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祟的神识彻底消失了。
营帐里还飘散着零星的五毒之气,但它们凝聚不成一体,无法再孕育成邪祟。
边一挥挥手,那几缕五毒之气也被煞火燃烧殆尽。
她抱起酣睡的穷奇,穷奇嗅到她身上的味道,往她怀里钻了几分,尾巴也缠上了她的手臂。
“穷奇吃得太多,我带它去消化一下。”
边一对暮少春几人说道。
虽然穷奇能吞噬邪祟,但是这么小的穷奇想要彻底消化邪祟这个硬家伙,还是有些费劲。
她抚摸着穷奇硬邦邦的肚皮,皮下有鼓动的突起,以非常虚弱的力量游动,显然被吞噬的邪祟意念还在做着反抗。
小穷奇上去一爪子,拍在鼓包的地方,直接把它打回去。
边一盖上小穷奇的爪子,力量一点点渗透到它的身体里,帮助它消化。
小穷奇皱巴巴的毛毛脸随着力量的渗透,慢慢舒缓下来,舒服地叹了口气。
邪祟事情已了,边城守军的统领连夜写好战报,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楚侯爷那边也收拾了行囊,准备回帝都一趟。
如今帝都白泽坐镇,百废待兴,他身为大威硕果仅存的侯爷,自然要回朝一趟。
边城清晨的阳光洒在城门楼上,城门把头的第一家面店热火朝天地招待着刚进城的路人。
边一点了一碗素面,味道还跟以前一样,老板的手艺没变。
许久没有尝过的味道充斥味蕾,喝完胃里暖暖的。
“恩人,赏我一口吃的……啊,对不起,对不起。”
脏兮兮的小乞丐捧着双手要饭到边一面前,结果看清边一的脸,吓得小脸煞白的跑掉了。
边一摸摸自己的脸,她长得这么吓人了吗?
以前她还想着,若是长得丑一点,兴许能吓得鬼不敢靠近。
如今她都能吓哭一个小孩子了,可身边的鬼却越来越多。
一阵阴风吹过,裴美人趴在桌子上,手指卷起面碗里的香气吸进口中,原本热气腾腾的汤面立刻变得冰凉无味。
她满足一叹:“哎呀,还是这个味道,我生前最喜欢这一口了。”
边一看着自己只吃了一半的面,放下筷子,“可查出残留的五毒之心痕迹了?”
裴美人连连点头,“早就让小鬼们查到了,就在郡守府的地牢里,小鬼们不敢靠近,守在那里等您过去处理呢。”
邪祟死后,五毒之心还残留天地之间,尤其在它的地方最为浓郁,若是置之不理,长久之后,还是会影响周围人的心智,催生出新的灵智来。
邪祟当年,可就是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催生出来的。
边一留下铜板带着裴美人离开。
老板娘收拾了桌子,看着离去的少女,对自家男人说:“我怎么看着她长得那么像边丫头呢。”
老板撇嘴:“说啥呢,边丫头长得多好看呐,哪里跟那人像了,我看你就是想她了。”
老板年叹气:“哎,边丫头离开那么久,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过得好不好。”
她将铜板放入钱匣中,却赫然发现那几枚铜板,居然变成黄澄澄的金锭子。
听着身后的惊呼声,边一微微翘起嘴角。
当年救济之恩,以安定生活,金银回馈,应是能报答一二了。
郡守府内阴气浓重,里面的官员守卫都被难受地跑了出来,郡守李实仪面色骇然,吩咐所有人不得靠近郡守府半步。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官府居然还能闹鬼的。
边一来时,正看到李实仪吩咐人去找驱鬼的师父来。
李实仪比她走的时候苍老了许多,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弯曲了一些。
寿元,不足两年。
小鬼见到边一和裴美人,屁颠颠飘过来,“老大,老大的老大,我们把人都赶出来了,不让他们被五毒之心侵蚀,您们快去处理吧。”
裴美人赞许地拍了拍小弟的头,这小鬼虽然一米七多,但五官稚嫩,还带着婴儿肥,死时不过十一二岁,连弱冠都不到。
魂魄里带着黑雾侵蚀的痕迹,也是被邪祟害死的无辜之人。
边一进了地府地牢,五毒之心的气息很浓郁,关押在地牢里的人明显受了影响,不是在咒骂李实仪手段狠辣,就是在咒骂边城百姓不得好死。
这些人皆是附近的山匪,手中人命无数,被李实仪带兵围剿,送到这里关押。
沾染了五毒之心的气息后,将心底的恶念彻底释放出来。
边一将煞火丢进地牢,黑红煞火沾到五毒之心气息后,瞬间变成燎原大火,将整个地牢,包括里面的犯人全部吞噬。
惨叫混合着刺鼻的恶臭气息在空中蔓延。
犯人被煞火焚烧,疼痛得满地打滚,可神奇的是,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只有从身体里钻出来的弄弄黑气,在煞火里被焚烧殆尽。
裴美人好奇地问:“被煞火烧过以后,这些人会不会变成好人?”
