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没?陛下这是把谢允执当肱骨之臣了,什么事都要问过他。”
“何止是问过?我看那,许多事怕是谢大人点了头,才算数。”
“国子监如今哪里还是个清闲衙门?”
“内阁那几位大学士,除了资历老,这些年可有什么亮眼的功绩?比得上谢大人一手创办的圣元报、明算科,还有那高产的番薯?”
“嘘——慎言!不过,照这个势头,谢大人虽未入阁,但这首辅之位,怕是迟早.....”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谢清风的耳朵里,他听后只是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继续埋首于眼前的文书。
于他而言,首辅之位并非他汲汲营营追求的目标,他走过的路,做的那些事情,就真的只是想为这个时代留下什么。
不过权力在手确实是很迷人,要是萧云舒真的把首辅的责任压给他,他觉得自己也能做了,在那个位置上或许做自己的事情会更方便。
若是萧云舒属意别人,那他也无所谓,权力的大小,从来不是他衡量自身价值的唯一尺度。面对愈演愈烈的猜测和隐隐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他反正对外都说不敢当。
谢清风是平静,但内阁的大学士们心里可都有些不平衡着呢。
其中,又以文华殿大学士孟怀璋的目光最为复杂。
孟怀璋已是花甲之年,鬓发斑白,在内阁几位大学士中资历最老,按常理在前首辅邵鸿裕后本该由他顺位递补。
满朝文武都以为他是下一个首辅人选。
其实邵鸿裕下去那会儿孟怀璋自己心里也打过鼓,前几任首辅或因党争倾轧,或因触怒天颜大多不得善终。
他自问与陛下的情分远未到推心置腹,足以让他能够在风口浪尖稳坐的地步,那时让他接,他未必敢,也未必接得住。倒不如在文华殿大学士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处理政务。
可这许多年过去,他兢兢业业,虽无大功亦无大过,眼看着距离致仕乞骸骨的年纪越来越近,那点沉寂下去的心思不免又活络起来,带着几分不甘。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朝野上下都在传陛下属意的是那个资历远不如他的谢清风!
这让他心里如何能平?
他确实是羡慕谢清风的。
羡慕他那般年纪,就已简在帝心,手握实权,办成了几桩足以青史留名的大事。羡慕他明明身处漩涡,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游刃有余的模样。
更羡慕陛下对他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那是他孟怀璋为官几十载都未曾得到过的。
“唉.....”孟怀璋放下手中的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和谢清风的差距,差的不仅仅是圣眷,更是那份敢为人先的魄力、锐意革新的手腕和洞察时局的眼光。
这些都是学不来,也强求不来的。
“时也,命也.....”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这把年纪,怕是此生都与之无缘了。
时光荏苒,又是两三年过去。
京城里关于首辅人选的议论,从最初的沸沸扬扬变成了一种带着困惑的猜测。
大家都以为谢清风板上钉钉,可陛下却像是忘了这回事。
孟怀璋致仕的消息传遍京城时,关于首辅人选的讨论再次掀起高潮。不过大家讨论这个不会放在明面上,毕竟揣测圣意是大罪,大家都搁私底下讨论呢,讨论的中心一直都是谢大人什么时候入阁?
“孟大人都致仕了,这首辅之位总该定了吧?依我看,谢大人这两年肯定能上,这两三年他干了多少事?新政推广到江南,明算科学子入仕人数翻了倍,革创班的水车还卖到了邻国,功绩摆在这儿呢!”
“可不是嘛!”旁边一人附和,压低声音道,“前年天灾,谢大人提的以工代赈之法,不仅稳住了灾民还修了三十里河堤,陛下当着内阁的面都夸他有治国之才。这样的人,不当首辅,谁还能当?”
与之前怀疑谢清风的风向不同,大多数官员提起谢清风语气中都是多了几分由衷的叹服。六部衙门里,遇到棘手难题,官员们第一个念头常常是:“此事,或可请教谢祭酒。”
即便是那些与谢清风并无私交,甚至曾因他推行新政而利益受损的官员,在事实面前也得认。而且谢清风此人虽然严苛,但对事不对人,对很多事情都有一针见血的看法。
说白了,就是他们都服他。
是真真切切的,作为一个官员,佩服他的工作能力。
可众人的期待,终究落了空。
谢清风又在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干了两三年,新政在他的推动下,已在全国十余个省份落地,粮食产量较往年也提升了三成,可以说现在圣元朝如果没有灾年的话,基本上不会有人饿死的。
按说功绩,圣宠,能力样样俱全,萧云舒就算不立刻任命他为首辅,也该透些口风,可萧云舒偏不,朝堂议事时依旧让他旁听,重要事务依旧交给他处理,却对首辅之位半个字不提,仿佛那空悬多年的位置从未被纳入考量。
这期间,孟怀璋也已致仕归乡。离京那日谢清风去送他,两人在城外的茶寮坐了片刻,孟怀璋看着眼前依旧从容的谢清风,忍不住问:“谢大人,老夫离京在即,许是最后一次与你在此对坐了,如今朝中紫薇垣虚悬,而大人这些年星辉日耀,功在社稷。老夫愚钝,敢问一句......陛下可与大人言及,这中枢鼎鼐之重,何时需大人一力承担?”
他这话问得其实已经不算含蓄了,谢清风闻言执壶为孟怀璋续上半盏清茶,“孟公垂询,清风惭愧。”
“陛下圣心烛照,深意岂是臣下可以妄加揣度?雷霆雨露,莫非天恩。清风惟知立于朝一日,便当尽一日臣子本分,在其位谋其政,无论身处何地,职任何事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陛下托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