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的早餐疑问
消毒水的气味漫过白大褂袖口时,我正盯着候诊屏上跳动的绿色字体出神。第七诊室的门被推开,穿蓝条纹病号服的大爷扶着门框出来,我捏了捏手里皱巴巴的挂号单,塑料边缘硌得指腹发麻。
“下一位。”
诊室里的声音带着听诊器特有的金属质感,我推门进去时,正看见穿白大褂的女人把病历本摞成整齐的一叠。阳光从百叶窗缝里斜切进来,在她胸前的铭牌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周明慧,消化内科主任医师。
“坐。”她推过来一次性纸杯,饮水机的咕嘟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哪里不舒服?”
我攥着纸杯的手指突然收紧,冷水透过薄薄的纸壁渗进来,凉得像今早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盒酸奶。玻璃桌面反射着顶灯的光,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张了张嘴,才发现声音比预想中要小:“也不算不舒服,就是……有点担心。”
周医生转着手里的笔,金属笔尖在桌面上轻点出规律的节奏:“担心什么?”
“我今天早上七点半醒的,”我数着纸杯上的褶皱,那些螺旋状的纹路让我想起酸奶盒上的刻度,“起来就喝了酸奶,没吃别的。到现在快九点半了,算下来大概喝了四百毫升。”
笔尖停顿了半秒。她抬眼看过来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遮住瞳孔里的光。“是常温的还是冷藏的?”
“冷藏的,”我赶紧补充,“就从冰箱里拿出来直接喝的,没加热。”
诊室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慢慢消失。周医生翻开新的病历本,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肋骨上——就像每次空腹喝太多冷饮时,肚子里那种沉甸甸的坠痛感。
“平时肠胃怎么样?”她的笔停在“既往病史”那一栏,“有没有经常胃痛或者腹泻?”
我摇摇头,视线落在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半截体温计上。塑料外壳是淡蓝色的,和医院走廊的扶手一个颜色。“应该还行吧,就是有时候吃太凉的会有点胀气。”
“四百毫升是多少?”她突然问,“是那种小盒的,还是家庭装的大桶?”
“是两盒两百毫升的,”我比划着长方形的形状,“就是超市里常见的那种,原味的,没放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赶紧补充,“哦对了,是无糖的,加了代糖的那种。”
周医生的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我辨认出“代糖”两个字被圈了起来。“空腹喝这么多冷藏的,有没有觉得肚子胀?”她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或者隐隐约约有点疼?”
“好像……有一点,”我摸着自己的肚子,掌心下的皮肤还带着从外面带进来的热气,“就是感觉有点沉,像揣了个冰袋。刚才来医院的路上,地铁晃得厉害,有点恶心。”
她站起身来,白大褂下摆扫过椅子腿,发出布料摩擦的轻响。“躺到床上去,我看看。”
检查床的皮革面凉得惊人,我掀开外套躺上去时,听见金属床架发出吱呀的声响。周医生戴手套的动作很轻,橡胶手套互相摩擦的声音让我想起撕开酸奶盒封口时的动静。
“放松,”她的手掌按在我的肚脐上方,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毛衣渗进来,“这里疼吗?”
我摇摇头。她的手指慢慢往下移,按压的力度很轻,像羽毛落在皮肤上。当指尖碰到右下腹时,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这里有点感觉?”
“嗯,”我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金属钩子在光线下闪着冷光,“有点胀,像有气在里面转。”
她收回手,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的动作干脆利落。“酸奶本身是好东西,”坐回椅子上时,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包益生菌的样品,“含有益生菌,对肠道菌群有好处。但问题不在酸奶本身,在时间和量。”
我接过样品袋,铝箔包装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因为空腹吗?”
“空腹只是一方面,”她用马克笔在病历本上画了个简单的消化系统示意图,胃的位置被圈了个红圈,“人体经过一晚上的消化,早上胃里是空的,胃酸浓度比较高。这时候突然喝进大量冷饮,第一是温度刺激,第二是胃酸会杀死一部分益生菌,让酸奶的效果打折扣。”
我想起今早喝第一口时的感觉,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食道里像被冰锥刺了一下。当时只觉得清爽,现在回想起来,胃里确实从那时起就有点隐隐的不舒服。
“四百毫升是什么概念?”周医生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差不多是大半瓶水的量。你的胃在空腹状态下,突然被这么多液体撑开,胃壁肌肉会受到牵拉,就会有你说的那种坠胀感。”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一片叶子打着旋儿从窗缝里飘进来,落在病历本的边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每次喝多了酸奶都会这样,只是以前没当回事——有时候是早上急着上班,有时候是晚上懒得做饭,总觉得喝酸奶既方便又健康。
“而且你喝的是冷藏的,”她的指尖点在“胃”那个红圈上,“胃部对温度很敏感,低于体温的食物会刺激胃黏膜收缩,影响血液循环。如果本身肠胃功能比较弱,可能会引起痉挛,严重的还会腹泻。”
我捏着样品袋的手指用力过猛,铝箔纸被捏出细碎的响声。“那……代糖呢?是不是也不好?”
“代糖的影响因人而异,”她往后靠在椅背上,阳光刚好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有些人的肠道对代糖比较敏感,摄入过多可能会引起胀气或者腹泻。不过四百毫升里的代糖含量不算高,主要问题还是量和温度。”
诊室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护士探进头来:“周主任,下一个病人到了。”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转过来递给我一张处方单,“问题不大,不用太担心。今天中午别吃油腻的,喝点小米粥或者烂面条,让肠胃休息一下。”
我接过处方单,上面的字迹清秀有力,像她本人一样透着沉稳。“那以后早上不能喝酸奶了吗?”
“不是不能喝,”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可以喝,但最好先吃点东西垫垫,比如一片面包或者半根香蕉。量也控制一下,一次两百毫升左右就够了。还有,最好提前拿出来回温到室温,或者用温水泡一下再喝。”
我站起身时,纸杯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周医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记住,再健康的食物,也要讲究适量和时机。”
走出诊室时,走廊里的电子屏正在播放健康科普,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举着酸奶盒说:“最佳饮用时间是饭后半小时到一小时……”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九点三十五分,阳光正好,胃里的坠胀感好像减轻了些。
候诊区的长椅上,有人在啃包子,有人在喝豆浆。我突然想起冰箱里还剩一盒酸奶,决定晚上饭后再喝——到时候一定要提前拿出来,等它变得和体温一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