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灭苦株贼伸客冤
断云:
冤魂不散化作鸟鸣诉冤,包公灵验判案造福百姓。
凡事劝人莫要碌碌为恶,举头三尺之上自有神明。
从前江阴有个布商,名叫谢思泉,从巴州贩布回家时,选择抄近路经过苦株地。这里山路崎岖,走五里都听不到鸡犬之声。山凹里住着一家姓潭的人,兄弟俩靠砍柴为生,哥哥叫潭贵一,弟弟叫潭贵二。这兄弟俩人面兽心,凡是遇到孤身客人路过,常常起歹念。
谢思泉想借问路程,看见二人,便慢慢走近作揖说:“大哥莫怪,请问从这里到江阴还有几天路程?”贵一回答:“只有三天脚程。”贵二问:“客官从哪里来?”思泉回答:“小弟从巴州贩布回来,走到这里迷了路,还望二位兄长指引。”二人说:“那山凹里的小路可以走。”思泉心想二人只是樵夫,便随意前行,谁知走到前面又是险峻山岭难以攀爬,只好在此等人问路。
不料贵一兄弟赶到山底,用刀砍中思泉后脑,思泉鲜血淋漓,气绝身亡。二人掩盖血迹,将尸体抬到山旁埋入土穴,搜得他携带的千两白银,回家后将银子平分,半年来一直藏得严丝合缝。
后来包拯出巡巴州,途经苦株地。队伍喝道前行时,行至半路,忽然听到鸟叫声连连呼喊:“孤客孤客,苦株林中被人侵克。”包拯于是到镇抚司安歇,派张龙、李虎循着鸟叫的方向寻找,查看有何冤情。
张龙领命来到苦株林,仍听见那鸟像之前一样啼叫,便盯着鸟的位置寻找踪迹,只见山凹的土穴中露出死人尸首。张龙回报后,包拯大惊,随即焚香祷告天地:“我包拯才疏学浅,身任中宪之职,只愿百姓安居乐业,不料苦株山中竟发生谋杀案。古话说:人头落地,三年大乱;鲜血滴地,三年大旱。伏乞上天垂怜生灵,提前泄露冤情根源,让我无愧于职守。”
当晚包拯凭几而卧,不久梦见一人披头散发在案前哭泣,唱着绝句诉冤:
“言身寸号是咱们,田心白水出江阴。
流出巴州浪漂杆,底柱中流见山凹。
桂花有意逐流水,潭崖绝地起萧墙。
若非文曲星台照,怎得鳌头上钓钩?”
唱完又诉说道:“小人的银两都编有千字文的字号,大人可差人去凶犯床下搜取,便能查明真相。”说罢含泪离去。包拯领会其意,次日升堂,派张龙、李虎前往苦株村,传讯潭贵一、潭贵二到公堂审问:“你兄弟二人假借砍柴之名,惯行恶事谋财害命,快从实招来,免受千刀万剐!”二人强硬抵赖不认。
包拯又派赵虎、李万前往其家,从床下搜出若干白丝银。包拯查看银两,果然编有字号,于是大怒骂道:“劫银在此,你们还敢硬撑!”当即命令张龙将贵一兄弟捆住毒打,戴上重枷。二人受刑不过,只得从实招认。
最终,包拯命张龙、李虎将潭贵一兄弟押赴法场斩首,首级悬挂在巴州四门示众。从此,谋财害命的风气得以平息。
第二十二回钟馗证元弼绞罪
断云:
节操深沉如根不怕严霜,郄家贪欲作祟终遭祸亡。
包公断案灵感通神明,一决冤情威名显四方。
话说荥阳有个秀才叫武亮采,妻子胡氏名韦娘,琴棋书画无所不能,闺中操守清白如水,恪守妇道。武亮采的同窗好友郄元弼前来拜访,恰逢武亮采外出,郄元弼偶然遇见韦娘,便作揖道:“尊嫂拜揖。”韦娘回礼,只说:“尊叔请坐吃茶。”便沉默不语。郄元弼见韦娘挽着简单的发髻,容貌胜过图画中人,未施粉黛却天然莹润,顿时心神摇荡,难以自持,想与她私下交谈。怎奈初次相遇,不知她心意如何,便作了一首《长相思》写在纸上调戏她:“娇姿艳资不胜春,何意无言恨转深?惆怅东君不相顾,空遗一片惜花心。”
韦娘见了郄元弼的调戏之词,仍用相思韵作诗拒绝他:“乱惹浮烟入帐帏,绛罗轻卷映日晖。芳心一点坚如石,任是游蜂怎敢欺!”郄元弼听罢,怏怏回府。回到书馆后,他自叹道:“玉肌妙手应难画,才子偶见失魂花。相如有志瞻月阙,织女无意度银河。”吟诵完毕,郄元弼眉头不展,面带忧容,烦闷数月,无心读书。
后来有一晚,郄元弼让一个婢女拿着一把利剑,偷偷前往武家,见门紧闭,便模仿邻居张妈的声音敲门叫道:“点灯。”当时韦娘绣完花正要睡觉,听到敲门点灯的声音,以为是张妈,就叫丫头开门给灯。不料郄元弼趁机随婢女进门,将婢女斩杀,直入韦娘睡房。韦娘大惊,忙问:“叔叔深夜至此为何?”郄元弼说:“为嫂嫂而来。嫂嫂若念小叔青春,肯成就好事,我终身感戴;若不相从,利剑在此。”韦娘哭道:“冤枉啊!”随即骂道:“大丈夫当立志行正道,烈女守身岂能苟合?纵使杀我,又有何惧?”郄元弼大怒,拔剑杀了韦娘。当时夜静三更,悄无人知,只有武亮采奉祀的神明钟馗目睹了此事。
次日武亮采回家,见丫头被斩于门内,妻子被斩于房中,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无奈之下,只得向开封府告状。包拯心想这是无头案,如何处理?正要让武亮采先回家,等候日后发落,忽然听到座位后有人声,却不见人形。包拯细听,只听声音说:“妾身乃韦娘,是武亮采之妻。冤遇郄元弼某日来家拜访丈夫,丈夫不在,他见妾身貌美,作《长相思》调戏。妾身为丈夫守贞烈,不与他私言。数日后某夜一更,他又持剑闯入家中,想强行侵犯妾身。妾身骂他不从,他便杀了妾身及婢女。这冤情无人知晓,唯有妾身家堂上的钟馗一一可证。”
包拯听闻此事奇异,便说:“胡氏可来对质。”料想胡氏定会领命,于是差张龙、赵虎传郄元弼到公堂审问。一番拷打后,郄元弼因无见证,硬撑着不肯招认。包拯随即写了一道牒文:“我包拯自任府职,朝夕勤勉,只愿百姓平安无事。不幸遇胡氏韦娘命案,未知是何凶徒所为。先生作为武亮采奉祀的福神,可作质证,恳请驾临敝衙,万勿推辞。”写完令李万前往武家焚化牒文。
钟馗果然来到公堂,与包拯叙礼,详细陈述了郄元弼奸谋害命、韦娘贞烈不屈的情状。当时郄元弼已跪在堂下,哭喊道:“钟馗诬陷我!”钟馗执剑斥道:“你因奸计不成,谋杀两条人命,还要强争,是何道理?难道忘了作《长相思》调戏韦娘之事吗?”郄元弼闻言心惊,无言以对。钟馗作证后离去。
包拯令张龙将郄元弼捆打,钉上长枷,取了供状。判郄元弼杀死二人,罪当绞刑,等候二年秋决。又在武家立贞节牌,以表彰胡氏。后来郄元弼的性命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十三回获学吏开国材狱
断云:
淑云坚守贞志不嫁他人,国材含冤忍受半年牢狱。
包公判就昔日婚约成全,万古清正之风流传不休。
话说顺天任县的徐卿、郑贤二人,同窗数载,彼此敬重如管鲍之交,情谊深厚似张良与项伯。二人皆已成家,徐卿妻子只生一女,名叫淑云;郑贤妻子生有一子,名叫国材。后来二人科举中第,都在朝中担任议职。
正值端午佳节,徐卿邀郑贤一同观赏龙舟,在船上摆酒设宴。酒至半酣,徐卿说:“我与兄长相交已久,如今都为朝廷效力,彼此争光。我女儿与你儿子年龄相当,可结为配偶,不知兄长意下如何?”郑贤答道:“蒙你不弃,这自然是美事。只是你我虽有结亲之意,无奈没有媒妁之言,恐怕有所不妥。”徐卿于是取出一幅绡衣,分成两段,让郑贤收下,二人以衣襟为信物,立誓永不改变。随后携手吟诗道:
“幼女孤儿实可佳,郎才女貌两相夸。
凌云气概材堪栋,咏雪贤能淑女云。
愿女洞房花烛夜,教子金榜挂名归。
席间结襟为盟誓,相爱何须论采红。”
