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岚也是个一贯听喝的,听了声“筛来与我!”便“唉”了一声慌忙拿了酒盏,哆哆嗦嗦的筛酒。
龟厌一看,顿时一个大惊,心道,你这死心眼,真倒啊!
然撞见小师哥的眼神,却也是矮了半截去,在一旁小声劝道:
“师兄,此酒喝不得……”
唐韵听了这话且不是一般的火大。
心道:平白了被你拉来这汝州与这疯子做老妈子!怎的?这酒也不给老娘喝一口?
倒不是唐昀道长不肯照顾师尊的儿子,实在是老妈子难当。况且,你找个正常人让我作老妈子啊?这货就是一疯子!还饶是个难缠。那叫一个真不给我见外啊!吃喝拉撒时时的都得看着。
也不说这一路车马劳顿,昨夜亦是被这厮缠磨的一夜不得按寝。
虽是修道之人,但这男女授受不亲也是个极大的心理障碍。
心下自然是恼了那龟厌,便气道:
“怎你喝得,我却喝不得?”
说罢,便从那海岚手里夺了酒碗过来,仰头就是一口。这下可是不打紧,那叫一个酒过喉咙方知悔,“嘶哈”一声怪异的望了那空空的酒碗。
怎的?这玩意儿太烈了!且这酒也是个不安分的,那叫一个穿喉而过无留意,落入肚腹阳火起。
直烧的那唐韵道长一个直直瞪了杏眼,咝咝的吸了凉气。
便是愣愣的望了那空酒盏,口中惊道:
“何等妖物!”
这天造的美人这副的吐舌咂嘴的怪模样,且看的那海岚迷了眼心动神摇。
又龟厌看的一个幸灾乐祸的快乐。
知这师兄也曾饮过酒,不过也是些个茅山私酿的果酒。但这这酴醾香端端的是个异类,自己也是几番着了它的道去。看了这小师哥的模样,且是一个幸灾乐祸,却也不敢明目张胆了喜形于色,只在心内暗暗自喜。
身边的海岚见了也是一个担心,怯怯道:
“姑奶奶,且不是这般喝得……”
然,唐韵道长此时却是个倔强,看那龟厌已经隐藏不住的“关心”,差点笑出声来的模样,便是一个倔强出来,又伸了空酒盏与那海岚,赌了气,咬牙切齿了道:
“再筛!”
这倒给了一个海岚左右为难,眼神看向那龟厌。那意思就是,你快看看你这女道士吧,这是要疯啊!
龟厌刚要说话,却见那程鹤自唐韵道长身后探出个头来,用手指沾了那空碗莲的残酒,放在嘴里,吸了了一个咂咂有声。
那唐韵道长见了便要伸手打他,却见那程鹤放了手指,眼神囧囧,口中喃喃道:
“酴醾香麽?”
只这一句,且是让三人着实的一愣。
龟厌也不客气,一把抓过那程鹤,提将起来死死的盯了他。
然却不过片刻。那一丝的清明,随即便是一个一闪而过,仍是那片混沌般的浑浑噩噩。
程鹤像是被那龟厌吓到了一般,哭喊了挣脱开来躲在那唐韵身后,瑟瑟了不敢见人。
这让龟厌且是一个傻眼,海岚惊恐。
倒是那唐韵道长恢复了理智,心平气和拍哄了那程鹤,口中长叹一声道:
“且是个好事。”
疯子常有,且不说那半真半假半疯癫的程鹤,这宋粲身边也有一个。
此翁情绪稳定,智商在线,不哭不闹,亦无有甚暴力倾向。
这不是很好嘛?
