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外院,后角门炊房。
柳四娘抱着劈好的一捆柴禾麻利地放进灶房里。
抹了抹脸上的汗,才刚出来,就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一晃而过,径直冲入一旁的杂房里,拉住管事婆子的手就直往外拽。
“哎…哎,你这丫头,拉拉扯扯的这是作甚?”
“嬷嬷先别问那么多,是崔嬷嬷让我来的。”
那小丫头急着直跺脚,扯着人不放,“崔嬷嬷那着急着呢,听说您手里有一个消肿土方,她想让您过东院一趟…”
说完,就大致说了一下。
“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我哪还记得。”
一听事关东院,这老婆子机灵得很,找了个由头甩开了自己的手,就是不肯跟她去。
东院啊!那可是个是非之地,两个月前,她手下管着的一个婆子,就是因为议论了东院几句,就被跪了一个时辰的瓷片,到现在走路还不利索呢。
她可不想步入后尘。
那小丫头见她不搭理自己,都快哭了。
“嬷嬷,您就跟我去一趟吧!要不然崔嬷嬷非得打我手心不可……”
管事婆子不耐烦她,甩了甩了手后,一溜烟钻进了杂房,说什么都不肯跟她去。
小丫头见周婆子躲了,急得眼眶发红,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去她怎么同崔嬷嬷交代?
柳四娘听到东院两个字,眼睛滴溜转了一圈。
她抿了抿嘴,故意从那姑娘的眼前走过,嘴里“不经意”地嘀咕两句。
“消肿还不简单,用点醋拌点土灰,再摘两片杜鹃叶子捣烂敷上…”
那小丫头果然耳尖注意到她的话,把她叫住,“你?你谁啊?你会?”
“瞧姑娘你这话说的,这村里刨食出来的,谁还不会几个土方子?
“俺娘从小就是这样调的,可灵哩!”
听到这话,那小丫头眼睛明显一亮,“那你会调?”
“怎么不会!”柳四娘憨憨笑着,“不过这方子得现调,醋多了疼,灰少了不管用…”
小丫头眼睛立马亮起来,一把拉住她,“会就行了,别啰嗦了,赶紧跟我走吧!”
而身处东院的崔嬷嬷,看着女人腕上越来越肿的淤青,急得满头大汗。
这要是再不好好处理,等会世子爷回府看到了,她非得挨一顿板子不可!
上次不过就是让这位名义上的少夫人,多站了一会儿,练习了一下站姿和坐姿,没打没骂,只不过是有些累,她晚上没胃口吃饭而已,自己就被世子爷叫去狠狠敲打了一番。
当时她一进书房,一泼热茶直接泼在了她脚边。
“我说了,教规矩就好好教规矩,其余的不许乱来!”
当时那位世子爷看她的眼神可怕得很,想起那个眼神,崔嬷嬷直到现在都还心惊胆战的。
没打没骂都能这样,这次伤到手了,那不得…
想到这,崔嬷嬷都想自己打自己几巴掌了。
怪她,原本是没那么严重的,她怕被责罚,便私自用了几个土方子,又是热姜片暖敷,又是药酒搓的,甚至还用上了艾灸,一顿折腾,不仅没有效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搞得越来越严重,她这才慌了神。
谁知道这位少夫人怎么搞的,走个路都能摔一跤…
要是请府医肯定会惊动世子爷,可若是再耽搁下去…
也不知道那老婆子的法子有没有效果,是不是在吹牛?
话说,那小丫头怎么还没回来?就去请个人而已,又不是去西天取经,用得着那么久?
她在那着急,当事人却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肿了好啊!再多肿点,多痛点,这样就不用学那什么劳什子规矩了!
什么举案齐眉、什么以夫为天、什么三从四德,见鬼去吧!
相信男人的话,还不如信母猪会上树!
这是许云苓这几天学规矩总结出来的真理。
这几日,这狗男人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学规矩倒还没什么,为了孩子,为了以后能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她忍就是了。
可这狗男人偏偏不满足于此。
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这府里的地位,把持着“人质”,每日都要她去书房陪着,做这做那的,稍微不如他的意,就是不给看孩子警告!