二人吟完诗,各自归家。
光阴似箭,人事变迁。国材长到十八岁,聪明俊慧,无书不读,六艺皆通。不幸父母双亡,国材安葬双亲后,整日攻读诗书,无暇料理家事,后来缺钱用度,便变卖田地以维持寒窗苦读的开销。没过几年,积蓄耗尽,家道中落。徐卿见他家贫,便违背先前的婚约,想把女儿另嫁他人,国材也不敢提及婚事,情愿写下解除婚约的文书。
淑云性格聪慧,精通文墨,听闻父亲忘记前约,不肯将自己许配给郑郎,在闺中忧愁烦闷,日渐消瘦。又过了一年,宗师考试,国材有幸考中秀才,在儒学西斋设馆教书,依旧苦志寒窗,效仿古人刺股的勤奋,潜心研究圣贤之学,期望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
淑云听闻国材进学,悄悄派婢女雪梅带着十两白银、一只金环,秘密送给他。雪梅来到国材家,没见到他,便询问郑官人在哪里读书,国材的堂叔郑仁说:“你要找他,可到儒学西斋去寻。”雪梅赶到儒学西斋,果然见到国材,说:“官人万福,淑云小姐拜上,备有薄礼在此祝贺。”国材收下礼物,对雪梅说:“蒙小姐错爱,如今赐我厚礼,我实在不敢当。只是小生已写了休书,不敢再抱奢望,烦请你向小姐复命,日后莫再来往,恐怕被人知晓,羞辱了小姐,那时就无可奈何了。”嘱咐完毕,送雪梅出了学门。
雪梅回家见到小姐,将郑官人的话一一转述。淑云对雪梅说:“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嫁二夫,纵使老爷要我再嫁,我唯有一死而已。”
次日,淑云让雪梅悄悄到儒学,对国材说:“叫你今夜二鼓时分到后园,她把金银给你,娶她回家,岂不是好?”国材应诺。不料隔墙的学吏庞龙听到了他们的约定,心生一计。
当晚,庞龙等到国材与同窗饮酒醉睡,见他睡熟,时至二鼓,便潜入后园,摇了摇槐树。雪梅以为是郑官人来了,叫了一声:“郑官人来此也。”随即拿出一封白银、几副金钗和一封情书。雪梅捧在手中,低头细看,心想:“这人身材高大,郑官人身形短小。”刚想询问,又怕被庞龙看见。庞龙突然拔出利刀,斩杀雪梅,将尸体推入园池,夺走金银。
淑云等候雪梅,直到天明也不见回来,心中纳闷。而国材醒来时,天已破晓,才想起昨日的约定,误了大事,心中闷闷不乐。
次日,徐卿追问雪梅去向:“是谁让她去哪里了?”黄氏奶奶说:“淑云派她上街买线,一直没回来,到晚上也不见人影。”徐卿大惊,怀疑有私情,命令家仆四处寻找。家仆在花园中发现池边有血迹,回报徐卿:“小人寻雪梅不见,只有池旁露出几点血迹。”徐卿立刻让家仆:“去池内打捞看看。”果然捞出雪梅的尸体,她手中还拿着一个纸包。徐卿让家仆打开纸包,只见一封信,信中写道:
“妾淑云顿首拜:自尔离书至,忧怀几种积千千;椿堂威逼,愁锁眉头恨重重。妾思夫君,朝夕不忘。夫今游泮,岂可忍离?况妾今具白银百余,首饰二副,君可收留,将银作完娶之资。奚必固鄙物微,不念同谐之事乎?意欲亲会,奈家法严谨,是不果见,特遣雪梅首,希留心无违是荷。”
徐卿看后大怒,于是向县衙告状。知县薛堂贪婪残酷,得知被告是生员郑国材,喜不自胜,立即下令将其捉拿归案审问。郑国材不认此事,徐卿拿出淑云的信对质,国材见是小姐亲笔所写,哑口无言。薛堂将国材拷打一番,收监等候判决。
当晚,徐卿私下送给薛堂百两黄金,贿赂他处死国材。薛堂收了金子,次日提出国材,又严刑拷打,用挟棍逼供。国材宁死不招,薛堂也不管他招与不招,下令给国材戴上长枷,判为死罪,写下文书,解送到顺天府。
当时顺天府尹正是包拯。包拯审问时,国材将之前被监禁、与徐家解除婚约以及小姐书信的事,逐一诉说。包拯令张千将国材收监等候处决。国材自入狱后,手不释卷,狱中众人无不羡慕,知书达理的人更是敬重他。
一次包拯提审犯人,听到国材读书声不绝,询问禁子:“这犯人进监后日日如此读书吗?”禁子答道:“小人看此人虽带长枷,却不以为意,一心攻书,终日如此。”包拯听罢,心中暗喜:“此人绝非谋财害命之徒,日后必有大用。”
包拯走出监狱升堂理政,当晚虔诚祝告上天,疏文曰:“上天生育世人,必有托付;人虽身处尘世,亦必有安置之法。今郑国材乃是生员,有志攻书,被徐卿诬陷为盗,雪梅之死,冤情不明。淑云有怜国材之心,国材岂有负淑云之行?雪梅被杀,不知是何人所为。乞天昭示。”
祝告完毕,包拯睡去,梦见壁上有诗一首:
“雪压梅花映粉墙,龙骑龙背试梅花。
世人若识其中趣,沼内冤伸脱木材。”
包拯醒来,思忖半晌,方才领悟诗意。次日升堂,命张千传庞龙到府审问。庞龙到堂上诉说:“小人乃学吏,并无受贿,老爷为何传我?”包拯道:“你这恶徒好大胆!悄悄潜入徐宅花园,杀死雪梅,夺得金银若干,还敢强辩?”喝令李万将其捆打,戴上长枷。
庞龙大惊失色,心想这等隐秘之事,包拯如何得知,暗叹:“真乃神人也!”只得从实招供。包拯问:“你夺去二副金首饰、二百两银子,如今还剩多少?”庞龙说:“银子已花尽,只有首饰未动。”包拯令张千押庞龙回家取来首饰查看,又打了他一百棍,暂时收押狱中。
随后,包拯命赵虎、薛霸传徐卿、淑云到公堂。片刻后,父女二人到堂。包拯喝道:“你这老贼重富轻贫,违背前约,是何道理?”于是令张千带出郑国材,打开长枷,给他换上衣帽。又令门子摆起香灯花烛,让淑云在公堂之上与国材拜了天地,结为夫妇,从府库中暂取二十余两白银给他们安家,将原金首饰还给徐氏,追庞龙家产赔偿淑云夫妇,将徐卿赶出公堂。
夫妇二人叩头拜谢包拯后离去,郑仁将他们接回家中。包拯速令李万取出庞龙,押赴法场斩首示众,又上奏朝廷,将薛堂流放三千里。后来郑国材连科及第,终身不忘包拯的大恩。
第二十四回判停妻再娶充军
断云:
郑月娘受苦遭刑含冤屈,崔君瑞逆天背义犯大罪。
驿站遇兄长终伸冤恨,包公一审判其永充军。
传闻包公巡抚南直隶时,理政清廉如水,爱民德厚如天,声威震慑一方,明察秋毫。当时越州萧山县的崔君瑞,被授任金华县知县,他同妻子郑月娘赴任三年,任满后前往京城朝见皇帝。行至琥珀岭黑松林时,遇上一伙打劫的强人,将他们的文引、官凭、金银、首饰全部抢走。
无奈之下,崔君瑞把妻子郑月娘寄住在万花桥王婆的店里,自己则前往苏州府,拜见尚书苏舜臣,详细诉说了在琥珀岭被贼打劫、文引金银被抢的事情,哀求尚书帮他谋复原职。苏舜臣听后,将他留在府中,详细询问:“令堂和夫人现在何处?”崔君瑞答道:“老母早逝,我尚未娶妻。”尚书说:“我妻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叫乔英,还未许配他人。你若不嫌弃,可与小女结为百年之好?”
崔君瑞答道:“蒙大人错爱,下官怎敢不从命。只是我出身卑微,能娶到令爱这般如玉佳人,实在是万幸。”苏舜臣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于是安排筵席,让侍女梅香请夫人和小姐出来与崔君瑞相见,还让乔英与崔君瑞拜了天地。二人婚后和睦,崔君瑞还作了一首诗抒发情感:
“西山楚水路非赊,结会良缘更可佳。
合卺杯中浮蚁首,玉栏杆下醉春花。
乾坤大道持悠久,琴瑟清声善室家。
喜气洞房花烛夜,宁殊海上泛仙槎?”
