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朱标注视着吕氏,许久未语。
吕氏察觉到不对劲,迅速调整神色,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带着哭腔说道:
“殿下,允炆这孩子心思单纯,被徐妙锦之事搅得心神大乱,一时失控才说出不当之言。
这一切都是臣妾教子无方,才导致今日局面。
臣妾一时冲动打了他,但请殿下明察,允炆是太祖的嫡长孙,不应受到如此苛待。
即便是寻常人家,也该一视同仁。”
她转头看向捂着脸愣住的朱允炆,语气严厉而失望:“你这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该顶撞长辈。
太祖是你的亲祖父,他又怎会亏待你?此事必有深意,岂是你能妄加揣测?”
说完,吕氏故作心疼,泪眼婆娑地扶起朱允炆,关切询问是否受伤。
短短数语间,她已将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吕氏堪称贤妻典范!一面维护公公威望,一面教导晚辈知礼守分,更将自身的无奈展现得恰到好处。
当真精彩绝伦,无懈可击!
即便朱标,也未曾察觉出对方半分伪装。
加之多年对吕氏的良好印象。
之前心头的一丝疑惑与惊讶,此刻已彻底消散。
这才是他那贤惠豁达的妻子啊。
先前那稍纵即逝的陌生面容,不过是情急之下的一时失态罢了。
朱标并未深思,只是轻轻叹息,摇头说道:
“罢了,此事与你何干?
你的品行,我岂会不知?
连父皇都认可的人,你还担心什么?”
朱标宽慰了吕氏几句。
转眼看向依旧愤愤不平的朱允炆,怒从心起,厉声呵斥:
“简直荒唐!你竟敢对父皇无礼,活得不耐烦了吗?
平日里我是不是对你太过宽容,
才让你养成这般不孝的恶习?哼!
要不是你母妃为你求情,我现在就施家法,打死你!”
这一番话如同暴风骤雨般汹涌而来,
将朱允炆骂得脸色惨白,连头都不敢抬起。
然而他低垂的眼神中满是怨恨与愤慨。
双手藏于袖中紧握成拳,哪怕刺痛掌心也浑然不觉!
皇祖父待他不公,如今父亲亦如此!
为何如此?
分明是朱政夺走徐妙锦,夺取了他的所有!
胸中压抑的怒火几乎令他疯狂。
但他无力反抗,也不敢正面触碰朱标的雷霆之怒。
只能紧咬牙关,默默承受。
朱标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情绪稍缓。
看见吕氏乞求的眼神,不由叹了口气。
不愿再理会垂头丧气的朱允炆,挥了挥手道:
“此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
世间本无事称心、万事如意之理,就连父皇与孤亦难以做到,更何况是你?
稍遇挫折,便胡闹撒泼,甚至口出悖逆之言,如此品性,将来如何能成大器?
给孤滚回去多读书,修身养性!莫再胡思乱想那些儿女情长之事,把心思放在正道上!看看朱政,文武兼备,卓尔不群,再看你,有何颜面与之相比?
换成他做孤的儿子,纵使将你们放在一起,孤也定会偏爱于他!
竟敢对父皇的决定妄加评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朱允炆脸色铁青,尤其听到父王将自己与朱政相提并论时,言语间流露出的轻视与不屑,让他几乎落泪。
本欲辩解几句,但瞥见吕氏隐晦的警示眼神,终于强行压下怒火,闷闷地点头说道:
“是,父王教诲得当,儿臣知错!”
说完,朱允炆深深吸了口气,颤巍巍地站起身,行礼后愤愤离开。
望着他步伐有些踉跄的背影,朱标无奈叹息,眼中隐约流露担忧。
朱允炆内心的愤懑,他又怎会不知?但又能怎样呢?
只能期望他能听进这些话,自行调整心态罢了。
若仅限于此,倒也无妨。
朱标真正忧虑的是未来!