偏偏她受制于人,他把持着人质,自己怎么都反抗不了!
想起这些时日那人的所作所为,许云苓就一肚子的气!
伸手刚要去端茶盏,崔嬷嬷就紧张地抢了过来,“您手还伤着呢…”
“嬷嬷不是说了嘛…”许云苓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是痛死了,规矩都不能乱!”
“我这样的出身,自然要好好珍惜这次学规矩的机会。”
说完,从她手里抢过茶盏,却因为拿不稳而失手滑落。
她当即苦笑一声,勾起苍白的唇,“哎呀!嬷嬷,你看我这样子,怕是还得再好好学学规矩呢!”
崔嬷嬷怎不知她话里有话,也知道她心里存着气呢,讪讪一笑,吩咐小丫头进来打扫后,默默转过身去。
那小贱蹄子,怎还不回来?莫不是掉进茅坑里了?
才暗骂两句,就有人进来禀报,说是人回来了。
崔嬷嬷赶紧出去,不过见到的却是陌生的柳四娘。
一番了解后,崔嬷嬷暗骂那老太婆一点情意都不讲,怎么说自己之前也同她喝过几次小酒,如今有难,她却第一个选择袖手旁观。
情况紧急,她只能再三问了问柳四娘是否有把握。
柳四娘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虽然不敢打包票,但是让她看一眼伤口,也能八九不离十了。
人都来了,又不能惊动府医,崔嬷嬷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柳四娘以为经过这次,怎么也能看一眼正主长什么样,不枉白来这一趟。
可她没想到这东院的规矩竟然如此之大,她进去后,隔着一道屏风,根本就见不到人。
全程都是由这位主子的贴身使女,将她的手腕伸出屏风,她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再收回去,连那女子长什么样她都不知道。
柳四娘也机灵,脑子很快转了起来。
“呦!这淤青还挺大的,怎么弄的啊?是不是用药酒搓过了呀?”
她还想再近距离观察,却被一旁的使女隔开,只好陪笑着收回打量的目光。
崔嬷嬷一旁不耐烦道:“你就说能不能治,其他的莫打听!”
“能!”
四娘漫不经心地撩了一把鬓间的碎发,这动作有些轻浮,周边的使女丫鬟都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
“不过就不能用我刚才说的那个方子了,得用我男人家里祖传的方子。”
说完她冲着一旁的崔嬷嬷道:“有劳大娘让小丫头们去厨房取点灶心土,呃…园子里可种有紫茉莉?挖出一棵来,取了它的根便是,还有啊,再去弄点…”
柳四娘对着崔嬷嬷等人一阵吩咐,崔嬷嬷皱着眉头,有些不信,但这个时候她也是没法子了,只好一试。
屋子里被支开了大部分人,只有素云一个小丫头在,同柳四娘的目光对上时,还温柔地冲她笑了笑。
“这位嫂子,坐下歇会吧!”
“素云,看茶!”
一直保持沉默的许云苓,突然发声。
屋里还是隔着屏风,但隔不住女子温婉的声音。
四娘悄悄记住了她的声音,面上大大咧咧一笑,“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姑娘的声音真好听,比我们这些人好听多了,就如园子里的鹂鸟一般,灵动得哩…”
四娘拍着马屁,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屋子的环境。
“嫂子谬赞了,不知嫂子是哪里人?家住何处?”
许是很久没有遇到生人了,许云苓憋得慌,就这么同她搭上话了。
“我啊?临安城人,嫁去了酉阳,我男人年前的时候……”
“您夫君是酉阳人?”
屏风后的女子,听到酉阳后明显一愣。
“是啊,是酉阳人,酉阳东街的,从前我们夫妻是在东街开个铺子做点小买卖的,自从胡人打进城里后,我男人死了,我也沦落街头…”
四娘盯着那屏风,话里有话,又不动声色地说了好多。
而屏风内的女子,也一直静静听着,直到柳四娘说到了那云麾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