又过了半年,尚书为崔君瑞谋官升迁,派王汴前往京城打点。王汴路过万花桥王婆店时进去买酒喝,郑月娘上前行礼,特意问道:“官人从何处来?”王汴说:“我从苏州来。”月娘说:“既然从苏州来此,我丈夫名叫崔君瑞,因朝觐被贼打劫,前往苏州拜见苏尚书,不知官人可知道他?”
王汴向来与崔君瑞不合,连忙答道:“小娘子,你既是他妻子,为何不随他同去?”月娘说:“他把我寄在这里,一去六个月都没回来,不知近况如何?”王汴说:“我如今为他的事进京,他在苏州苏尚书府中,娶了苏小姐,又谋得官职,到别处赴任了。”月娘听后痛哭不已。王汴说:“娘子不要慌,等我从京城回来,带你一同去苏府,有何不可?”二人说罢,便分别了。
半个月后,王汴回到王婆店,带着月娘前往苏府。月娘见到夫人和小姐,将之前的情况哭诉了一番。这时崔君瑞出来,见到是前妻月娘,便喝道:“你这逃奴,怎敢到这里来?你拐带金银,罪责未了,是何人引你进府的?”他喝令左右将月娘棒打一番,随即写下解送文书,要把月娘押解回萧山县,还暗中贿赂王汴,让他在半路结果月娘的性命。
王汴领命起程,苏小姐悄悄让梅香送了二十贯钱给月娘路上使用,还叮嘱王汴不可害她性命。月娘收下钱后离开了。过了几天,王汴放月娘自行离去,回到府中后,谎称郑氏已死,崔君瑞听后喜不自胜。
月娘行至广平驿时,恰逢一位上司在驿站歇息,这位上司正是月娘的兄长郑廷玉。月娘想到自己一路吃苦,无奈之下便向这位上司告状。廷玉看了状词,发现是亲妹妹月娘,详细审问了离别缘由,月娘将自己受苦的经过一一告知,还诉说了崔君瑞停妻再娶的事实。
廷玉听后,确认此事属实,便对月娘说:“妹子月娘,我是你兄长廷玉。”月娘抬头一看,果然是兄长,兄妹二人相认,抱头痛哭。月娘跪下哀求:“兄长如今做了大官,光大门楣,若不是苏小姐和王汴怜悯饶命,我哪有今日?求兄长代我伸冤,我死也瞑目了。”廷玉大怒道:“贤妹不必忧虑,兄长自有办法。”
次日,廷玉前往包府,状告崔君瑞停妻再娶。包拯随即派赵虎、黄胜前往苏州,传崔君瑞到公堂。不几日,崔君瑞跪在堂下,包拯问:“下面跪的是谁?”左右回答:“是崔君瑞。”包拯喝令赵虎将崔君瑞捆打四十棍,戴上长枷。崔君瑞连声求饶。
包拯怒骂:“你这匹夫无知,枉为父母官!你能断他人之案,却全不思自己的行为,玷辱朝廷,给官帽蒙羞。贪污苟且,成何体统?况且停妻再娶,罪该充军。”崔君瑞低头无言,如实招认了前面的情事。于是包拯上奏朝廷,判处崔君瑞到通州充军。
当日,包拯又将崔君瑞拷打一番,判决郑月娘、苏乔英仍与崔君瑞为妻。次日写下解送文书,令张千、赵虎押着三人前往通州。自从包公判了崔君瑞之后,再也没人敢停妻再娶了。后来的案卷中也记载了此事。
第二十五回配弘禹决王婆死
断云:
夫妻终究是夫妻,天赐姻缘谁能离?
王婆空使图谋计,老身一命丧黄泥。
传说山东有个监生,名叫彭应凤,带着妻子许氏上京等候选官。他们来到京华西门,住在王婆的店里。谁知选期还有一年半,想回家吧,路途遥远,手中又没钱,只好在店里等着。一晃半年过去,他们的衣服首饰全拿去典当换钱了,许氏只好整天在楼上刺绣枕头、花鞋卖钱来维持生计。
当时,浙江有个举人叫姚弘禹,住在褚家的楼上,正好和王婆的楼相对。姚弘禹看见许氏容貌比桃花还美,一双秋波像杏红般动人,顿时心摇神荡,魂飞天外。他不禁感叹着作了一首《忆娇娥》:
\"冰肌玉骨倚楼台,风情一点动人怀。
蓝桥有路应无阻,一叶轻舟泛小槎。\"
弘禹吟完诗,就去拜访王婆,问道:\"楼上那位小娘子是哪里人?\"王婆回答:\"是彭监生的妻子。\"弘禹说:\"小生想和她见一面,不知王婆能否帮忙?\"王婆知道弘禹的心思,便心生一计,回答说:\"何止是见一面,如今监生没钱用,正想把妻子卖掉呢。\"弘禹说:\"如果是这样,就全听王婆安排,小生遵命。\"二人说完便告别了。
王婆心想,彭监生现在没盘缠,还欠着房钱,于是上楼去看许氏,见他们夫妇正坐着,便说:\"彭官人,你也该去午门外替人写写榜文,找点活计,怎么能守着贫穷不动呢?\"许氏也说:\"婆婆说得对,你就去吧。\"应凤觉得这话有理,就带着一支笔前往午门找字写。刚到那里,就被钦天监出来的一个校尉拉住,问他:\"你会写字吗?\"应凤说:\"会。\"校尉便把他引进钦天监见李公公,李公公让他在东廊抄写表章。
晚上,应凤回店对王婆和许氏说:\"多亏王婆指点,我果然进了钦天监李公公衙里写字。\"许氏说:\"这下好了,你要用心做事。\"王婆听了,喜不自胜,说:\"彭官人,李公公最看重勤奋谨慎的人,你明天到他家去写,一个月都别出来,他自然会敬重你,以后选官,他也会扶持你。娘子在我家,你不必挂念。\"应凤果然听了她的话,带着儿子去了,再也没回店里。
王婆立刻到姚举人住处,说监生要卖妻的事,弘禹听了很高兴,问:\"需要多少聘礼?\"王婆说:\"一百两。\"弘禹便给了王婆七十两银子,又给了十两谢礼。王婆问:\"姚相公如今授任哪里的官了?\"弘禹说:\"任陈留知县。\"王婆说:\"彭官人说,等相公的行李装船时,他会派轿子送到船上,这样好不好?\"弘禹说:\"我马上就要起程,到张家湾的船上等候。\"
王婆雇了轿子,急忙回去对许氏说:\"娘子,彭官人在李公公衙里住得好了,现在派轿子在门外接你过去同住。\"许氏信以为真,收拾好行李上了轿。王婆把她送到张家湾的船上,许氏下轿后,见是官船在等她,便问王婆:\"彭官人接我到钦天监去,怎么到了这里?\"说着便号啕大哭。王婆说:\"娘子何必忧愁,彭官人因为穷,怕耽误了你,所以把你嫁给姚相公。相公现在任陈留知县,又没有前妻,你如今做了奶奶,岂不是好事?彭官人得了他八十两银子,婚书在这里,你看看是不是?\"许氏见了,低头不语,只得随姚知县上任去了。
彭监生过了一个月出来看妻子,发现许氏不见了,便叫来王婆,问妻子去了哪里。王婆却大声喊冤:\"你前几天派轿子来接她去衙里,现在想骗我家钱,假装不见娘子,来诓骗我吗?\"于是告到地方五城兵马司。彭应凤因为身无分文,只好小心地央求王婆,含泪离去。
又过了半年,应凤无依无靠,只好学做裁缝。一天,吏部邓郎中衙里叫裁缝做衣服,正好遇到彭应凤,他便进了衙。做了半天衣服,邓郎中的小仆进才递出两个馒头给裁缝当点心,应凤因为儿子睡熟了,便留下馒头等他醒来吃。进才问:\"师父,你怎么不吃馒头?\"应凤便把之前的遭遇哭着对进才说了一遍:\"我现在不吃,留给儿子充饥。\"进才进衙把这事告诉了夫人。
邓郎中也是山东人,夫人听了,便让进才把裁缝叫到屏帘外,详细询问。应凤又把被拐的苦情哭诉了一番。夫人安慰他说:\"监生,你不必做衣服了,就在我衙里住下,等相公回来,我跟他讲你的事,让他帮你选官。\"不久,邓郎中回府,夫人便说:\"相公,今天的裁缝不是普通人,是山东来听选的监生彭应凤。他因为妻子被拐,身无盘缠,才学手艺度日,你可念在乡里情分,扶持他一二。\"
邓郎中叫来彭应凤,问:\"你既是监生,把文引拿来看看。\"应凤从胸中袋里取出文引,郎中看了果然是真的,便说:\"你的选期在来年四月才到,你明天写一纸告远方的状词,我就好帮你选官。\"应凤领命,向吏部递了状词,邓郎中便任命他为陈留县县丞。
应凤领了官凭,到王婆家告辞,王婆问:\"彭相公恭喜,今选哪里的官职?\"应凤说:\"陈留县县丞。\"王婆听了,心中惶恐,说:\"相公,你在我这里住了好几年,我怠慢了,现在做了大官,我取一件青布衣给你穿,再用五色绢片子给你编个头上的髻子,你几时起程?\"应凤说:\"明日就走。\"