毕竟,若非老朱有意废储,将来这皇位必由朱允炆继承。
届时,若非朱允炆,便是朱允熥。
他对两人都谈不上满意,但相较之下,矮子里选高个,朱标更偏向朱允炆一些。
朱允炆与朱政之间的嫌隙愈发明显,朱标对此忧心忡忡。
朱政若安然无恙,尚有转圜余地;一旦他遭遇不测,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朱标只能摇头叹息。
目前,他能做的唯有尽力缓和两人的关系。
至于未来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殿下,臣妾冒昧一问。”吕氏轻声道,“父皇对朱政的偏爱实在令人费解。”
她眼波流转,看似随意地说道:“传闻他竟是父皇的私生子。
即便如此,这般厚待也太过分了。
臣妾虽居后宫,但也听说父皇授予他骠骑大将军之职,地位高于众将。
如今又把允炆心仪的人另许他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朱标听罢,心中苦涩。
不仅是吕氏困惑,他自己同样迷茫。
然而,朱元璋心意已决,谁又能左右?
他挥了挥手,敷衍道:“父皇重情义,朱政早年处境艰难,他心中有愧。
这种宠爱可以理解。
允炆只需忍耐一时,切勿心生怨恨。
要懂得宽容和包容。”
吕氏点头应下:“允炆一向懂事,只是今日难以接受。
臣妾定当尽力开导他。”
长久下来,他自会明白殿下的一片苦心。”吕氏听罢,连忙答应,心中稍安。
朱允炆一时情急失言,着实让她惊恐。
以她对朱标的了解,朱标对太祖最为恭敬虔诚,怎容许朱允炆如此抱怨?好在她及时阻止,朱标似乎并未对此事深感失望,此事也就告一段落,实属庆幸。
吕氏虽稍安心,却对朱政恨之入骨,此人正是罪魁祸首。
她本盼朱允炆迎娶徐妙锦,借徐家军中势力对抗朱允熥背后支持的蓝玉等淮西武将。
如今却被朱政横插一脚,打乱了她的布局。
但她并不气馁,尽管因太祖偏爱,他们母子对朱政无计可施,然而太祖年事已高,还能撑多久?一旦朱标的储君之位稳固,朱允炆继任太子,便可清算朱政的新仇旧恨。
吕氏表面宽容大度,内心却暗藏锋芒,在朱标耳边不断为朱允炆美言,试图改善其形象。
时光荏苒,转眼间已是朝会之后……
应朱标的建议,朱元璋在应天府郊外选定了一处佳地。
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栽种土豆,并安排专人悉心照料。
若非距离皇宫稍远且时间有限,他几乎要亲自动手了,对旁人始终难以放心。
即便如此,他也时常出宫到田间巡查。
满朝官员亦是如此,有空便会好奇地前来观看土豆的种植进展,期待丰收之日。
毕竟亲眼所见才能消除心中的疑虑。
于是,应天府郊外的这片土豆田变得格外热闹。
不仅老朱与官员频繁往来,周边百姓也纷纷前来围观。
他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觉得似乎是在种植某种特殊的粮食。
为何这种粮食能引起众多官员的关注?据说连洪武帝都亲自下田劳作,四周还有军队警戒,禁止闲人靠近,实在令人称奇。
随着时间推移,消息在应天府传开。
有人说洪武帝从倭国带回了一种名为土豆的高产作物,每亩产量可达数十石。
不仅如此,倭国还有更多类似的高产品种,很快便会在全国推广。
未来大明将不再缺粮,也不会再因灾荒饿死人了。
大多数人对此深信不疑,欢欣鼓舞。
毕竟朱元璋的威望极高,他的举措自然引发众人追随。
绝无可能对老朱之言抱有半分疑虑。
然而,仍有人坚决不信。
千百年来,从未听闻有任何作物能产出数十石。
更别说是从那海外倭国这样的蛮荒之地传来。
这岂非儿戏?
但无论信与不信,土豆及其来源地倭国,已迅速在民间广为传播。
一时之间,成为热议焦点。
甚至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也借此东风,编造出诸多奇异故事。
在这氛围中,短短数月便悄然过去。
应天府郊外的土豆田,也到了收获时节。
清晨微光初现,锦衣卫开路,亲军护送。
老朱带领太子朱标及文武百官,浩浩荡荡自宫中出发,前往田间。
场景之盛,一如上次早朝。
京中官员,但凡有品秩者悉数到场。
众人面露期待之色,显然渴望目睹土豆的惊人产量。
朱政也被老朱特地带在身旁,引来满朝文武注目。
对此,朱政颇感疑惑。
虽受封骠骑大将军,掌管京营兵马,权高位重,却从未被要求参与朝会。
今日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莫非是欲任命他为征倭主帅?
