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的过错。”农夫满怀歉意,“希望这不会让你觉得我们是‘被阴影所累及的污染者’。”
“这件新外套我想刚好合身。”农夫的妻子手捧灰色外套放在阿莎面前,“这本来是给我们的孩子的,但——”
“他是个男孩。”农夫抢过话道,“那时候与你一般大……如今他已经穿不上这件外套了。”
按照农夫与其妻子所说,阿莎继续向西行进,于一天半后的正午看到了那个巨大村庄。太阳在浓密的云翳中躲躲藏藏,像极了娇羞的少女。辽阔的草原在村庄的的尽头戛然而止,接着山峦便以凌厉之势陡然升起。
这个村庄曾是天空之城下的市镇,若以统一王国作类比,便是繁华的雷蒙城,天空之城则是新王堡。然而如今的市镇因低地君王的离去而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村,它虽保持了数百年前的规模,但绝大多数建筑因缺乏修缮而破败不堪。阿莎此行的目的地——天空之城亦因缭绕的云雾而不可得见。
在阿莎的认知中,市镇是热闹拥挤的代名词,然而眼前的这个市镇却与她见过、亲身体会过的绝大部分市镇都不相同。当她进入市镇,空荡荡的街道一片死寂,地衣爬满碎石堆砌的围墙,杂草从房屋的石块墙壁中长出。一只野狗从灌木丛中探出头来,警觉地盯着阿莎,随后露出獠牙发出低沉的警告。
继续往市镇中走,草地渐渐退去,裸露的泥地上出现大小不一杂乱的脚印,而周围的石木房子也逐渐地显出其应该有的人类的气息,但她依旧没有看到一个人影。
她在市镇中看到门口有挂着锤子图案招牌的房子,挂着麦穗与金币图案招牌的二层楼屋,看到挂着嘴唇图案招牌——这是唯一一个图案上涂抹着红色颜料的招牌——的尖顶阁楼,还有大门敞开的圣堂,从外面看进去,无面神像在几束暗淡光线下尤显诡异。这里还有其他的神庙、寺院、乃至屋顶如一丛火焰的塔楼。它们有着各自的风格与装饰绘画,但相同的是,里面都空无一人。
阿莎以为自己去错了地方,来到了一处城镇废墟,直到阳光偶尔从云隙中钻出,一座遗世独立的建筑蓦地出现在了云端。那隐隐约约城堡的轮廓,就好像……好像从沉船湾的海边看山头的领主堡垒,但它却比领主堡垒宏伟了无数倍。
一个人影匆匆走过,连看都没有看阿莎一眼,当她抬起头时,人影已消失在了一条窄巷后面。没有关系,农夫已经给了她足够多的食物,她不用去求别人施舍,也不用冒着危险去狩猎,或是采摘野果。
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圣堂,一股朽木的气息立时扑面而来。转瞬即逝的阳光从顶部的塌陷孔洞中射入圣堂,使得无面神像的头部处在光明之中,而身体依旧为阴影笼罩。
“你在这里做什么?”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悠远且苍老。
我要去天空之城,阿莎想,说出口的却是:“我看到里面没人,所以……”
“圣堂中为何会没人?”一个红色光焰像是幽魂般渐渐地向她靠近,“永远会有人侍奉神明。”
那是一个不比阿莎高多少的小男孩,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袍子,下摆拖在地上像一条尾巴,袖子反复卷了好几层依然将举着烛台的手遮住。
“是你……”阿莎眨了眨眼,不相信这个唇边依旧长着短短绒毛的男孩竟发出如此衰老枯朽的声音,“你在说话?”
小男孩不言语,在无面神像旁停了下来,然后爬上神像,用烛台的火焰将神像双手捧着的蜡烛点燃。烛火稍稍增添了丝许光明,但也仅此而已,并不足以驱散弥漫整个圣堂的黑暗。
“我——”
阿莎刚想继续说话,便被小男孩打断。“走吧。”陈腐的声音从他张张合合的嘴巴中发出,“走吧,你不属于这里。留在这里是对神明的冒犯。”
我什么都没做,阿莎想如此大声解释道,但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后便快步离开了圣堂。难道他知道我是谁?她一边走一边想,不,不可能,若是她知道我是谁一定会叫人将我抓住然后送回圣城亚恩。可他如果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又要说我留在圣堂中是对神明的冒犯?她想不明白,但她清楚一点,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进入那个充满了诡异气息的圣堂之中。
不知不觉间,阿莎来到了屋顶如一丛火焰的塔楼前。与其说它的大门敞开着,不如说那原本是两扇巨大门扉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黢黑门框。她用手指轻轻在门框上抚过,触摸到了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纹路,还有密密麻麻细碎的糙点。原本于门框上雕刻的图案已然无法用眼睛辨别,只能通过手指触摸结合想象来重现,但她怎么都想不出这些纹路与糙点想要表现出什么内容。
塔楼中仅有的一点光亮从大门照入,一旦她更深入一些便彻底成了一个盲人。熟悉的窒息感让某些陌生的画面瞬间在她脑海中闪过,但下一刻她却全然不记得这些画面,甚至连复现的回忆都忘却。
“你在这里做什么?”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悠远且苍老。
等等……这个声音与语调似曾相识,没错,就是刚刚在圣堂中所发生的。
一个红色光焰像是幽魂般渐渐地向她靠近,随后黑暗中浮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其穿着与相貌正是圣堂中的那个小男孩。
“是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莎才意识到连自己也在重复刚才在圣堂中的行为。
“你似乎见过我?”小男孩的眼睛映着烛焰,反射着橙色的光亮,“我可不记得我见过你,我也不觉得你是这里的人。”
至少他不是假象,也不是某个藏在阴影中的怪异,而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我看到里面没人,所以……”阿莎不知该如何解释,支支吾吾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