王婆叫来亲弟王明一,他是个拦路强盗,王婆说:\"前日彭监生得了官,邓郎中托他寄五百两金子回家,你快去杀了他,把人头拿来给我看,银子你拿二分,我拿一分。\"明一听了,星夜赶到临清,喝道:\"汉子休走!\"拔刀就砍,谁知刀却向后飞去,明一觉得奇怪,问那汉子:\"你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应凤哭着把王婆的事说了,明一也说了王婆要害他的事,便割下孩儿的头发辫,应凤又把王婆送的衣服给了他。
明一回城见了王婆,说:\"彭监生被我杀了,这是发辫和衣服为记。\"王婆见了,心中大喜:\"祸根终于绝了!\"
应凤到了陈留,上任数月后,儿子跑到姚知县衙里,夫人看见孩子,惊道:\"这儿子是我生的,怎么会在这里?\"又听弘禹说起二长官被拐妻子许氏的事,心中更加惊疑。次夜,夫人对弘禹说:\"相公前日说的事,如今请二长官来饮酒如何?\"弘禹答应了,安排筵席请应凤到衙中叙谈。
应凤一到,许氏在屏风后偷看,果然是丈夫彭监生。酒过数巡,许氏抢出来,应凤见是妻子,两人相认,抱头痛哭,各自诉说原因。姚知县吓得哑口无言。夫妇二人回到县衙,终于子母团圆。正是:
\"半载单衾应有数,天怜良善再团圆。
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于是应凤向开封府告状,包拯看了大怒,上奏朝廷,判姚知县到武林卫充军,派张龙、赵虎到京城西华门传王婆到案。不多日,王婆到堂,包拯喝道:\"你这泼妇无知,拐骗财物,罪该万死!\"令左右将王婆拷打一百,押赴法场斩首示众。东京人民听闻包拯的判决,无不震慑,这桩案子就这样判决了。
第二十六回秦氏还魂配世美
断云:
贞节之心感动上天秦氏女,伤风败俗之辈当属陈世美。
包公断案明察秋毫如明镜,万代流传成为民间好故事。
话说钧州有个秀才叫陈世美,娶妻秦氏,生下儿子瑛哥、女儿东妹。正值大比之年,陈世美辞别妻子赴京应试,没想到一举登科,状元及第,被任命为翰林修撰。他从此贪恋爵禄,不再念及家中妻儿。
秦氏自陈世美赴考一别,两年没有音信。一天,她带着瑛哥、东妹前往京城寻夫,在张元老家中安顿下来。秦氏问元老:“老人家可认识陈世美?”元老答道:“陈世美老爷是钧州人,中了头名状元,现任翰林编修,他的衙门清廉如五湖水,断事明澈似秋夜月,威风凛凛,鬼神都敬畏他。”
秦氏听罢说:“不瞒老人家,我是世美的妻子,因他赴试后一直未归,特寻到这里。还请老人家指点,如何能见他一面?”元老说:“小娘子既是陈老爷夫人,不可贸然进府。今日是他十九日生辰,老爷必定宴请同僚,你可扮成弹唱女子在衙门口等候。翰林院有位侍讲老爷极好弹唱,今日定会传召艺人。届时你进去弹唱盘古开天等故事,他必然能认出你是妻子,之后自会接你进府。”
秦氏按元老所说,手执琵琶到衙门口等候。不久,走出一个校尉,传唤弹唱之人入衙。秦氏进入后堂,果然看见丈夫陈世美正与同僚宴饮。世美睁眼一看,竟是妻子秦氏,顿感羞愧,只得隐忍不发。饮酒完毕,同僚告辞,世美喝令左右将那妇人带来审问。
秦氏跪在厅下,世美见了愈发愤怒,追问:“你和谁一起来此?”秦氏直言:“自君离家数载,杳无音信,我带孩儿三人寻至张元老家安歇。元老说你衙门规矩严,让我以弹琵琶为由进府,这才得见。你如今竟翻脸不认人,只怕上天也容不得你!”世美命人将秦氏棒打一番,赶出府门,又差校尉捉拿元老问罪。
世美骂道:“老贼大胆,为何私藏妓女,该死!”令左右打了元老四十棍,吓得元老连忙回家,让人赶走秦氏母子。世美还写下告示,令校尉张挂四门,严禁私匿远方妓女,如有容情,察出严惩。
秦氏见世美不肯相认,又看到告示,母子三人抱头痛哭,只得返程回家。世美心中郁闷数日,心生一计,自叹道:“恼恨秦氏太无知,闺门不守妄胡为。我今若不施计谋,羞杀陈门全族人。”
随即,世美唤来麾下骠骑将军赵伯纯,暗中嘱咐:“你速去追杀秦氏,把瑛哥、东妹带回府中。”伯纯领命赶至白虎山下,遇见秦氏母子,喝道:“妇人休走!”拔剑将秦氏刺死。瑛哥、东妹放声痛哭,伯纯要带兄妹回府,二人宁死不从,伯纯只得回报世美。世美听闻秦氏已死,心中大悦。
不料中元三官菩萨感佩秦氏贞烈,降临白虎山,命土地判官看管秦氏尸首,不得损坏。土地神放一颗定颜珠,将尸首养在土穴中,以待日后还魂。三官又化作法师,先去龙头岭等候瑛哥、东妹,准备传授他们武艺。
兄妹二人埋葬母亲后,前往龙头岭拜师学艺,以报母仇。到了岭上,师父黄道空收下二人,传授十八般武艺。恰逢乌风源海贼作乱,朝廷出榜招纳武士,宣称:“天下若有能收除此盗者,官进三品,荫袭后世。”
瑛哥、东妹闻讯,拜辞师父,揭下国榜,率军收除海贼。圣旨降下,封瑛哥为中军都督,东妹为右军先锋夫人,追封母亲秦氏为镇国老夫人,父陈世美为镇国公。
兄妹受职谢恩后,收拾行李前往白虎山敕葬母亲。祭祀时,忽然见秦氏从土穴中走出,兄妹大惊问:“母亲莫要吓我们。”秦氏答:“蒙中元三官赐我还魂,这才得以复生。”母子三人欣喜若狂,真是:“一念良善天不亏,还魂再世受恩荣。贞妇凡心明日月,天教母子复团圆。”
秦氏说:“孩儿虽受官职,若不报陈世美之冤,我死不瞑目。”于是母子三人向包拯告状。当时包拯官居太师,在朝理政,公明如镜,天地无私,执法断罪不论军民,不避亲疏。他见镇国夫人母子详述受陈世美之害,心中大怒,当即上表朝廷,奏请判处世美罪名。
表文写道:“我朝进用人才,本为上辅君主、下泽百姓。近来翰林陈世美,苟贪爵禄,欺君罔上。谋杀秦氏,背弃夫妇纲常;不认儿女,失却父子伦常。臣忝掌国柄,辅佐圣明,若容此奸贼,必败乱纪纲;若除此奸贼,可整肃朝仪。微臣冒死上奏,伏乞陛下明鉴,不胜惶恐。”
圣旨批复:“陈世美逆天背义,欺罔圣君,断绝夫妇之情,泯灭父子之恩,免死发配充军。”包拯领旨,差张千、李万捉拿陈世美、赵伯纯到堂审问,一番拷打后,世美俯首认罪,如实招供。包拯判世美发配辽东充军,赵伯纯发配云南充军,令差役押解二人赴伍。
此事过后,世间之人岂敢再忘恩背义?自有包公断案的案卷为证。
第二十七回拯判明合同文字
断云:
李社长坚守婚约不变,刘锡妻图谋损害嫡嗣。
刘安住孝义两全其美,包公判明合同文字。
话说宋仁宗庆历年间,东京汴梁城离城二十里的老儿村里,有个叫刘添祥的人,妻子已经去世。他的兄弟刘添瑞,娶了田氏,生有一个儿子,名叫安住,当时三岁。兄弟二人靠耕种为生。那年因为旱涝灾害,庄稼没有收成,一天,刘添瑞对哥哥刘添祥说:“看这庄稼没有收成,怎么度日?不如和哥哥一起搬到潞州高平县下马村,投奔我姨夫张学究那里去谋生,用勤劳弥补不足,想来也不至于穷困潦倒。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刘添祥说:“我年纪大了,难以前往。兄弟可以和侄子等一起去。”
刘添瑞说:“兄弟到其他州谋生,世事难料,眼下哥哥年纪大了,家里有桑田物业,又带不走,今天请我的友人李社长来做明证,立两张合同文书,兄弟和哥哥各收一张,作为日后的凭证,不也很好吗?”刘添祥说:“兄弟说得很对。”于是请李社长来家,写下合同,各收一张。安排酒饭相待时,李社长对刘添祥说:“我有个女儿名叫满堂,想许配给刘二兄做媳妇,就今天商议吧。”刘添祥听了,高兴地回答:“既然不嫌弃,选个吉日,下些定礼。”几天后准备完备,刘添瑞收拾行李,带着妻子,辞别哥哥,前往高平县下马村,见到姨夫张学究,详细说了来谋生的事。张学究很高兴,留他们在家。