“不会。”
边一摇头。
好人要是这么好当,被煞火烧一烧就成为善人,天底下就没坏人了。
人心中的贪念一直存在,是人心中都有欲念,善人和恶人的区别,只在于他们对自己的欲念控制能力。
边一自认不是善人,她也有贪念,有欲望,有所求。
她的煞火只能焚烧掉这些犯人被五毒之心侵染出来的恶念,这样的恶念一旦多了,很容易滋生出邪祟来。
邪祟虽死,但这些残留的黑雾分解成的五毒之心还是要尽快消除。
还有这天下,也要肃清一番。
只要人心有欲,便有贪念,五毒之心就不会消失。
唯有民生安定,歌舞昌平,天下太平,才能保证邪祟,再不出现。
煞火渐渐熄灭,地牢里超标的五毒之心已经焚烧干净,犯人身上的孽债缠绕着他们的身体,已经恢复到正常现象。
边一看着他们的眸光如同看待死物,他们的寿命也不过几天而已。
功德之光聚集在边一手中,这是清除五毒之心,避免犯人越狱暴乱,屠杀百姓而获得的功德。
边一回到地面,扬手一撒,功德之光飞向府门。
被赶到府衙门外的官员护卫们捂住口鼻,听着里面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纷纷看向李实仪。
李实仪握紧双拳,想踏进门内,却被一股蛮横之力推了出来。
“大人!”
“大人小心。”
官员们连忙扶稳李实仪,此时之间一道道金光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砸向他们。
众人惊呼,将李实仪牢牢护在身下。
那些金光砸在身上没有任何痛感,反而让身体通体舒畅。
一个年迈官员甩着自己的腿惊呼:“哎?我的老寒腿怎么不疼了?”
其他人也发现自己因为办案长期积累下来的各种病灶都没了。
他们惊喜之余,看到李实仪更是震惊的喊道:“大人,您的脸,还有您的鬓角,头发全黑了!”
李实仪摸向鬓角,手指最先碰触到的是自己的脸,干枯起皱的脸比记忆中细嫩许多,连因为疼痛而弯曲的腰背都不知不觉能够站直了。
天边霞光变成眩目的七彩之色,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轻盈的身影跳出郡守府高墙,消失在七彩之光里。
夜半时分,边城内篝火通明,鼓声阵阵。
一年一度的大傩祭祀又开始了。
扮演方相式的傩人带着黄金四目面具,在队伍最前面,引领魑魅魍魉游街走巷,长戈鞭打墙角,震慑四方鬼怪。
戏台上傩戏正是最精彩的时候,台下稚童虽然吓得捂住眼睛,但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看台上诡异神秘的表演。
戏台上焚烧稻壳燃起的烟雾水漫金山一般笼罩整个戏台,让台上的魑魅魍魉如雾里探花,神秘莫测。
烟雾随风而起。
稚童的目光随着升腾的烟雾看向夜空,烟雾缭绕后,一双巨大的蛾类翅膀划过天际,煽动间洒下点点荧光,在月华之下,璀璨夺目。
巨蛾背上坐着一个女人,长发吹在身后,露出半边面庞,那面庞上,赫然有两排赤红的眼睛。
稚童吃惊的张大嘴巴,木呆呆的看着天空上,一群魑魅魍魉追随在女人与巨蛾身后,飞过热闹的游行主街的上空,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哪怕十多年以后,稚童长为青年,这一晚的记忆依旧十分清晰。
他在年幼的时候,亲眼目睹了大禹守护统领方相氏率领妖鬼部下,夜出驱鬼的巡游一幕。
只是并没有多少人相信罢了。
……
边一捏着手中的信,揉着额头。
她去大威以后,帝都局势千变万化,闰城邑女儿身暴露,继位遭到多方势力反对。
许多在封地的王爷起兵入京,以女子不能继位为由,逼迫闰城邑让出皇位。
老皇帝将大禹皇城祸害得根基不稳,亲王也死了好几个,倒是给这些皇族旁支创造了机会。
边一并不在乎是哪个皇族登基为帝,但他们反对的理由实在让她很不高兴。
当个皇帝还要分男女?
