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初浓，京城仿佛浸染在一缸青白色的陈酿中。
姜姚失魂落魄的冲出人群，哪里还瞅得见谢烨的身影。万众诵读声中，巨大的纸扎法船被点燃，烈焰冲天而上，纸灰如黑色的蝴蝶随风飘扬。
姜姚微微仰头，满天纸灰仿佛先人落下的哀思，与她簌簌坠下的眼泪混成一处。
“夏荷，去哪里？”仲南气喘吁吁挤出人群。大雄宝殿的广场，不断有信众挤入，他俩如浮萍一般，身不由己在人群中摆动。
姜姚胡乱擦拭眼泪，勉强挤出一抹微笑。“仲南，谢谢你，我先回了。”若不是仲南，她也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仲南牵住她，气喘吁吁往回挤。“难得来一趟，不去为去逝的亲人化份宝。”
“仲南，我无任何亲人可祭拜。”姜姚怒了，一把甩开仲南的手。如果真要说一个，她希望那人是谢烨。妈的，天杀的老贼。那个戎装老者身后跟着的人，其中有一人，正是那日问路的小娘子。只是今日，小娘子一身月牙色的衣衫，尽显贵气。谢烨口口声声声称小娘子是问路之人，可哪有跟问路之人走在一起的道理。
仲南拧眉，语气不佳，神情讪讪，不忘调侃道：“不去找谢烨了吗？多好的机会，你起码要去问个清楚。”
“怎么问，问得清楚吗？”姜姚双手环胸，不住冷笑出声。她自欺欺人想到：男人要瞒你，起码是在乎你的。可这种在乎，她不需要。
和尚们的念经声吵得人头痛。姜姚憋住心中的伤痛，朝着反方向走去。
“夏荷，你怎么回事……”郭乐又蹦又跳，试图唤回小娘子。
“郭兄，别管她。”仲南叹了一口气。谢烨与她之事，三天三夜讲不清楚。
北湖岸边最是热闹，男男女女将莲花灯推去水中，灯芯颤颤巍巍的亮着，在夜风中轻晃，大大小小的莲花灯在湖中汇成一条天上的银河。
姜姚身体中仿佛住着一个恶鬼，不断啃食她的喜怒哀乐。她整个人呆呆的，至于怎么回的城，怎么回的家，她一概不知。
今夜是中元节，月光都带着三分鬼气，凉沁沁贴在皮肤上。
谢烨破门而入，他急得满头大汗，他在门外喊了数声，始终不见有人来开门。顷刻间，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涌入他脑海中，院子中有亮光，他曾一度猜测小娘子会不会引火自焚。
门撞开了，院子中燃着一排灯。谢烨凑近一看，虚惊一场，他松了一口气。他昨日制的莲花灯在院子中依次排列。那点亮光，原来是莲花灯，他莞尔一笑，这丫头又在搞什么鬼。
谢烨往东厢走去，大门虚虚掩着，他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在他的认知中，小娘子就算睡得再迷糊，她总会锁门掩窗的。以至于，他每次溜进去，总得费些劲，翻窗而入。
东厢一片昏暗，正如谢烨此刻的心境。莫非有歹人进入，挟持夏荷？他眉头紧蹙，心生恐惧，厅堂中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的踪迹，他欲张口叫唤又怕惊到歹人，不得已，他蹑手蹑脚贴墙走。自责与担心充斥着他。他在心里一遍遍责怪自己，为何搬进来这么久，不把黄大仙接过来，黄大仙长大了，看家护院有一手。
黑黢黢的东厢厢房中，小娘子呆若木鸡静坐在床榻中，她眼神空洞，表情木讷。
待谢烨看清楚周遭一切，重重松了一口气。他生气抱怨道：“怎么还应门，怎么不点灯。”他一边出声抱怨，一边去点灯。
烛光中，姜姚面颊上毫无一丝血色，她目光呆滞，纹丝不动，有那么一刻，谢烨感知不到她身上的活人的气息。
“夏荷，你怎么了？”谢烨眉头紧蹙，各种荒谬的念头一起涌入他的脑海中。他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娘子纹丝不动，仿佛撼动不了的高山。
该不会让鬼神惊得了吧？谢烨一时间慌了神，他双手扶在她手臂上，用力摇晃着她的躯干，低喃道：“夏荷，你不要吓我。”
姜姚猛的转头，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她眉角上扬，一脸疑惑问道：“烨哥，你怎么进来的？”
谢烨躬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他摇着头，大笑不止，顷刻间，他止住笑，大声抱怨道：“夏荷，你吓死人了。你梦行症又犯了。”
一阵晕眩袭来，姜姚捂额呻吟，怎么回事，头一抽抽疼，仿佛灌入大量的白酒。晕乎乎的。可今日一幕幕的画面如电影情节那般走马观灯回到她的脑海中。
“谢烨，今日，你去了哪？”姜姚歪着身子，用拳头撑住面颊，讪讪问道。
“怎么想起问这个？”谢烨背过身去，手不自然去拨弄着灯芯。
谢烨一直在逃避，她看出来，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姜姚重重吸着气，她情绪一时崩溃，声音尖锐嚷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看见了？谢烨一怔，他转过身去，眼神飘忽，喃喃自语道：“看见什么了？”他攥紧拳头，心情复杂。他又没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
“那日问路的小娘子。”姜姚豁然站起，她神色愤怒，情绪激动。“她是谁，怎么会跟你一道。”
谢烨故意摆出一副茫然的模样，姜姚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怒意：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给谁看呀。她冷笑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躬身，凑上前去，附在谢烨耳朵道：“在法觉寺，你俩亲密无间。”
谢烨捂额，那日谎称越国公府，试婚丫头的小娘子正是与他议亲的胡英。不是什么越国公府的试婚丫头。
半年前，工部的军器局找到了他，让他帮忙设计一款省力的弓箭。他的才能让人关注，得以发挥，他内心是欣喜的，不曾想，那款弓箭让军器局之人赞不绝口，如不出意外，年后，他将顺利进入工部的营造司。之后，他托人打听，找他设计这款弓之人正是越国公胡大海。这段时日，与越国公的接触中，他骤然发现，越国公是他的伯乐，是指引人。越国公本人对他更是赞不绝口。
谢烨敛住情绪，他张开双手，讪讪说道：“夏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领头的老头是忘年之交，至于问路的小娘子是那老头的孙女。”他不好说出此人正是他的伯乐——越国公，怕小娘子误会。毕竟，胡玉那大喇叭，整日哔哔哔说个不停。整个国子监皆在传，他要入赘越国公府了。
忘年之交？骗鬼呢？姜姚摇头冷笑。在法觉寺，仲南已告知，戎装老者正是越国公，至于身后那群人，他并不清楚。不过，她又不傻，这个女子是谁，不难猜。
“那小娘子是你议亲之人。”姜姚情绪崩溃吼道。谢烨怎么可以脚踏两条船呢？如若觉得其他小娘子样样比她好，他可以不回来的。可他为何要回来呢？内疚？摇摆不定？或是纯粹为刺激她。显摆他炙手可热。
谢烨一惊，神情恍惚，他踉踉跄跄后退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