据朱政所知,数月前朝会上,老朱确有提及此事,但因阻力重重未能成行。
李善长与众位文武官员皆持反对意见,然而朱元璋似乎已妥善处理此事。
凭借他的威望,根本无人能阻挠。
朱标从未担忧过计划受阻,只待时机成熟。
片刻后,他释然摇头,不再多虑,心中明白一切终将明朗。
值得注意的是,在随行的文武官员中,未见李善长身影。
显然,朱元璋此番并未邀请他。
在场之人对此并无过多关注,毕竟李善长早已辞官归隐,本无需参与朝会。
不久,在庄重的氛围中,朱元璋与朱标、文武百官抵达田间。
田边空地上,一座高三尺、宽八尺的檀木祭台已然搭建完毕,按规矩摆设香案、铜炉及三牲五谷等供品,显然是为祭祀准备的。
自古以来,国家大事关乎祭祀与军事,而对百姓而言,则是战事与农耕。
在古代封建社会,农耕尤为关键,直接影响国家安定。
今日特意举行这场盛大祭祀,是为了祈求丰收和国运长久。
朱元璋希望通过此举,让大明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世代兴旺。
此刻,文武百官齐立于祭台下,神色庄重,大气不敢出。
朱元璋携朱标正欲登台,行此大礼。
然而,仅迈两步,便停下脚步。
众人皆屏息凝神,只见他忽然转身,对着祭台下的朱政挥了挥手。
“麟儿,傻站着作甚?速来!”
话音刚落,满朝文武无不瞠目结舌,一片哗然。
连朱标也无奈地摇摇头。
国之大典,非同小可,何其庄重!通常能随驾祭祀者,唯太子耳。
因皇权承自天命,皇帝为上天使者,唯有他能沟通天地,祈福苍生。
太子虽为储君,也只能陪侍左右,就连皇后亦不得入内。
而今,朱元璋竟召朱政登台同祭,实属罕见。
莫非他对朱政这养子如此宠爱?
此事不禁令人联想到汉武帝泰山封禅,独带霍去病之子同行。
难不成朱政身份非凡?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
朱政听闻,略显惊讶,但未及细想,迅速上前,三人一同登上祭台。
礼部官员随即朗声宣布:“吉时已至,请陛下行礼!”朱元璋从香案上取过三炷檀香。
点燃香火后,轻声祈愿,随后恭敬地将其插入香炉。
朱标与朱政分立两侧,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仪式。
他们无需亲自上香,只需陪同即可。
仪式结束后,还需进行一系列复杂的祭祀流程,耗时颇久。
朱政站在高处,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便随意打量台下的文武百官,借此消磨时间。
文官行列里,除中书舍人刘三吾年迈,其余如兵部尚书茹瑺、刑部尚书暴昭等人正值盛年,权高位重。
而多数低级官员,如侍郎之类,多为年轻无名之辈,资历尚浅。
这种现象的形成,除了老朱清理官场如割草般频繁之外,更得益于朱政推行的薪酬激励与考核淘汰机制,成效显着。
这些年轻的官员通过激烈的竞争展现了什么叫“内卷”。
许多倚靠关系或因年老力衰的官员,在这样的体系下备受压力。
然而,无形中却提升了朝廷行政效率,使得官场风气焕然一新,不再只是求稳怕错,而是积极进取,充满活力。
对此,老朱与朱标均感欣慰。
朱政听罢,心中暗笑,目光转向武将方阵,一眼就看到了凉国公蓝玉,而蓝玉也在同时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蓝玉的脸色瞬间僵住,嘴角微微颤动。
随即迅速转移目光,仰头望天,心中满是委屈。
暗暗责怪自己,没事为什么要打那个赌?还许下那么远避的承诺。
真是自找麻烦!
与蓝玉不同,傅友德、王弼等人则怒视着朱政,面色阴沉。
朱政对此毫不意外,他知道这些人对他心存敌意。
毕竟他掌管骠骑卫、统领京营,甚至即将成为征倭主帅,这些都触碰了他们的利益。
有这样的反应并不奇怪。
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别说他现在在军中的威望和太祖的信任,淮西派系根本无法对他构成威胁。
即使将来,这些人也对他构不成影响,因为大部分最终会被太祖清除。
他何必跟将死之人计较?
面对傅友德等人的挑衅,朱政只是露出一丝笑意。
时间慢慢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