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仪宫是离养心殿最近的宫殿。
从前无人居住,萧琰继位后便将承仪宫里里外外修缮了一遍,什么奇珍异宝都往里塞。
可宋稚绾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
今日送来的那些,她更是连看都没看。
萧琰赶回来时,那些赏赐还堆放在外殿的桌子上,也没个人清点入库,像是特意摆在那的,好让他一进门就能瞧见。
内殿里传出几声细语,像是哄孩子的声音。
他去养心殿前让乳母把孩子带走了,又亲自把人哄睡了才去的。
萧琰一走进内殿中。
哄孩子的喃软声调顿了顿。
宋稚绾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寝衣,长发垂落至腰间,一双含水的美眸掀起来便瞪了他一眼,又娇又软。许是生完孩子坐月子养得好,连肤色瞧起来都白了许多,像块无瑕透亮的羊脂玉。
若不是怀里抱着个奶娃娃,还真瞧不出来是当了母亲的人。
萧琰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就将人抱到了腿上:“朕不过才离开两个时辰,今今怎么这么快便醒了?可是被这个调皮蛋给吵的?”
宋稚绾紧了紧怀中的孩子,闷着声:“璘儿很乖,是我自己醒的。”
大皇子取了名,叫萧允璘。
怀中的奶娃娃看着母后的脸笑个不停,瞧着乖得很,一双脚丫子蹬啊蹬的,吃得又多,个头也长得快。
坐月子时萧琰便不让她抱孩子,怕累着身子。
出了月子后,更不让她抱了。
眼下没说两句话,萧琰又把孩子从宋稚绾怀里抱走了,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抱着娇儿。
天底下的好事净让他摊上了。
萧琰陪宋稚绾陪得多,幼小的萧允璘见他也见得多,自然不抗拒,也乐呵呵地冲着他笑。
只是萧琰眼下压根没心思看孩子。
也不知方才哪句话惹了他的心肝,这一转头,几滴珍珠般大的清泪啪嗒啪嗒地就砸到了他的衣袍上,晕开了花。
不等他开口,浓浓的哭腔便控诉道:“今日离开两个时辰,那明日后日又要离开几个时辰?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连承仪宫的门也不用进了?”
宋稚绾越说越委屈,心里酸得不是滋味,说完,便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萧允璘听着声音看过去。
也不知这小家伙看不看得懂,登时就不笑了,小嘴一张也跟着嚎了起来。
宋稚绾抬起头看了眼孩子,一想到她们母子俩在这承仪宫里孤零零地哭,嚎得更更大声了。
下人乳母们听见哭声连忙赶进来瞧。
只见皇上一左一右都抱着人,腿上的一大一小简直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连哭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朕怎会离开今今呢?朕今日明日后日……日日都要来承仪宫的……”
“朕今日只是折子堆得多了些,不得已才去养心殿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批完就赶回来了……”
宋稚绾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泪还是没停:“可之前我未出月子时,那些折子都是搬到承仪宫批的,为何如今只能去养心殿批?”
“陛下厌弃我了?”
此言一出,一众下人都吓得跪在了地上。
这话怎说得?莫说宫里上下,便是天下人都人尽皆知,当今皇上一心只有皇后一人,每日除了忙于政务那几个时辰,其余时间全一头扎在承仪宫了。
何来厌弃之说呢?
萧琰看着趴在他肩头上哭得心碎的人更是心疼不已,也不顾手边还有个哭得脸红的儿子,撒手就把孩子放到了床榻上。
他则一手抱着人,空出的那只手抚上宋稚绾的后背,起身把人抱在怀里安抚着。
宋稚绾从他肩上抬起眼皮,看见床榻上被“抛下”的儿子,气得在他胸膛上一拳砸下:“璘儿!我的璘儿!”
萧琰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转头叫乳母把孩子先抱出去,其余下人也顺带赶了出去。
宋稚绾吸着鼻子,看着儿子被抱走,索性找个由头撒气:“我要璘儿,不要陛下。”
自打登基后。
唤了十来年的“太子哥哥”就变成了“陛下”,萧琰还没听惯,宋稚绾倒是叫惯了。
“要璘儿做什么?那混小子只会跟着胡闹。”萧琰抱着人不撒手。
大的哭就罢了,小的也要跟着哭。
等会说话走路,早早送去学堂了才好。
宋稚绾从他肩上抬起头:“陛下是在说我胡闹?”