好?太稳定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其症状就是稳定的不与任何人说话。
便是跟了那宋粲左右伺候,只在闲暇,便望那东南天边一言不发。眼神直勾勾的的念念有词饶是瘆人。
宋粲见了这老叔如此,亦是担心,却也是个无计可施。
说这生死之事平常事也,然也是个奇怪。亲历者眼见为实,却也说不得一个眼见为实。
余,二十三岁丧父,当时倒不是很悲伤,也不能说是不悲伤,且不像别人那般撕心裂肺,灵前寻死觅活的嚎啕大哭。
因此,还被街坊四邻以没心没肺视之。
其实吧,那会儿也不是不悲伤。
只是觉得父亲还没离去,只不过是因为我顽皮躲了不肯见我罢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惹他生气。
只等他那句“过来吃饭”便是一个不要脸皮的凑上饭桌,大快朵颐了一天云彩散。
这种惯性一直持续到一个月后。
学校图书馆的人来我家搬书,说是老爷子生前捐了的。
当时也没什么,搬就搬吧,既然是老爷子许下的,该给的也的给。
不过,那三大房间的书,且是一个翰若烟海一般。我记得那会也没个书架这等奢侈物,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是拿我爹的书作隔断,相安无事的度过了童年。
由于书太多,以至于学校派来了当时还是稀罕物的大卡车。我还找了几个小伙伴还帮忙搬来着。
然,最后一本书装上车之后,车要开了,我妈跟我说“儿子,给你爸磕个头吧。”
跪下去那会无觉,然头磕下去的时候,我才感觉到离别的撕心裂肺。
其实,生理死亡只是生理死亡,并不可怕,也不不会让人太悲伤,甚至是无觉。
但是,社会死亡才是一个永决。
他不会回来了,如同他的那些书,也是用来惩罚我过错的刑具。
这是撕心裂肺的,生生把一件件本是已经长在你身上,深入到你骨髓里的东西一点点的抠出剥离。
这种痛是长久的,因为它还会不知不觉的长好愈合。在平时,便佯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静静地歇伏在那里。
等待着在某个时间节点再次崩裂,而且是在不经意之间被自己撕开……
不肖去说,人乃苦虫也。
以至于现在,当我看到木质搓衣板,线装的书时,心还是会被揪一下。
我不记得在街口跪了很久,久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没有人劝我,也没有人理我。
有的只是路过街坊的叹息。
现在想来并不是我人缘不好,而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可劝。成长的痛楚,只能自己去扛。
然,成长是痛苦的,这种痛苦的根源在于一切都由自己承担,不是拒绝别人的帮助,而是别人压根就帮不上什么忙,也不知道怎么去帮你。
倒是一帮小伙伴闻讯陆续赶来,倒也不问个原有,便陪我一起跪了。
尽管我们堵了一条街。那声势浩大的,要惊动派出所派来警察叔叔来查看。
但是没人怨我们,也没人责怪我们。
只是几个警察叔叔站了在我们后面,默默的让那来往的车辆绕行。
此时,我明白了什么是缘起性空。
我一直以为我父母给我的这个家,是理所应当永远存在的。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会像童话里的公主和王子一般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如今,兄弟姐们慢慢的都成了亲戚。原来给我幸福温暖的家,也变成了我哥、我嫂子和我侄子的家。
小院依旧,房舍无恙,即便是邻居也不曾改变。
但是,小时候挂在我脖子上的钥匙,却再也打不开那个门上挂着的锁。
父母?我不敢去想,只是看了照片才能依稀记得他们。告诉我的女儿,他们是爷爷奶奶,在天上做神仙……
不去说吧……
日常闲倚阑干,看落花飞处雨庠前。
春来秋去,风雨里摧损朱颜。
君休闻,年来度减……
宋粲此时亦是如此吧。
宋正平的生理死亡他没亲眼看到,所以是假的。
那是假象,是幻觉,是一切不真实的东西。
脑子里的真相是母亲洒扫了庭院,吩咐下人开了房门等父亲回还。
待父亲归来,便掸了尘土,一番粗茶淡饭。
而后,便是一个看书的看书,绣香囊的绣香囊,两下各不相扰。
在宋粲的心内,家,还是那个朝阳春暖,华盖金黄,满园汀芷幽兰的宋邸大院。
每一个回不去的家都是如此吧,桑梓依旧,椿萱并茂。
边关寒砦安逸,只因那西夏国内亦是一个主位不稳,内部争斗甚烈,倒是无暇顾及民生。
又是一个连年征战、黄白二灾,便将那国帑家资耗了一个精光。
国家财政出现问题且是乱象丛生不安生,民生无寄亦是让其无暇派兵袭扰。
这没仗打了便是给了两边的一个安逸,使得边民得以休养生息,一边两厢的桑麻牛羊。
今年却是个怪异,朝廷下令开关,行了边贸的“榷场”。
何为榷场?这“榷”,其意为“专卖”、“专利”等意,而“场”则是双方两国共圈一地,各派的官员且作“官牙人”评定货品等级,由官府控制主导的贸易市场则是指场地场所。
且是各国商贾先于各国的关内先行做了“草市”。
等待本国“官牙人”评了货品等级,再到砦外,进入边境划定的“榷场”。
于是乎,便又见两边贸易频繁。边民纷纷,将那桑麻换了牛羊,皮货易了绸缎。
往日两军厮杀之地,如今却是一片欣欣的向荣。
然,此番却又是个不同,便是少了官府的“牙人”前来评定沟通。捎带着把税钱也一并收了。更有甚者,给了大才会发给“榷场”的“路引”,此有一名,曰“牙费”。
这下子热闹了,两国商贾便也不用拿了朝廷的“路引”且行了一个自由交易。于是乎,这“榷场”便成了一个“互市”。
如此倒是个怪哉!朝廷怎的会平白舍了这赚钱钱的机会?