不想刘添瑞的妻子患上脑疽疮,医治无效,一命呜呼。刘添瑞痛哭着将她殡葬完毕,闷闷不乐生了病,医治后稍有好转。张学究劝刘添瑞:“不要怀念妻子了,保养身体,好好抚养你的儿子安住。”又过了半年,刘添瑞感染天行时气,头痛发热,到第六七天又去世了。正是:福无双至从来有,祸不单行自古闻。当时张学究让人把刘添瑞葬在他妻子墓旁。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安住在张家村一住就是十五年,长成了十八岁,聪明智慧,读书学礼。一天,正值清明佳节,张学究夫妻准备好祭物,同安住去上坟祭扫。到坟前,摆放好祭物,张学究对婆婆说:“我有句话对你说。想安住如今已经长大了,今年是吉利之年,我想叫他把父母的骨骸带回故乡,认他的伯父,不知你意下如何?”婆婆说:“丈夫如果说到这件事,也是积阴德的事。我怎么会不同意呢?”二人商议已定,叫安住拜了祖坟,又叫他在那坟前也拜几拜。安住问:“父亲,这是谁的坟?”拜完,张学究说:“孩儿不要问。”烧了纸准备回去,安住说:“父亲不告诉我姓名,让孩儿失去亲人的记忆,我要性命做什么?不如自刎。”
张学究说:“我儿且慢,我告诉你。这是你的生身父母,我是你的养身父母。你是汴梁城离城二十里老儿村人,你的伯父姓刘名添祥,你父亲名添瑞,同你母亲带着你,当时你才三岁,十五年前,因为年成不好,来我家谋生。你母亲患脑疽疮去世,你父亲因感染天行时气而亡,我夫妻备棺木将他们殡葬了,把你当作亲生儿子抚养。”
不说还好,张学究才说完,安住就向坟前放声大哭说:“不孝子哪里知道生身父母双亡!”张学究说:“孩儿不要烦恼,选吉日良时,把你父母的骨骸带回故乡,去认了伯父刘添祥,葬埋了你父母的骨骸,不要忘了我夫妻养育之恩。”安住说:“父亲母亲的恩情超过生身父母,孩儿怎么敢忘记?如果能身荣富贵,定当结草衔环报答。”说完回家,让人选择吉日,把父母的骨骸包裹好,收拾好衣服盘缠、合同文书,做成一担挑着,前来拜辞。张学究说:“你爹娘来时,盘缠一文都没有。一头挑着骸骨,一头是些穷家当。孩儿路上小心在意,到了地方就捎信给我知道。”安住说:“父亲放心。”于是拜别张学究夫妇而去。
却说刘添祥忽然有一天心想:“我兄弟刘添瑞一人去谋生,至今十五六年,毫无音信,不知是死是活。我因为家中无人,娶了这个婆婆王氏,带着她前夫的儿子来家一同生活。”王氏也心想:“我丈夫刘添祥有个兄弟和侄儿去谋生了,倘若回来,哪里安置我这孩儿?”心中很不高兴。
当日春社,刘添祥因为去吃酒不在家中,下午酒席散后回家,正好安住在路上问人,来到家中,放下担子。刘婆婆问:“你这后生想要找谁?”安住说:“伯娘,孩儿是刘添瑞的儿子,在十五年前,父母和孩儿出外谋生,今日才来到,希望伯娘垂怜。”
正议论间,刘添祥喝醉回来,看见安住,就问他:“你是谁,来此干什么?”安住说:“伯父,孩儿是刘安住。”添祥问:“你那父母在哪里?”安住说:“自从离开伯父到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谋生,过了不到三年,父母双亡,只留下孩儿。亲父母已故,多亏张学究抚养。如今把父母的骨骸带回故乡安葬,希望伯父见怜,就是生死肉骨的大恩啊。”当时添祥喝醉了,刘婆婆说:“我家并没有人在外谋生,不知你是谁,敢来诈认我家?”安住说:“我现有合同文字为证,因此来认伯父,怎么会是胡认呢?”添祥不肯看,刘婆婆叫添祥:“把这安住打出去,免得在此胡缠。”
添祥依了妻子的话,手拿一块砖,把安住打破了头,重伤出血,倒在地下。有李社长听说了这件事,前来看问添祥打倒的是谁。添祥说:“谎称是添瑞的儿子,来此认我,又骂我,被我打倒,推死在地。”
李社长说:“我听说了,因此来看,不管是不是,等我扶起来问他。”李社长问道:“你是谁?”安住说:“我是刘添瑞的儿子安住。”社长问:“你这么多年在哪里?”安住说:“孩儿在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学究家抚养长大,如今带父母骨骸回乡安葬。伯父、伯母说孩儿诈认,我给他们合同文字,又不肯看,把我打倒。又得爹爹救命,实在是无恩可报。”社长叫安住:“挑了担子,且同我回去。”即领安住回家,放下担子拜了。李社长说:“婆婆,你的女婿刘安住带着父母骨骸回乡了。”社长就叫安住把骨骸放在堂前,说:“我是你丈人,婆婆是你丈母。”叫满堂:“女儿出来,参拜你公婆的灵柩。”
安排祭物祭祀。化纸完毕,又摆酒席相待。社长说:“明天去开封府包公处控告被晚伯母、亲伯父打伤的事情。”当日酒散各回房休息。
第二天早上,安住径直到开封府告状。包公随即差人捉到刘添祥、晚伯母来,带上合同文书一并赴官。又传李社长来做明证。当日一干人到开封府厅下,包公问刘添祥道:“刘安住是你侄儿不是?”添祥夫妇告状说:“这小子不知是谁,不是亲侄。如果是亲侄,为什么多年没有音信?”包公取来两张合同一看,大怒,将添祥收监问罪。
安住慌忙告状说:“相公可怜伯伯年老无儿女,望相公垂怜。”包公又要将晚伯母收监问罪,安住又告状说:“望相公只问孩儿的罪,不干伯父母的事。”包公说:“你伯父、伯母如此可恶,既然不问罪,也难以完全宽恕。”喝令左右:“将添祥打三十大板方可消恨。”安住又告状说:“宁可责罚安住,不可责罚伯父,望相公只要明白家事,安住永远不忘恩德。”包公见安住孝义,说:“各发放回家,待我具表奏闻朝廷。”
朝廷赞赏他的孝心,旌表孝子刘安住“孝义双全”,加封陈留县尹。让刘添祥一家团圆。包公判完,各发放回家。李社长选日,让安住与女儿李满堂成亲。一个月之后,收拾行囊,夫妻二人拜辞两家父母,起程直到高平县,拜谢张学究完毕,就前往陈留县赴任为官。夫妻和谐到老,百年而终。
第二十八回判中立谋夫占妻
断云:
话说开口说话不可轻忽,言语能招来灾祸又伤自身。
与人交谈只说三分话语,不可把一片真心全部抛尽。
宋仁宗宝元年间,河南汝宁府上蔡县有位巨富长者,名叫金彦龙,年过六十岁,与妻子周氏育有一子,名叫金本荣,时年二十五岁,娶了媳妇江玉梅,年约二十,容貌娇美秀丽。一家四口至亲,全靠开当铺维持生计。
一日,金本荣在长街市上算了一卦,卦象说他有一百日的血光之灾,除非外出躲避,才能免除。本荣心想,他有个堂兄金本立在河南府洛阳经商,不如去那里躲灾避难,顺便也能在那边做点生意。于是回家将此事告知父母。金彦龙说:“我有一双玉连环、百颗珍珠,让孩儿带去堂兄家变卖,价值十万贯,不知孩儿意下如何?”金本荣听了父亲的话,喜不自胜,当即应承下来。
正说着,旁边的媳妇江玉梅上前禀道:“公婆在上,丈夫在家终日饮酒,若带着许多宝贝前去,恐怕路途有失,到时候后悔莫及,怎么能放心让他独自去呢?如今太平时节,媳妇愿与丈夫同去,不知公婆是否同意?”金彦龙说:“我也正担心他好酒误事,若有媳妇同去最好。今日是吉日,便可收拾起程。”随即将珍珠、玉连环交给本荣,嘱咐道:“过了百日之后便可回来,不可在外远游,让父母挂心。”金本荣应诺,拜辞父母后离家。
当时正值春天,桃红柳绿,城外踏青游玩的人比肩接踵。时人有诗为证:
“春来何处不繁华,不独公侯富贵家。
苑囿好花开玉蕊,郊原荒草长银芽。
半溪烟水生银浪,八洞晴云锁锦霞。
任是风流闲子弟,迎眸送目到天涯。”
金本荣夫妇行至傍晚,寻了家酒店,简单点了些酒菜。正饮着,只见一个全真先生走进店来,但见他:头绾双仙丫角,身穿皂布道袍,脚踏两只麻鞋,手执鳖壳扇子,威仪凛凛,道貌堂堂。
那先生看着金本荣夫妇说:“贫道来此化一顿斋饭,不知二位心诚与否?”金本荣平生敬奉玄帝,一心向道,便邀请先生:“请坐同饮。”先生问:“金本荣,你夫妇二人要往何处去?”本荣大惊:“先生,我与您素不相识,为何知道我的姓名?”先生说:“贫道久得真人传授,吉凶祸福无不知晓,今观你二人气色,眼下必有大灾临身,务必小心谨慎!”
