利而怨声载道,此时与汉国全面开战,无异于自取灭亡。
最终,楚王强忍屈辱,下令:“回复汉国,楚愿遵从前约,互不侵犯。”同时,暗中加紧向蔡地增兵,加固城防,准备应对汉国可能发起的下一轮进攻。
绛城,晋国。
新晋侯申生看着地图上汉国骤然膨胀的疆域,再看着汉国那封“友好”的国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汉国的兵锋离晋国南部重镇不过数日路程,国内六卿倾轧愈演愈烈,他根本无力南顾。“回复汉使,晋国愿与汉国修好,互通商旅。”他选择了隐忍,将主要精力转向内部整合,以期在未来与汉国的对抗中,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雍城,秦国。
秦伯抚摸着国书,眼中野心之火燃烧得更旺。“好一个姬长伯!一口气吞下郑陈,也不怕撑着了!”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看到了机会。
“汉国重心东移,南顾楚国,其西线汉中、陇西之地必然空虚!传令下去,加紧操练兵马,囤积粮草,待时机成熟,我大秦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临淄,齐国。
齐侯仔细品味着国书中的每一个字,对相国笑道:“汉侯这是要‘挟大胜以令诸侯’啊。不过,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他下令:“以最高规格接待汉使,多送鱼盐、丝绸。告诉汉侯,齐国有意与汉国缔结长期商贸之约,共谋发展。”
齐国打定了主意,要利用汉国崛起带来的变局,大力发展商贸,增强国力,在未来的多极格局中占据有利位置。
商丘,宋国。
宋公接到国书,寝食难安。汉国如今三面与宋接壤,强大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连连下令:“加固边境城防,多派斥候探查汉军动向。另外……备上厚礼,遣使入江州朝贺汉侯大胜,表达宋国最诚挚的……善意。”
中原列国,在汉国灭郑吞陈的惊涛骇浪之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但这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是各国基于自身利益做出的不同抉择——或隐忍,或戒备,或投机,或暗谋。
汉国,则利用这宝贵的战略窗口期,如同一只饕餮巨兽,开始全力消化吞入腹中的郑、陈广袤土地。
大量的汉国官吏、律法、度量衡、文化习俗,如同潮水般涌入这片古老的中原腹地,对其进行着深刻而彻底的改造与融合。
姬长伯的追加王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汉国上下,尤其是新纳入版图的郑、陈之地。
随着军事管制的逐步过渡,一场比战争更为深刻、影响更为久远的变革——新政推广,如同滚滚洪流,席卷了这片古老的中原腹地。
来自汉国内阁精心选拔的能臣干吏,组成了一支支精干的“新政使团”,如同血液般注入郑、陈的躯体。
他们手持汉王诏令与内阁文书,在褒英、卫宛、吕熊三部军队的保驾护航下,迅速接管了从都城到封官的各级官署。
原有的郑、陈贵族官吏经历了严格的甄别。
愿意合作、且才能尚可者,经过短期“汉律汉政”培训后,可留任副职或低级佐吏,但核心主官必由汉国委派。
而那些盘踞地方、势力根深蒂固,或明显怀有敌意的旧贵族,则被毫不留情地褫夺权柄,其家族势力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和迁徙,以绝后患。
权力在无声而坚决的交接中,完成了从旧主到新朝的转移。
随后,新政的核心之一,在于摸清人口与土地。