倒是朝中的一场人事的变动使然。那蔡京又复其位。
这番的操作,那商家自然喜闻乐见,便是少了“牙人”的“牙费”,又免了些个盘剥。
说这没了“官牙人”这草市应一并取消。
然这关内的“草市”已成积习,倒是不能说改就改。
边关一开,那大夏的商贾,西域的胡人亦可花些个小钱找了官衙办了“标子、关引”入的银川砦后的“草市”交易。
咦?怎的引着这帮人进来?“榷场”不用了吗?
其中原因么。你这边没又官牙人收费扣税,不代表大白高夏不打这帮商人的主意。
如此这般,倒是能省下不少的大钱。
于是乎,那关外的“榷场”也就是个形同虚设一般。
各路商家便在那边关寒砦内,城外十里之处,那片撂荒已久之地,纷纷扎下了营盘。
如今此地也是个一改蛮荒,生生作出一个店铺林立,行人如梭。
熙熙攘攘中,胡言、汉话叫嚷了一个费劲,那如同鸡同鸭讲漫天要价,各自听不懂的就地还钱,居然也能成事?饶也是个怪哉。
更有那东来马帮,西域驼队带了珠宝玉器,刀剑牛马沿了丝绸之路翩然而来。
与那南方一路舟船赢来的茶、药、粮、布撞在了一起。
将那荒地弄的一个香料、漆器、象牙、丝麻制品、硫磺、铜钱、书籍等等货物且是无一不全,无一不精。
饶是一并汇聚于此,不出十日,便是一派繁华景象。
到得夜晚,更是胡歌蛮舞不断,丝弦笙歌不停,已至一个通宵达旦。
往年宋夏战事连年这银川砦倒是个冷清。今年其实抽的什么风?
作为边关守将的谢延亭也是个挠头,搞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关节。
既然上面下令了,他也只能两边的跑了沟通,操持了这“榷场”。
然,这“榷场”好不容易沟通好了,然这人,却呜呜泱泱的堵了门叫关。
不过几日,上命到:只两个字“开关”。
那谢延亭又是一个挠头,想不通这商人为何偏偏要进这城外十里的“草市”来。
于是乎,便又拿了那童贯的“开关”二字上得将军坂。
宋粲看了也是个头晕,心道:我又不是那童贯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的怎的他想什么?
倒是望了那谢延亭真诚的眼神,还了了一个无语。
意思就是:他让你开就开呗。
又是一个两边的糊涂,却不知那蔡京、童贯二人,京中宋邸内的一番辛苦。
见那谢延亭的愁眉苦脸,便又让那宋粲懂了他那情感丰富的恻隐之心。
便是提笔签了押,替他顶了这不知是福是祸来。
那谢延亭也是个干脆,便撒出消息,说是将军允下的,四处宣传。
反正说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何乐而不为?
如今再开“榷场”且是商贾自由互市,宋夏交易倒是扎扎实实的省了那辽国这个中间商。
宋夏“榷场”也算是个历史悠久。其始于景德四年。然,因战事纷纷,也是个几经兴废。神宗、仁宗两朝更是如此。如今且是重开,倒也不仅仅是为了贸易。于宋来说便是为了减少边境的威胁。南北往来但无猜阻,乃是绥怀远俗之意。仁宗曾有言“先朝置互市。以通有无,非以利计”。意思就是都别打了,小钱钱真心甜啊。
如是,双方利益交割多了,这仗自然也就不好打起来。而且宋对辽、夏来说且是手工业优势巨大,在榷场贸易当中保持着大量的贸易顺差。与那辽国大量支出的岁币、夏之战争的损耗也就从这个渠道重新回来。
今年这宋夏榷场贸易重新开启,使得这银川砦饶是以一个热闹非凡。
南北商贾交汇于此,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也是高兴坏了那边寨的军民。
怎的?这大钱来的且是个突然。
别说那些个有些个生意头脑的,随便弄些个熟食,但凡是热乎点的,都能换钱。即便是啥都不干,你站在路边,也会有人借了问路塞给你几个铜钱。
这钱赚的,那就是跟白捡了一样!
官兵百姓们得了钱,倒是能想到那将军坂上与他一个大慈悲的宋粲。
纷纷到的坂下,丢些个物品,那叫一个抹头就走。
怎的不去坂上当面奉上?
咦?那病七郎乃天降煞星!岂是你这小民想见就能见的?倒是不怕折了阳寿去?
奔城门楼子上的七郎庙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