本荣说:“我等凡人有眼如盲,不知趋吉避凶之法,况且家中父母在堂,先生既知吉凶,还望怜悯救助,我定不忘大恩。”先生说:“贫道看你夫妇行善已久,岂忍坐视不救?今赐你两丸丹药,二人各服一丸,自然能免除灾难。但你身边宝物要牢收随身,若遇危难,可到山中寻找雪涧师父。”说罢便告辞离去。
本荣一路夜住晓行,不几日,将近洛阳县。忽听来往行人纷纷传说:“西夏国王赵元昊欲兴兵犯界,居民各自逃生,你二人不可前进,否则恐有危险!”本荣听罢,思忖半晌,对妻子江玉梅说:“我在家中结交了个朋友,名叫李中立,住在开封府郑州管下的汜水县。他前年来我上蔡县做买卖时,我曾多有恩惠于他。如今既然如此,不如去投奔他,再作计较。”江玉梅听从了他的建议。
本荣问明乡民路径,与妻子来到李中立门前,先托人通报。李中立听闻,立即整衣出迎,将本荣夫妇请入屋内坐下。相见毕,茶罢,中立问起他们来此的缘由,本荣便将因算命欲来躲灾,承父命带珍珠、玉连环前往洛阳经商,因闻西夏欲兴兵犯境,故来投奔的事情说了一遍:“希望兄弟看往日情分,多加包容,足见厚义。”
李中立听罢,细看本荣之妻生得美貌,心中顿生邪念,便对本荣说:“洛阳与这里同属东京管辖,西夏国若兴兵犯界,这里也不能幸免。小弟此处有个地窨子,倘若贼兵来了,贤兄只管放心住在里面躲避,保管太平无事。况且朝廷有官军收捉贼寇,贤兄何必忧虑?”说罢便叫家中置酒相待,又唤当值的李四去接邻人王婆来家陪侍。李四领命,去了许久,王婆前来相见,邀请江玉梅到后堂与李中立的妻子一同招待,至晚收拾一间房让他们夫妻安歇。
过了几日,李中立见财起意、见色动心,暗中唤来李四吩咐道:“我去上蔡县做买卖时,被金本荣赖掉了全部本钱,今日他来到我家,身边有珍珠百颗、玉连环一对。你今日替我报这冤仇,可将此人引诱至无人处杀死,务必让刀上有血,将这珠玉二物及他头上的内头巾拿来作为凭证,我便养你一世,决不食言!”李四听了,心中大喜。
二人商议已定,次日李中立对金本荣说:“我有一处小庄,庄上有个空窨子,贤兄可去看看是否中意?”本荣不知是计,应声说:“贤弟既有庄所,我就与李四同去一观。”当日,本荣便与李四一同前往,他的宝物向来日夜随身携带。
二人走到荒无人烟之处,李四突然从腰间拔出尖刀,说道:“小人奉李长者之命,说你在上蔡县时赖了他的本钱,今日来到此处,叫我杀你。这与我无关,你休要怨我!”说罢举刀便要杀来。
本荣见状,惊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在地下苦苦哀求:“李四哥听禀,他在洛阳时,我对他多有恩惠,如今他见我妻子美貌,竟恩将仇报,图财害命、谋夫占妻,实在冤惨!求你念我家中有七旬父母无人侍养,饶我一命,此乃莫大阴功!”
李四说:“我只是奉命行事,需要拿宝物回去交差。且问你,宝物现在何处?”本荣说:“宝物就在我身上,任你拿去,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李四见到宝物,又说:“我听说贪图别人财物的人不害人性命。如今已有宝物,还需要拿你带的头巾作为凭证,并且刀上要有血迹,才能回去复命,不然我也难以交差。”本荣说:“这事容易。”于是咬破舌头,将血喷在刀上,刀上顿时布满血迹。李四说:“我今日饶你性命,你可赶紧往别处躲藏,不要连累我。”本荣说:“我得此性命,如同放龙归海、虎回山林,不再受束缚,自会远远离开,怎敢连累你呢?”随即拜辞离去。
当日李四带着宝物急忙回庄,交给李中立。中立大喜,吩咐在后堂摆酒,请嫂嫂江玉梅“叙情”。此时正值秋夜,国朝江春江先生有一首吟秋夜的诗极为精切,附录于此:
“昨夜书楼梦不成,寂无金鼓自心惊。
月穿疏牖贡秋色,风过平林作雨声。
近有砌蛩添怆悴,远来边雁带悲鸣。
圣朝自有通贤路,不问平洋草莽行。”
李中立设宴“邀请”江玉梅,玉梅见天色已晚,对中立说:“叔叔让我丈夫去看庄院,为何至今不见回来?”李中立说:“我家颇为富有,贤嫂若与我结为夫妇,也能快活一世,何必挂虑丈夫?”玉梅怒斥:“我丈夫尚在,叔叔说出这等无礼言语,难道不觉得羞耻?”李中立见玉梅容貌秀丽,竟上前强行搂抱。
玉梅大怒,将他推开道:“我听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又未休弃我,我怎肯伤风败俗玷污名节?你若真要厚待我,就请让我与丈夫说一句话,否则我宁死不受辱!”李中立冷笑道:“你丈夫今日已被我杀死!若不信,我拿东西给你看,让你断了念想。”说罢便叫李四将宝物丢在地上,“你看这头巾、带血的刀!你若不顺从,恐怕也难逃一死!”