萧琰托着她的身子往上掂了掂,掌心里都是柔嫩的软肉,跟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璘儿是胡闹,今今不是。”
萧琰这话说得极其真心,他从未觉得她是在胡闹。
生璘儿时,宋稚绾是从天黑疼到天亮才生下的,生完后,萧琰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只望了一眼产床上同样因为力竭而晕过去的宋稚绾,便一块跟着晕了。
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宋稚绾比生孩子前还要黏人了。
与其说是黏人,不如说是不安。
只要离了他和璘儿就恐惧、不安。
月子里的那段时日,璘儿除了让乳母抱去喂奶,其余时候都放在宋稚绾身边;萧琰的政务也都交给了萧漠承,偶尔有要紧的折子,萧漠承才会派人送来承仪宫。
平日里,萧琰心疼她,孩子都是让乳母在跟前抱着。
可夜里总不好让乳母住进寝殿,于是抱孩子的差事就落到了萧琰头上。
好在璘儿是个懂事的,只有饿的时候才会嚎两声,其余时候倒是不爱哭,只是这孩子精力实在是有些旺盛,夜里总不好好睡觉。
长大了定是个调皮蛋。
后来出了月子,宋稚绾倒不用时时都找璘儿了。
可却更离不开萧琰了。
太医说,皇后娘娘这是产后气血骤虚、心神失宁导致的,需皇上多加安抚,气血双补,以免患上心疾。
萧琰知晓,这并非胡闹。
是他的今今受苦了。
萧琰朝殿外吩咐了一声,紫云便端了碗参茶进去。
他抱着人坐回床榻,空出一只手端起参茶,哄道:“乖,哥哥喂今今喝,喝完哥哥再跟今今解释。”
他如今不能再自称“孤”,但私底下,却还是爱自称“哥哥”。
一碗参汤喂下去一半。
萧琰拿起帕子,一点一点地擦她小脸上的泪痕:“哥哥每日只去养心殿批两个时辰折子,这都是跟今今说好了的,今今可是忘了?”
宋稚绾嘴一扁,像是刚压下去的哭意又要泛起来,最后还是压了下去。
“没忘……”
帕子扔到一旁,萧琰扯过锦被裹到她身上:“哥哥每日都想陪着今今,但近来折子实在是多,乌苏归降后,许多事都要哥哥来亲自决策,那些折子若是全搬进承仪宫,被外头的大臣知晓,对今今也不好。”
“哥哥不想今今落人口实,也不想给他们机会往今今身上多嘴半句。”
“哥哥答应好的每日两个时辰,绝不会变卦,今今信哥哥吗?”
宋稚绾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也能明白这诸多道理。
只是依旧觉得鼻尖一阵酸意:“相、相信的。”
萧琰无声喟叹,恨不得把人揉进骨子里。
不要名利地位、不要金银珠宝……只是想要他多陪陪而已,哪里就不行了呢?
若不是为了给宋稚绾母子积德祈福,萧琰定要在那些多嘴的大臣中抓一个出来杀鸡儆猴。
“乖心肝,怎的比璘儿还爱哭?”
“不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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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
乳母抱着孩子,听着隔壁的动静渐渐消停,朝宫女问道:“陛下把皇后娘娘哄好了吗?”
宫女回道:“应当是哄好了的,方才紫云姐姐还进去送了参茶。”
襁褓中的萧允璘早就不哭了,正蹬着小脚,睁着大眼睛四处瞧呢。
宫里上下,没人见了大皇子会不心生喜爱的。
除了皇上。
“大皇子长得真可爱。”
“是啊,这般可爱的孩子,陛下却瞧都不多瞧一眼,撒手就给丢到了床榻上,哄皇后娘娘去了。”
“……大概是,陛下和娘娘有十年情分,大皇子和陛下才认识三个月而已。”
“……那照你这么说,任谁都越不过皇后娘娘去了。”
“在陛下心里可不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