汉国官吏带着算盘、尺规和大量的竹简、帛书,深入乡里,开始了浩繁的户籍登记与土地清丈工作。
“各家各户,听真了!汉王仁德,特行新政!凡如实申报户口、田亩者,既往不咎,且可享三年赋税减半之优!”小吏们敲着锣,在村头巷尾高声宣唱。
起初,饱经战乱和旧贵族盘剥的百姓大多持观望态度,疑虑重重。
但汉国官吏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与(相对而言的)公正。他们不允许地方豪强隐瞒人口、兼并土地,一旦查实,严惩不贷。
同时,户部、工部联合内阁颁布的《新占区赋税减免及垦荒令》也迅速下达:
· 郑、陈之民,无论原籍,皆视同汉民。
· 所有农户,按新清丈田亩计征,废除旧有一切苛捐杂税。
· 新占区赋税整体减免三成,持续三年。
· 鼓励垦荒,新开垦土地,五年内不征赋税。
· 推广汉国先进农具和耕作技术,由官府提供借贷或补贴。
实实在在的好处逐渐打消了百姓的疑虑。
大量被贵族隐匿的“隐户”被登记入册,成为了向汉国官府纳税服役的编户齐民;无数被兼并的土地重新回到国家账册上,为后续的均田、授田政策打下了基础。
这一过程虽然触动了旧势力的利益,引发了零星的反抗,但在汉军强有力的弹压和新政带来的普遍红利下,这些反抗很快便如浪花般消散。
“汉律刻石”被树立在每一个城县的中心广场。
汉国的律法条文,以简洁明了的语言雕刻其上,派专人宣讲,要求“妇孺皆知”。
与郑、陈旧律往往偏袒贵族、刑罚严苛不同,汉律强调“法不阿贵,绳不挠曲”,至少在理论上确立了法律的相对公正性,极大地稳定了社会秩序。
同时,汉国的度量衡标准器被下发至各地,“汉尺”、“汉斗”、“汉秤”逐渐取代了各国混乱的标准。
“书同文”政策也开始推行,官方文书一律使用汉国姬长伯推广的简体文字,虽未强制民间立即改变,但通过官吏、教育和商贸的影响,汉字正潜移默化地成为沟通的主流。
各地户厅、工厅、兵厅、学厅、吏厅、礼厅的官员们不仅负责减免赋税,更着手恢复因战乱而凋敝各行各业,尽快恢复两国的经济。
· 平抑物价: 官府动用府库储备,平粜粮食、盐铁,打击囤积居奇,迅速稳定了市场。
· 兴修水利: 组织民夫(以工代赈),修缮在战争中受损的沟渠、堤坝,保障农业生产。
· 鼓励工商: 降低关市之税,吸引汉国本土商贾前来贸易,将郑、陈的粮食、漆器、手工制品销往各地,同时输入汉国的蜀锦、铁器、牲畜等物资。
卫宛、褒英在新郑,吕熊在宛丘,都展现了出色的治理才能。
卫宛以怀柔为主,频繁走访地方耆老,安抚郑国遗民,利用其个人魅力化解了许多潜在冲突。
吕熊则发挥其沉稳刚毅的风格,强力镇压了几起旧贵族策划的叛乱,同时严格执行新政,迅速恢复了陈地的秩序。
新政不仅仅是行政和经济上的,更是文化上的。
汉国官方有意识地推广其礼仪、服饰(至少在正式场合),以及“崇功尚武、锐意进取”的汉国精神。
对于郑、陈原有的文化习俗,汉国并未强行禁止,而是采取“兼容并蓄,以汉为宗”的策略,通过赏赐、褒奖那些积极学习汉文化、采用汉地风俗的本地人士,来引导文化风向。
江州的宫廷乐师和学者也被派往新地,演奏歌颂汉王功绩和汉国历史的乐章,编纂地方志时,也着重强调郑、陈之地纳入汉国版图的历史必然性和“天命所归”。
短短数月,新政的威力初步显现。
郑、陈旧地的秩序基本稳定,经济开始复苏,流民渐次回归田亩,府库的税收也靠着各地商队经商的商税开始有了稳定的进项。
大多数普通百姓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后,发现新朝代的统治似乎比旧时代更为有序、负担更轻,对汉国的认同感在缓慢滋生。
然而,暗流依旧涌动。旧贵族们失去了特权,心怀怨怼,只是暂时蛰伏;一些心怀“故国”的士人,在私下里仍不免唏嘘感叹;楚、晋、秦等国的细作也在暗中活动,散播流言,试图挑动不满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