闰城邑有勇有谋,心思纯良却不失手段,论才学凭实力,都不输给这帮人。
就因为是女儿身,就要被这么无理取闹逼退位,谁给他们的胆子。
看着北方天空隐隐约约的黑气,暮少春将手中的热茶递到边一手里,“帝都上空的五毒之心凝如实质,那些藩王若是真打起来,造成大量伤亡,恐怕很快就会滋生出新的邪祟灵智来。”
边一一口将热茶闷了,心中烦躁的紧,“自从接任方相氏,我就没消停过,大威的情况刚解决,大禹又不安生,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摸摸第二双眼睛,因为五毒之心的浓度,这双眼睛又在隐隐作痛。
这是对她的警告,也是上一任方相氏留下来的传承警示。
宋枝无为了清除五毒之心,阻止被侵染异变的怪物祸害人间,以自身之力净化黑雾几十年,最终力竭而死。
边一不想落得同样的下场,就得将天地间的五毒之心控制在危险值下。
人心多变,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天下大乱,五毒之心趁机崛起。
单凭她一个人带着一群鬼怪部下,很难时时刻刻监管这偌大的人间。
她得找些帮手,帮她一起管理这天下。
人间帝王,便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谁来做皇帝,却要谨慎筛选,万万不能再选出禹威两国前任国君这种玩意。
大威有白泽坐镇,边一不用担心。
大禹这边,闰城邑是个不错的人选,边一对她很满意,只是有些人贪心不足,想以身吞象。
边一想的出神,手中茶盏已经凉透了,大腿上突然传来压感。
她低下头,看到暮少春跪坐在她脚边,头轻轻放在她的大腿上。
比这更亲密的事情,她和暮少春都做过,可面对这样的亲昵,边一还是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她猜这小子八成是近乡情怯,找她寻求温暖来了。
人死成鬼,性格会有很大的变化。
冤死的鬼性格偏激执拗。
自尽的鬼性格激愤易怒。
暮少春生前铁骨铮铮,做事一板一眼。
没想到死后成鬼,性子变得粘人起来。
边一摸摸暮少春的头,他的发丝粗硬且直,十分顺滑,透着阴阴寒气。
若是在夏天,肯定十分凉爽。
曾经在她被煞火折磨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份凉爽熬过来的。
暮少春暗暗深吸一口边一身上的气息,心底的渴望总算平复了一丢丢。
这些时日来,他都没有机会跟边一独自相处,更别提如现在这般亲昵。
裴美人那个家伙连睡觉都黏在边一身边,秦茹也是不离左右。
暮少春不想跟她们挤在一起,倒是夜夜都独自入睡,难受得紧。
如今裴美人和秦茹被派去先行一步去往帝都收集情报,他才有现在的机会。
感受着时不时从脸颊划过的指肚温度,暮少春闭上眼,小心翼翼贪恋这份温柔:“主人,我怕。”
暮少春用脸颊蹭上边一温热的掌心,轻轻抬起头。
烛火下的青年俊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边一指尖从他的眉眼间,划过鼻梁,最后落在温润的红唇上。
大禹的少年将军拥有一副好颜色,是京城贵女思慕望嫁的人物。
听说他战死的那一年,京城府上不知道哭晕了多少贵女小姐。
边一抚摸着他的面庞,“怕什么,你祖母身体十分坚朗,再活十几年都不成问题,她已经从暮家旁支选出过继的孩子,你们家的香火再续,你不用再有愧疚。”
“暮少春。”边一掐起暮少春的下巴,拉向自己,“你的尘缘已了,不要再想着那些与你无关的人,你应只属于我。”
身为十二鬼使,心中怎么可以还有其他牵绊。
他的身心,都应该忠于她,侍奉她。
暮少春跪膝上前一步,如同一只猫儿蹭到边一怀中,“是,少春只属于您。”
夜风被车帘挡在门外,没有惊扰到车厢里的两人。
小黑小红眨巴着身上几十双眼睛,一边赶路一边全方位无死角地监视周围情况。
虫虫躺在车棚上,用翅膀将自己包成一个蝉状物,呼噜声从翅膀下钻出来,可见大战那天给受伤的士兵疗伤这件事确实累着它了。
好在有魅公子,能够让虫虫舔几口补充体力,没有累坏根本,只要多睡几日就能好了。
就是未来一段时间要辛苦魅公子了。
魅公子有苦难言,好在有南云阁跟出来的小妖小怪们的贴心照顾,不需要担心被虫虫舔死。
小黑小红速度没有虫虫快,但是连续日夜兼程,终于在半个月后,看到了帝都的城墙。
大白天的,帝都方圆百里内,天空上全是黑压压的五毒之心。
普通人眼里,如同乌云压境,百姓都在抱怨这些日子的鬼天气阴沉不定,根本不清楚这些看似乌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又是何等的危险。
边一没有带领大家贸然靠近。
裴美人接到边一到来的信号,夜深后就来到大家扎营的地方。
她的魂体比离开前壮实了不少,脸上狰狞的缝合疤痕也变大了许多。
边一皱眉,抬手在她脸上的伤疤上摸了一把,那隐隐翻出血红色的伤疤立刻平摊下去,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裴美人表情舒服了不少,也没有那么狰狞恐怖了,她瘫在边一的身上,委屈巴巴地说:“你可算来了,再晚几天,你怕是见不到我最初的样子了。”
边一将裴美人魂体上沾染的五毒气息捏出来,指尖煞火将其烧尽,“怎么会沾染上这种东西。我不是叫你们行事小心一些吗?茹娘呢?你那些小弟们是否有事?”
