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离宫回家，嫔妃们亦各回各的宫殿，萧浔则道：“去皇子所。”
辇内铺着厚厚的狐裘垫子，暖炉的热气裹着淡淡的龙涎香漫开来，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忧色。
龙辇缓缓抬起，沿着覆雪的宫道前行。
寒风裹着雪沫子，从辇帘缝隙里钻进来，打在萧浔的手背，凉意顺着指尖往骨缝里渗。
他的目光透过半掀的辇帘，看着宫门口悬挂的宫灯。
朱红灯罩上“冬至安康”的纹样，在风雪里晃得模糊，倒像是在嘲这殿宇深处的焦心。
龙辇在皇子所外停了下来，萧浔从辇上下来，拉了拉身上的玄狐斗篷，大步往殿里走去。
推开殿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混着殿内的暖气扑面而来，那味道黏腻又厚重，萧浔脚步下意识顿了顿，眉头拧得更紧。
他快步绕过屏风，就见萧烁躺在床上，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呼吸都轻得像缕游丝，若非胸口还有微弱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没了气息。
余少云坐在床边，握着儿子冰凉的小手，眼眶红肿得像桃儿，见萧浔进来，忙起身行礼，声音哑得不成样子：“陛下。”
萧浔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走到床边，伸手摸着萧烁的额头。
此时，萧烁的额头并不烫，似乎高热已褪，但萧浔仍不放心地询问道：“大皇子现在的情况如何？”
陈太医忙上前躬身回话，语气尽量放得平缓，垂首掩藏起眼底的凝重：“回陛下，大殿下呕血后，臣等即刻施针护住心脉，又喂下止血汤药，方才诊脉时，脉象已比先前稳了些，也没再呕血。高热也彻底退了，虽还昏着没醒，但呼吸比之前匀畅许多，胸口起伏也平和了些。臣等正用参须、黄芪熬着米汤，等殿下醒了，先慢慢喂些，帮他续上元气。只要能安稳醒转，后续再慢慢用温补的方子调养，定能一点点好起来。”
“既已稳住，便照你们的法子好好调理。只要能让他平安好起来，所需药材、人手，朕都允你们调用，万不可再出半分差错。“萧浔并不太相信陈太医所言，但他内心也盼着萧烁能康复，才没指出质疑。
而余少云已不相信陈太医所言，她跪在萧浔面前，眼眶红肿得像浸了水的桃，“陛下，求您恩准一件事，妾身想带着后宫嫔妃，去福佑寺为烁儿祈福。”
不能萧浔说话，她又补充道：“福佑寺是皇家供养的圣地，佛前香火最是灵验。上次，烁儿能病愈，全得佛祖保佑。妾身想带着后宫嫔妃去叩拜佛祖，用满宫的诚心求佛祖再垂怜一次，求祂留住烁儿的性命！”
萧浔垂眸看着她，见她眼底除了担忧，更有对福佑寺刻在骨子里的信赖，纵然清楚祈福难改病情，却也知道，此事不能再驳回了，“后宫嫔妃出行需按规制安排，随行侍卫、仪仗都要提前筹备，明日怕是来不及。”
他伸手扶起余少云，“朕让尚仪局今日就着手准备，后日卯时正出发。你这两日也抽空歇会儿，别等去了福佑寺，自己先垮了身子。”
余少云见萧浔同意，连忙擦干眼泪，道：“谢陛下应允！妾身定会带着后宫诸位嫔妃诚心叩拜，只求佛祖能再发慈悲，护佑烁儿平安度过此劫。往后妾身也会每日诵经礼佛，为陛下祈福，为大虞江山祈求国泰民安！”
萧浔听着这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冷意。
在萧烁如此病重的情况下，她还要借着为烁儿祈福、为江山祈安，彰显她中宫统摄六宫的体面。
虽觉察到余少云并非全心全意为了萧烁祈福，但萧浔既然已应允了，也没反悔，还下了旨，让王福全去各宫宣读。
王福全捧着明黄圣旨，带着两名小太监，去了翊坤宫。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王福全躬身给方允娴行了礼，而后双手将圣旨举过头顶，“陛下有旨，请娘娘接旨。”
方允娴跪下接旨，只见王福全展开圣旨，缓缓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嫡长子萧烁病重未愈，皇后余氏愿携后宫嫔妃赴福佑寺为子祈福。着令贵妃方氏、淑妃谢氏、贤妃沈氏及各宫嫔妃，后日卯时于宫门外集结，随皇后同行，不得有误。钦此。”
“妾身接旨。”方允娴站起身来，翻了个白眼，“大冷的天，她还真是会折腾人。”
冷哼一声，“依本宫看，她这祈福是假，想显她中宫的威风才是真吧。”
王福全不敢接话，躬身道：“奴才还要去长春宫宣旨，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方允娴不耐烦的挥手道。
王福全揣着圣旨，带着小太监出了翊坤宫，往长春宫去。
宫女将王福全领去暖阁，一进门，就闻见一阵淡淡的姜枣香气，混着米粥的温醇。
王福全走进暖阁，见谢知意端坐于窗边软榻上，身前矮几上还放着半碗没喝完的粥，忙躬身行礼：“奴才王福全，见过淑妃娘娘。陛下有旨，请娘娘接旨。”
说着便双手举起明黄圣旨，垂首等候。
谢知意起身下跪，王福全宣读了一遍圣旨，“奉天承运皇帝......不得有误。钦此。”
“妾身接旨，定准时前往福佑寺，为大皇子诚心祈福。”谢知意朗声道。
谢知意站起身来，见王福全鬓角沾着雪沫，脸颊冻得微红，又瞧了瞧他身后两个缩着脖子的小太监，便对芒种道：“外面天寒，王公公和两位小公公跑了这一路，定是冻着了。你去盛三碗姜枣粥来，让公公们喝了暖暖身子。”
芒种应声而去，王福全忙躬身推辞：“娘娘客气了，奴才是来传旨的，怎好叨扰娘娘……”
“公公不必客气。”谢知意打断他的话，语气温和，“这姜枣粥熬了一大锅，驱寒暖身最是合适。你们既来了，喝碗热粥再走不妨事。”
“那奴才就多谢娘娘了。”王福全笑道。
略等了一会，芒种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粥回来，一一递到王福全和两个小太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