玉梅一见宝物,当场哭倒在地。中立上前抱起她:“嫂嫂不必烦恼,你丈夫已死,我与你结为夫妇,也不算辱没你,何必如此固执?”说罢按捺不住,又强行求欢。玉梅暗自思忖:“这贼谋财害命杀了我丈夫,又想强占我为妻,若不顺从,必定遭他毒手!”于是对中立说:“我已有半年身孕,你若要我嫁你,等我分娩之后再作打算。否则我唯有一死,绝不与你为偶!”中立心想分娩期间她也逃不走,便答应下来,叫来王婆吩咐:“你带这娘子去深村中山神庙旁的空房安歇,等她分娩后,不论男女都扔掉,满月时来报信,到时再成亲。”当日王婆依言带玉梅离去。
话分两头。金本荣的父亲金彦龙在家中思念儿子儿媳不归,又无音信,便与妻子封好家产,收拾金银,沿路寻来。
光阴飞逝,江玉梅在山神庙空屋中已住数月,一日忽然腹痛,生下一个儿子。王婆上前说:“这孩子最好丢进水里,不然李长者知道了又要害人。”玉梅再三哀求:“他父亲惨遭陷害,这孩子也是投生于世,求您垂怜,等他满月再丢也不迟。”王婆见她可怜,便答应了。
不觉到了满月,江玉梅写下孩子的生年月日,放在他身上,丢在山神庙中,希望有人抱去抚养。纸上写道:“河南汝宁府人氏,金胜祖,年一岁,十月十五日午时生。”写毕,与王婆将孩子抱至庙中——正所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
原来山神指引金彦龙夫妇来山神庙问吉凶,刚入庙就撞见江玉梅。老两口大惊,询问儿子下落,玉梅低声哭诉前事。彦龙听后怒不可遏,正要写状纸告状,恰逢包公访察得知此事。次日,包公差遣衙役带着关文,到河南府洛阳县将李中立捉拿归案,重责一百大板后收监。尚未审讯,王婆主动愿作证人,玉梅感激不已。包公令金彦龙等人在外等候。
再说金本荣自离汜水县后无处安身,入山遇见雪涧师父,留在庵中出家,却不知父母妻子下落,心中愁闷。一日师父对他说:“你今日去开封府化缘,那里有你亲眷,多加小心,回来告诉我。”本荣拜辞师父来到开封府,竟与父亲金彦龙相遇,一同来到开封府前。
此时包公正在升堂,金彦龙父子哭着将前情又诉说一遍。包公立即从狱中提出李中立等人审讯,李中立不敢抵赖,供认:“确实因贪财谋害金本荣,强占其妻。”包公吩咐取长枷将他锁入死囚牢,将李中立家财一半赏给李四,一半赏给王婆,追回的宝物还给金本荣,众人皆无罪释放,李中立的妻子则发配边远充军。随后包公上奏朝廷,文书批复:李中立违法谋害人命,情罪难恕;虽强占其妻未成,但律法难容,应处斩刑以儆效尤。
次日,包公命人从牢中提出李中立,押赴市曹斩首示众。时人有诗感叹:
“祸福昭彰本在天,休将报应作徒然。
暗中神鬼分明见,若不亡家定减年。”
第二十九回判刘花园除三怪
断云:
三妖幻化人形害人性命,潘松时运不济遭邪祟侵。
春春救出险境包公衙诉,明镜高悬洗尽万千精怪。
话说西京河南府新安县路上有座名园叫会节园,每逢春三二月,全城人都去园里赏玩。当时河南府章台街上,有个开金银铺的潘小员外,名叫潘松。清明佳节,见满城人都去郊外游赏,潘松便禀告父母,独自来园里遍玩一番。
待要回家时,他舍不得园中景致,路上看着青山似画、绿水如描,不觉走入一条小路。这路行人稀少,正走着,忽听后面有人叫“小员外”。回头一看,只见路旁高柳树下站着个婆子,生得:鸡皮满体,鹤发盈头。眼昏似秋水微浑,体弱如九秋霜后菊。浑如三月尽头花,好似五更风里烛。
潘松说:“我与您素昧平生,不知婆婆姓氏?”婆子道:“小员外,老身便是你母亲的姐姐。”潘松想了半晌说:“我也曾听说有个姨娘,只是未曾相会。”婆子道:“好几年不见,你到我家吃茶。”潘松道:“承蒙姨婆见爱。”随即被引到一条崎岖小径,过了一座独木危桥,来到一处地方。婆子推开门,里面竟是一座崩败的花园。她引潘松到亭上道:“请坐,等我进去禀报娘娘,马上就来。”
入内不多时,只见假山背后两个女童走来道:“娘娘有请。”潘松疑惑:“山僻之间,哪来的娘娘相请?”只见上首一个青衣女童认得潘松,惊叫道:“小员外如何在此?”潘松也认出青衣女童是邻舍王家女儿,名叫王春春,数日前因病死了。他忙问:“你因何在此?”
春春道:“一言难尽,小员外快些走,此处不是人住的地方,若走得迟,性命难保!”潘松听了,吓得魂不附体,慌忙奔出花园门,过了独木桥,寻旧路而走,心想:“好险!刚才那花园不知是谁家的,怎么数日前死的人却在这里?真是白日见鬼。”
迤逦走到一家酒店门前,店里走出一人,竟是旧交天应观道士徐守真。潘松问:“师兄为何在此?”守真道:“小道去会节园看花刚回。”潘松道:“我刚才遇见一件怪事,几乎丢了性命。”遂把前事对徐守真说了一遍。守真道:“我行天心正法,专一捉邪祟,若与贤弟同行,看什么鬼魅敢来相侵。”二人饮罢,同出酒店。
正行之间,路边有矮墙,潘松又被那婆子看见,一时被引入矮墙里,又是先前撞见婆子的地方。当时徐守真在前面走,回头不见潘松,只道又有朋友邀他往别处去,便自行归去。
且说潘松在亭子上坐下,那婆子道:“先前好意留你,老身有好话对你说,在亭子上等我便来。”过了一会儿,婆子引着青衣女童,挽着潘松到一个去处,但见:金门朱户,碧瓦盈檐。四边红粉泥墙,两下雕栏玉砌。宛若神仙之府,有如王者之宫。
只见一位穿白的妇人出来迎接,与潘松相见毕,分宾主坐定,叫两个青衣女童安排酒来。但见:广设金盘樽俎,铺陈玉盏金瓯,兽炉内高燃龙涎,盏面上波浮绿蚁。筵开排列,无非是异果蟠桃;席上珍羞,尽总是龙肝凤髓。
青衣女童行酒,潘松饮了一盏,便问:“娘娘尊名姓氏。”忽听外面一人走入,生得:面色深如熏枣,眼中光射流星。身披烈火红袍,手执方天画戟。
那人怒气盈面道:“娘娘与甚人在此饮宴?又是白圣母引惹来的,不要带累着我。”娘娘起身迎接,潘松惊问:“娘娘,来者是谁?”娘娘道:“此位名唤赤土大王。”
言罢,那人与潘松相揖,同坐饮酒,少时告辞离去。娘娘道:“有劳婆婆费心请得。”潘松听了,唬得遍身发麻,不敢抬头。此时娘娘意态亲昵,不由潘松意愿,拉着他的手共入内室。相处之间,潘松始终猜疑不乐。
纠缠到三更过后,娘娘起身出去。潘松身边立着王春春,悄悄对他说:“妾身叫你走,为何又在这里?你且去看那件事物。”潘松蹑足走去看时,见柱上缚着一人,婆子用刀划开那人身体,取出心肝来。潘松大惊,问春春:“此人因何如此?”春春答:“此人数日前被这婆婆迷来,也和小员外一般相待。今日又另迷人来,便把此人害了。”
断云:
三妖幻化害人命,潘松遭难被祟侵。
春春相救赴衙诉,包公除怪保安宁。
话说西京河南府新安县路上有座名园,名叫会节园,每到春三二月,全城百姓都会去园里赏玩。当时河南府章台街上,有个开金银铺的潘小员外,名叫潘松。清明佳节这天,他见满城人都去郊外游玩,便禀告父母,独自来到会节园,尽情游览了一番。
待要回家时,潘松舍不得园中美景,路上看着青山如画、绿水如墨,不知不觉走入一条偏僻小路。正走着,忽听身后有人喊“小员外”。他回头一看,只见路旁高柳树下站着个婆子,生得:鸡皮爬满全身,鹤发蓬松满头。眼昏像秋水般浑浊,体弱如秋霜后的残菊。浑似三月末的凋零花,好似五更天的风中烛。
潘松疑惑道:“我与您素不相识,不知婆婆贵姓?”婆子说:“小员外,老身是你母亲的姐姐。”潘松回想半晌:“我曾听人说有个姨娘,只是从未见过。”婆子道:“好几年没见了,你到我家吃杯茶吧。”潘松道:“承蒙姨婆厚爱。”随即被引着走过一条崎岖小径,跨过一座独木危桥,来到一处地方。婆子推开门,里面竟是一座破败的花园。她把潘松引到亭上:“请坐,我进去禀报娘娘,马上就来。”
没一会儿,只见假山后走来两个女童:“娘娘有请。”潘松纳闷:“这荒僻地方,哪来的娘娘?”只见上首一个青衣女童看见潘松,惊叫道:“小员外怎么在这里?”潘松认出她是邻舍王家女儿王春春,数日前刚因病去世。他急忙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春春急道:“说来话长,小员外快逃!这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再不走就没命了!”潘松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跑出花园,过了独木桥,寻原路而逃,心想:“好险!那花园不知是谁家的,怎么数日前死的人会在这儿?真是白日撞鬼!”
