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过三更时，舒瑶的烛火还亮着。
她将药方摊在案上，烛芯噼啪炸响，照亮“幽梦草三钱”那行字。
现代毒理学知识在脑海翻涌——幽梦草的致幻成分能直接作用于海马体，难怪能抹杀人的自主意识。
她翻出药柜最底层的云纹匣子，里面是这月暗中收集的青禾草，茎秆被银针刺出细如发丝的划痕，这是与石宇约定的追踪标记。
“明日早膳，我会在你粥里加醒神露。”第二日晨光未露，舒瑶将青瓷碗推到石宇面前，粥香混着极淡的草药味。
石宇低头吹凉粥汤，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能撑半个时辰。”“足够交换信息。”她用银匙搅了搅自己的粥，“孙御医的药方有问题，我换了幽梦草。但他要的是改良，我得引他去查档案库。”石宇的筷子尖轻轻敲了下碗沿，这是约定的“收到”暗号。
用过早膳，石宇的玄色甲胄消失在晨雾里。
档案库的门轴吱呀作响，惊起几只蝙蝠。
舒瑶裹紧斗篷，霉味混着纸页陈香扑面而来。
她熟门熟路摸到最里侧的木架，指尖扫过《太医院秘典》《毒经辑要》，终于触到封皮褪色的《蚀魂散毒理图谱》。
泛黄纸页上，朱笔标着不同浓度蚀魂散对人脑的影响曲线——这些数据能证明孙御医的“改良”是在制造活死人。
“大人好雅兴，深夜来翻旧书？”
脚步声停在门外时，舒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迅速合上图谱转身，只见青衫太医立在门口，帽檐压得低低的。
对方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书，嘴角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这书，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舒瑶按住袖中短刀，面上堆起笑：“我奉孙大人之命整理药方，不知阁下是……”
“姐姐当真认不出我了？”
青衫太医摘下面具的瞬间，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那张脸轮廓分明——与李明几乎分毫不差的眉眼，连左眼角的小痣都生在同一位置。
舒瑶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三年前西北战场传来李明战死的消息，她亲自验过那具焦黑的尸体，如今这人……
“这是母亲临终前托付的信物，你可认得？”对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羊脂玉质已有些许沁色，正面刻着“苏婉”二字，正是母亲当年赠予苏婉家族的唯一遗物。
舒瑶的呼吸陡然一滞——这玉佩她再熟悉不过，当年母亲被陷害时，这是她唯一没被搜走的遗物，后来辗转到苏婉手中，怎会出现在此人身上？
“我是李辰，李明的双胞胎弟弟。”青衫太医的嗓音发涩，指尖摩挲着玉佩边缘，“幼年时被人掳走，送进‘紫冥阁’训练营。他们教我易容、用毒，我装了十年的乖顺，三个月前才借着给阁主试药的机会逃出来。”他的目光扫过舒瑶手中的《蚀魂散毒理图谱》，喉结滚动两下，“我潜伏太医院，就是为了查当年父母被害的真相。”
舒瑶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记忆如潮水翻涌——李明曾提过，他出生时家中遭逢巨变，双胞胎弟弟在襁褓中失踪。
她盯着李辰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长期服用毒药才会有的痕迹，再看他指尖泛青的甲盖，与紫冥阁“试药人”的特征分毫不差。
“这是我从紫冥阁密室里偷的密信。”李辰从袖中摸出半卷泛黄的绢帛，展开时飘出一缕极淡的腥气，“上面写着，他们二十年前秘密制造过一批‘活体兵器’，其中一人……是令堂。”
舒瑶的指尖骤然收紧，绢帛边缘刺得掌心生疼。
她快速扫过字迹，最后一行“舒夫人血样特殊，可作活体容器”的字迹如利刃扎进眼底。
母亲当年突然暴毙，太医院诊断是心疾，如今看来……她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压下，抬眼时目光已恢复冷静：“《蚀魂散毒理图谱》里记着不同浓度对人脑的影响，孙御医要改良的，是能更精准控制活人的毒药。”她快速复述图谱中的关键数据，“我需要你帮忙查紫冥阁在各地的分支据点，尤其是与太医院有联系的。”
李辰低头记下要点，抬头时眼底有光：“我前日在御药房听到孙御医与暗卫说，下月十五有批‘货物’要送进皇宫。”他将绢帛重新收好，“姐姐放心，我会小心。”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
李辰将面具重新戴上，青衫一扬便要转身，又顿住脚步：“当年李明哥哥战死前，托伤兵给我带了句话。”他的声音放得极轻，“他说，若有一日能再见姐姐，替他说声……对不起。”
舒瑶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望着李辰融入阴影的背影，听着脚步声渐远，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绢帛，母亲的名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将图谱塞进怀中，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纸页哗哗作响。
次日，实验室的铜壶滴漏刚响过七下，舒瑶便碾碎了一小包逆灵散。
这是她用青禾草与赤焰花调配的解药，微量混入蚀魂散配方里，表面看是“增强控制效果”，实则能在活人体内形成抗性。
她提笔在药方上标注：“加逆灵散三钱，可使受术者更易被引导。”
孙御医来取药方时，指尖在“逆灵散”三个字上停顿片刻，抬眼时眉梢微挑：“你果然比你母亲更聪明。”他将药方收进袖中，目光扫过实验室角落的药柜，“明日随我去地下炼药房，有些‘特殊药材’需要你过目。”
夜色笼罩太医院时，舒瑶借巡视之名摸到地下炼药房。
霉味混着硫磺味扑面而来，墙角的火把噼啪作响，照见门前两个持戟守卫。
她躲在廊柱后数着巡逻间隔——每盏茶时分，守卫会换班一次。
等第八次更声响起，舒瑶贴着墙根溜到禁室门前。
她从指甲缝里抠出一点白色药粉，轻轻抹在门缝处——这是用夜明砂和萤火虫粉调的标记，石宇的狼犬能循着荧光找到这里。
刚直起腰，身后突然传来衣袂摩擦声。
她的后颈泛起凉意，直觉危险临近。
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翻滚，一支银针擦着耳畔钉进墙里，在青石板上击出火星。
舒瑶抬头时，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进走廊尽头的阴影，月光照在银针尾端的紫蝶纹饰上——那是紫冥阁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