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布列塔身上的长袍倏地染上一层绯红的色彩,然后是他的头发,接着连他的手脚、脸庞都为红色覆没。他着火了,如恶魔爪牙般的火焰不停地在他身上游走,他整个人却如同一支火炬,屹立不倒。
布列塔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丝呻吟都未发出。直到火焰熄灭,脚下的红色路径也随之为四面八方涌来的黑暗所吞没。
“棚屋”中不断有细碎的声音传来,或是有人起夜,或是有人因辗转难眠而喋喋不休,巨大的帆布将星空遮蔽,然西方的神之眼那紫色星芒依然璀璨闪耀。
是时候了,阿莎想,我已经在圆湖城待得太久,这里不会有留塔尔的火焰,也不是我的安身之处。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没记性”后,她悄悄地离开了他们的“空间”。
五个巨大锅釜早在黎明破晓前已经开始冒出热腾腾的香气,阿莎经过时那个盛粥的男人正在锅釜旁忙碌,当他注意到阿莎时,忽地停下了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认识我吗?阿莎暗忖到,或许是,毕竟我和“没记性”一起来过好几次,可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答案将永远成谜。
阿莎随着第一批出城的人群从圆湖城的西面离开,又行出几里后,商队的马车、某个教派的僧侣们以及载着满满当当货物的牛车纷纷转向北方,而西行的旅人骤地减少,西行的道路也不再那么平坦宽敞。
之后两日连续的大雨阻滞了阿莎的脚步,她躲在一个低矮狭窄的洞穴中,一边将袍子晾干,一边等待大雨停歇。雨后的道路变得泥泞湿滑,而这一路她似乎又一直在向上坡行进,因此每迈出一步,她总感觉自己向后滑退了两步。
气温的骤然降低开始于她跃过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那是她西行的第六天。她无意间注意到一条曲折连绵的白线于蔚蓝的天际上出现,如同风暴海上的白色浪涛。那就是日栖山脉,阿莎告诉自己,那么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要看到天空之城了呢?她继续前行,直到日落,终于明白为何这无尽的山峦会被叫作“日栖山脉”,正是因为它是太阳的栖息之地。这时,整个山脉仿佛被撒上了一层金粉,圣洁的白色顿时变得庄严堂皇。
炊烟袅袅,向金红的天空不停延伸,这是阿莎多日来第一次看到人迹。农夫扛着一捆草垛腰上挂着一把镰刀从岔路慢慢走来,最后与她相汇。看到阿莎时,他那被晒得暗红的脸上露出淳朴的微笑。“陌生的孩子,你为何独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他问道。
我在寻找留塔尔的火焰,她想。“我在寻找天空之城。”她说。
“天空之城。”农夫不自觉地将目光朝西方的天空瞥了一眼,然后说道,“勇敢的女孩。但你在这里找不到它,你得继续朝西去。不过现在天快要黑了,会有狼群出没,甚至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我不怕。”阿莎脱口而出道。
农夫不由地笑了出来。“来吧,孩子。”他温和地催促道,“即便你不怕,你也可以在我的茅草屋中睡一晚,等明天再继续上路。”
从与农夫的交流中,阿莎知道了农夫与其妻子,以及村庄中的其他人自称为“被遗弃的子民”,其原因就是低地君王从天空之城迁离去往了圆湖城北方,却将领内的子民遗弃。不过他们似乎也因祸得福。
“迁离后,低地君王们开始将天空之城视为某种不可言说的诅咒。”农夫饶有兴致地告诉阿莎,“而曾经蒙荫于天空之城的子民们也被君王们抛弃。”
“我们已经许久未见过从外面来的人了。”农夫的妻子接道,“上一次还是一位行动不便的年轻人,他也在寻找天空之城。”说着,她将一碗飘着萝卜与甜菜的麦粥递给阿莎,又另外给了一条热腾腾的面包。
阿莎也已经许久未感受到如此的热情,之前还是……她立时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低地君王们将我们这些平民视为被阴影所累及的污染者。”农夫的情绪稍许激动地说道,“可关于天空之城的诅咒不都是传闻吗?而且我们什么都没做错,现在也丝毫看不出哪里被污染了。”
“亲爱的,不要激动。”农夫的妻子握住农夫的手安抚道,“别吓坏了孩子。”
“我没有激动,说的也都是事实。”农夫回望妻子,平静地说道,“而且,如今的境况也不会让‘被遗弃的子民’们想念低地君王。我们不用将麦子上缴给他们,也不用因为徭役胆战心惊。”
在入睡前阿莎反复思索着农夫所说的“被阴影所累及的污染者”,阴影是什么,被阴影污染又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继而渐渐地沉入睡眠。
她做了同一个梦,梦到了自己在漆黑的天空之城中循着红色路径不停地向前走,直到遇到布列塔。但不同的是,这次她已经意识到布列塔已经去世,自己正在梦境之中。当布列塔再次浑身浴火,阿莎竟莫名其妙地将手伸了出去。她看到布列塔身上的火焰倏地变得孱弱,随后如水流般导向自己身上。
她着火了,手臂上一丛丛火焰如狞笑的恶魔,手舞足蹈。她木然地望着它们,感受不到一丝恐惧,可痛楚却是如此真实。
“醒醒,孩子。”黑暗城堡的深处,一个并不是很熟悉的声音传来,“醒醒,孩子。”是农夫的声音,还有他的妻子。阿莎醒了过来,看到两双焦急恐慌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她着火了,梦境与现实一致。因为睡在炉火旁,她身边的干草被不小心引燃,继而她身上的毯子也着了起来,接着连同她身上的袍子也一并起火。是农夫的妻子从梦中醒来发现了茅草屋中的情况,然后叫醒丈夫一起将火扑灭。
阿莎的左手因最先接触火焰,有被烧灼的痕迹,身上的火因为灭得及时,并没有伤及,只是那件破旧的袍子再也不能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