他迤逦走到一家酒店门前,遇见旧交天应观道士徐守真。潘松问:“师兄怎么在这儿?”守真道:“小道去会节园看花刚回。”潘松便把刚才的奇遇说了一遍:“差点丢了性命!”守真道:“我修天心正法,专门降妖捉祟,若与贤弟同行,看什么鬼魅敢来!”二人饮罢,一同出了酒店。
正走着,路边有堵矮墙,潘松又被那婆子撞见,转眼就被拉进矮墙里——又是先前那处地方。当时徐守真走在前面,回头不见潘松,以为他被朋友邀走,便自行离去。
潘松在亭上坐下,婆子道:“先前好意留你,老身有话跟你说,在这儿等我。”过了会儿,婆子带着青衣女童,拉着潘松来到一处所在,但见:金门朱户,碧瓦飞檐。四周红墙环绕,两边雕栏玉砌。宛如神仙洞府,又似王侯宫阙。
只见一位穿白衣的妇人出来迎接,与潘松分宾主坐定,命两个青衣女童摆酒。但见:金盘玉盏罗列,龙涎香在兽炉中燃烧,杯中酒泛着绿沫。筵席上摆满异果蟠桃,珍馐美馔如同龙肝凤髓。
青衣女童斟酒,潘松饮了一盏,问:“娘娘尊姓大名?”忽听外面一人闯入,生得:面色如熏枣般深红,眼中精光似流星闪烁。身披烈火红衣,手执方天画戟。
那人怒气冲冲:“娘娘与什么人在此饮宴?又是白圣母引来的,别连累我!”娘娘起身迎接,潘松惊问:“这位是?”娘娘道:“此乃赤土大王。”
那人与潘松作揖同坐,饮了会儿酒便告辞。娘娘道:“有劳婆婆费心请他。”潘松听了,吓得浑身发麻,不敢抬头。此时娘娘举止亲昵,不容潘松拒绝,拉着他的手进入内室。相处之中,潘松始终满心疑虑,难以安乐。
到了三更过后,娘娘起身出去。潘松身边的王春春悄悄说:“我叫你走,怎么又回来了?你去看那件东西!”潘松蹑手蹑脚走去,只见柱子上绑着一人,婆子挥刀剖开那人身体,取出心肝。潘松大惊:“这人怎么回事?”春春道:“他数日前被婆婆迷来,和小员外一样相待。如今又迷了新人,就把他害了。”
潘松吓得面如土色。话未说完,娘娘走了进来,他赶紧上床装睡。娘娘竟取那人的心肝下酒,婆子吃罢自去。娘娘喝醉后也上床睡了。春春见她睡熟,蹑足到床前,招手叫起潘松,低声道:“这里只有一条路,我带你走!出去后告诉你母亲,多做功德救我出苦海。记住:这座花园叫刘评事花园,人迹罕至;穿白衣的娘娘是玉蕊娘娘,穿红衣的大汉是赤土大王,婆子是白圣母。这三个妖怪不知害了多少人!我现在救你走——床头有个大窟窿,别害怕,钻进去一直走,尽头处就能寻路回家。娘娘快醒了,赶紧走,别误了性命!”
潘松谢过王春春,到床头一看,果然有个大窟窿。他慌忙钻进去,约莫走了十里地,出了洞口时天色已晚。他向路上的樵夫问路,远远望见一座庙宇灯火通明,人声喧闹。走近一看,庙中黄罗帐内塑着三尊神像,竟和夜里见到的一模一样!潘松吓得手足无措,一问才知是清明节当坊百姓在此春祭烧纸。
他慌忙离庙回家,向父母详述昨夜遭遇。潘员外大惊:“世上竟有这等怪事?”父子同去天应观见徐守真。潘松道:“我和师兄在酒店分手后,又被婆子拉进花园……”他把取心肝下酒的事说了一遍,“若不是春春救我,就见不到你们了!”
徐守真当即登坛作法,顷刻间墙前刮起狂风,风过处出现一个黄袍金甲力士禀道:“潘松命中有七七四十九日灾厄,招引此等妖怪,一时难以根除。”守真对潘员外说:“令郎有四十九日灾厄,可留在道观躲灾。”
潘松在观中住了一个多月,一日在鱼池边钓鱼,刚放下钩子,水面突然裂开,那婆子竟咬着鱼钩冒出来!潘松吓得丢了钓竿,惊叫一声倒地昏迷。徐守真连忙救醒他,又请潘员外到观中商议:“邪不压正!当今南衙包公清正廉明,鬼神敬仰。要除这妖怪,必须向包公告状!”
潘员外依言,同潘松到开封府告状。包公看了状词,深感惊异:“世间竟有妖怪如此害民!我若不除,怎配为民父母?”当即准状,让潘松在外等候,又唤张龙、赵虎吩咐:“潘松所告刘评事花园三妖作祟,你们去后堂取来‘赴阴床’和‘温凉还魂枕’,我要魂游地府查探!”
包公躺到牙床上,嘱咐二人:“看好我肉身,回来重重有赏!”不久,他的魂魄来到地府,阎王亲迎入殿。包公说明来意:“新安县潘松状告三妖害人,取人心肝下酒,我想为民除害,特来求助。”阎王命判官查探,回报:“此怪乃是白鸡精(白圣母)、赤斑蛇(赤土大王)、白猫精(玉蕊娘娘),盗了仙酒,神通广大,地府难以根除,需奏请玉帝差遣天将!”
包公还魂后,斋戒沐浴,焚香上表奏闻玉帝。玉帝闻奏,命关、赵、王、朱四员大将及五方蛮雷下界除妖。当夜三更,风雨大作,雷电轰鸣,刘评事园内传来隐隐杀声,不久平息。
数日后,新安县有人禀报:刘评事花园被雷火焚毁,园内有三丈长的赤斑蛇、大白猫、大白鸡三只妖物及青衣女童王春春的尸首。至此妖患平息,潘松安然无恙。潘家父子拜谢包公恩德后离去。
后来天将回禀天庭,当方城隍奏明:王春春阳寿未尽被妖怪摄走,又两次救潘松,应延寿十二年。阎王遂准其转世投胎良善人家,得以善终。
第三十回贵善冤魂明出现
断云:
因妒忌起杀心终遭责罚,年少亡故妇得以伸冤。
其品格如冰清月皎感风雷,一番招供终使案牍齐全。
话说包拯在濠州担任太守时,一日处理完公务,退入后堂静坐。忽然见台阶下有一妇人,年轻貌美,垂泪下拜,既不说话,也没有递状词,似乎有冤情要申诉。包拯心想,这必定是妖魅,于是起身用桃条鞭打,可她依旧不说话,只是不停下拜。包拯说道:“你若是枉死的冤魂,为何不变身让我知道你是谁?”过了许久,只见那妇人化作一缕香烟,在空中盘旋,径直出门而去。
包拯立即差人追踪香烟的去向。吏人领命,跟着香烟到了城外五里处,见它进入一个馆驿后便消失了。吏人回报后,包拯立刻备轿,亲自前往馆驿,召集相邻的保长勘问原因,众人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包拯让公人掘开馆驿的地面查看,只见用一领草席卷着一具女尸,约二十六七岁,尸首竟未损坏。
包拯看了一阵,回到衙门唤来土公陈尚,要求他去馆驿推勘这妇人鬼魂的身份,查明是谁害了她的性命,限五日之内回报。陈尚心想:“这该如何推勘呢?”回家后一直忧心忡忡。他的妻子阿杨问:“丈夫为何不高兴?”
陈尚便把包拯让他推勘妇人死因,“若能查明就有赏赐,不然就会被加罪,如今限我五日内回报。况且是死人,又没有对证,如何根究?因此烦恼。”其妻说:“你不必忧虑,我自有一计。从前听老人说,若要让死人‘说话’,需要找一个容貌与她相似的活妇人,给她多灌酒,等她喝醉后,扛去和死人同睡,把活人的舌头放进死人口中,死人自然会开口说话。你便在隔房倾听,用笔纸从头抄录,就能知道根由了。”
陈尚按妻子所说,请了一个与死者容貌相似的妓妇,用重金贿赂她,告知缘由。妓妇起初不肯答应,后来贪其重财,便同意了。陈尚买来醇酒,把妓妇灌醉后,将她扛去与死妇同睡。当夜,妓妇果然说起了死人的话:“我原是西州人,少年时父母双亡,名叫贵善,十五岁时沦落风尘。十年前,有个林知府,北京大名府人,来此赴任,将我唤入衙中做妾,对我十分爱惜。夫人却日夜妒忌。忽然一日,相公出巡在外,夫人夜间将我打死,埋在这馆驿中,至今已有十一年。如今知府任本路提刑,这个月任满,正从此处回程,望判府为我伸雪此冤,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陈尚遂将“死人”的言语记录下来。妓妇酒醒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辞别陈尚而去。
次日,陈尚向府衙申报此事,包拯便花钱五贯买了一具棺木将尸体盛殓,安顿在馆驿房内,封了房门,随即差公人找到任满回程的林提点,将提点夫人传唤到衙勘问。夫人被包拯斥责对证,知道难以抵赖,只得一一供认了罪状。
包拯奏知朝廷,圣旨颁下:夫人逼打侍妾致死,本应偿命,但因打死的是妓女,罪罚从轻,判处徒刑二年;提点作为有官职之人,纳妓女为妾并导致其死亡,本应革职,但因无其他过错,暂令其停职。依此判决,这也足以成为对妒忌残虐之人的警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