裴美人摇头:“放心,茹娘和我的小弟们都没事,我是进城探查情报不小心沾染上的,在城外,这些东西还是能避开的。”
京城里的百姓被大军围困许久,心中不安和愤懑更是每日俱增。
城内五毒之心的浓度不太乐观,裴美人为了探查城里的情报,只能冒险进去。
而且,甜杏还在城中,她也不放心。
好在甜杏自己有防护能力,将他们的小院子保护得很好,也让裴美人有了休息喘息的地方。
边一:“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裴美人说:“明妃母女住进了咱们的院子,有甜杏护着,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其他城中百姓戾气都变得很重,我在城中的三天内,就发生十几次打砸斗殴事件,死了六人。”
那些人动起手来完全不顾生死,仅仅是一点小小的摩擦之事,最终却造成三死十六伤的严重情况。
闰城邑已经尽量派人稳住城中百姓,可类似的事情却还是不断发生。
再让五毒之心腐蚀一些时日,不需要城外的围兵冲进城,京城自己就会乱起来。
裴美人:“李浮文带着李三住进皇宫,我进不去,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
至于闰城邑,裴美人也没见到。
她不属于方相氏十二鬼使,只是跟在边一身边的野鬼。
皇宫的守护大阵自然不会放她进去。
想到此处,裴美人还是愤愤不平,她跟在边一身边最早最久,凭什么要因为一个身份就区别对待。
边一戳戳裴美人气鼓鼓的脸,“气什么?”
裴美人:“没,没什么,就是想到不开心的事,要用十座香塔才能哄好。”
边一噗嗤一声,笑道:“等京城的事情解决,我给你在方相氏大殿,摆一百座香塔,让你吃到开心为止。”
裴美人噘噘嘴,心情舒畅了不少,一把搂住边一的胳膊,“那还差不多。”
不就是十二鬼使嘛,哪儿有她在边一心中地位高。
她脸上这道疤,都是边一亲手缝合的,那些鬼使有这个待遇吗?
没有!!!
暮少春冷冷撇了裴美人搂着边一的手臂,眼刀在惨败的手背上刷刷刷,周围温度都降低了许多。
裴美人一点都没感觉到任何异样,继续拉着边一叭叭,“秦茹去了城外那些围困京都的军营,算算时日,应该也快回来了。她的本事,肯定能带回不少情报来。”
秦茹是六鬼伯奇,食人吃梦,不管是谁,在她面前都没有秘密可言。
梦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尤其是男人。
裴美人说完了话,打了个哈气,竟然感到了困意。
被五毒侵蚀,到底是伤到了她的魂体,需要沉睡来修复。
边一将她收入长戈之内,让她好好修养。
刚要跟暮少春说些话,突然眉头紧锁,心脏处传来钝痛。
方相氏身体有异,十二鬼使立刻感觉得到。
暮少春闪现到边一身后,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穷奇也从车里冲出来,焦急地往边一怀里钻,嗅闻着她心口的地方。
因为找不到原因,穷奇急得直接炸毛了。
暮少春扶着边一坐下,问道:“发生了什么?”
边一深呼吸几口气,想要缓解心口刺痛,可一点作用也没有,一双赤瞳在脸上隐隐浮现,显然疼痛让她控制不稳真身浮现。
边一看着京城郊外的方向,气息微喘。
“茹娘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