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四载寒暑如白驹过隙,对于凡人而言,或许是一段不短的岁月,足以见证孩童成长,家族兴衰。然而对于屹立于力量与时光长河中的修炼者与庞大帝国,四年,有时却只是弹指一挥间,是风暴降临前最后的、压抑的宁静。
苍域,大秦帝国。帝国的肌理在这四年中被嬴襄那铁腕而精密的律令彻底重塑。
昔日或许还存有几分旧帝国的松散气息,随着各路修仙者官员的加入,如今已被高效、统一、冷酷的中央集权机器完全取代。
官道拓宽,纵横交错如棋盘,连通每一座重要城邑,其上符文闪烁,是阵法与速度的体现。
边境线上,雄关如铁,新型的战争法器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操练的士兵呼喝之声响彻云霄,气血狼烟凝聚不散,隐隐有军阵煞气幻化成玄鸟之形,盘旋于帝国疆域之上。
帝国的版图,在这四年里并未有名义上大幅度的扩张,但其“势”却完成了质的跃迁。
它像一头彻底舒展开筋骨的洪荒巨兽,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贪婪而冷静地环视着名为苍域的猎场。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远比直接的刀兵相接更令人窒息。
商旅往来间,带来的不仅是货物,还有帝国律法的威严与荣光,潜移默化中,已有鲸吞寰宇之相。
与大秦帝国蒸蒸日上、锋芒毕露的热闹景象截然相反,远在另一端的道剑宗,却陷入了数年如一日的极致宁静之中。
道剑宗山门依旧云雾缭绕,仙鹤清唳,但往日的些许喧嚣早已消失。
天娇台场上,弟子们不再高谈阔论,交换心得,而是个个沉默如磐石,心神完全沉入对自身功法的打磨之中。剑光起落,带着某种玄奥的轨迹,不追求华丽,只追求与自身之道的极致契合。
除此之外,千锤百炼剑塔前,前来挑战的道剑宗弟子也是络绎不绝,剑光与灵力波动在塔下交织,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昂扬的战意。
这股热潮的源头,始于四年之前林玄静的一道指令:除真传弟子外,所有道剑宗弟子中,排名前十且能成功挑战剑塔七层者,可直接获赠一颗道源之种。
要知道,当年杜少陵贡献出一颗道源之种时,林玄静竟动用了仙器作为奖励 —— 这份投入,足以见得道源之种的珍贵程度,可如今居然要奖励给前十位挑战过剑塔七层的弟子,怎么能让道剑宗弟子不心动。现如今已经有不少弟子在剑塔六层徘徊了。
在加上,中州的道源之种已被通天宝阁尽数收走,来道剑宗兑换道源之种的人基本绝迹,那曾引发争抢的道源之种兑换,这几年竟鲜有人来兑换。
这反常的寂静,背后牵扯的是一段让中州某些势力扼腕叹息的往事。
几年前,楚家与曹氏之人,自认为窥见了道剑宗资源兑换规则中的天大机缘,怀揣着以仙器换得的道源之种,兴冲冲地返回中州大地。
他们打着精妙的算盘:利用中州与道剑宗对道源之种和仙器的估值差异,低买高卖,循环往复,足以赚取令人眼红的差价,为家族攫取海量资源。
然而,当他们真正踏上中州的土地,准备大展拳脚时,却被现实狠狠掴了一记耳光。市集依旧繁华,各类天材地宝琳琅满目,唯独他们心心念念的道源之种,竟如同绝迹了一般,一粒难求!
多方打探之下,一个让他们咬牙切齿的名字浮出水面——通天宝阁!
钱家竟不知在何时,凭借其无孔不入的触角和难以想象的财力,悄无声息地将中州市面上所有能流通的道源之种,尽数收购一空!手段干净利落,不留任何缝隙,彻底堵死了楚、曹两家试图钻营的路径。
精心策划的发财大计,尚未开始便已夭折。
楚家与曹氏之人聚集在空荡荡的市集前,望着往来人群,只觉得一股郁结之气堵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最终,只能将满腹的怨愤与无奈,化作一句充满挫败感的咒骂:
“真他妈不愧是姓钱的!下手如此之狠,居然一次性把能收到的道源之种都收了!连口汤都不给人留,把好处全占了!”
这声骂,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对钱家那精准狠辣商业手段的无力承认。道剑宗的宁静,某种程度上,正是由这中州商界的无形风波所促成。
……
与此同时,乾元帝国,贾府核心禁地。
这里的氛围,既不同于大秦的锐意进取,也不同于道剑宗的清修宁静,而是一种隐藏在焦灼之下的诡异躁动。
殿宇深处,数名气息沉凝、显然在贾家地位不低的修士围聚在一起,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居于主位的,正是贾言,他身侧站着面容姣好却眉宇紧锁的贾岚。
“言弟,”贾岚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焦虑,“如今贾南风放出的那些太虚蝗虫,已呈失控之势,肆虐乾元全境!所过之处,无论是灵草嘉禾,还是土木金石,尽数被啃噬一空!”
“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为求活路,只能被迫依附我贾府,接受我们的庇护和……教义。平心而论,借此危机,我们的传道之事,早已颇具成效,信徒数量暴涨!”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本来眼下局势于我贾家大利,可如今那太虚蝗虫竟六亲不认,连我们贾家自己的领地也开始啃食了!长此以往,根基必损!你去让贾南风克制一下!”
“或者,干脆就按静姐当初说的,引导这些该死的虫子,直接去袭击大秦帝国不就好了吗?既能转移祸水,又能试探大秦虚实!”
听到此言,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贾言,等待着他的决断。然而,贾言却只是抬手,轻轻向下压了压,神色平静得如同不起波澜的深潭。
“不必急躁。静姐前段时间已传来回音,明确指示,让我们按兵不动。”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疑惑不解的脸庞,继续解释道:“据静姐所言,孔家那位孔之颜老祖。近期已有异动,届时会亲自出手,携雷霆之威,进攻道剑宗山门。”
提到孔家老祖和亲自出手,在场众人无不神色一凛,显然深知这其中蕴含的分量。
贾言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剑宗乃大秦帝国的重要屏障,甚至可视为其延伸的触角。此役一旦爆发,必将石破天惊,天下所有大小势力都会被牵扯进去,无人能够置身事外。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蛰伏待机,静观其变。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力量损耗之时,再行收网之事,方可利益最大化,也能让我贾家的荣光,以最小的代价播撒更广。”
这番谋划,听得几位贾家核心修士眼神闪烁,心中的焦躁稍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渔翁之利的期待。
但贾岚似乎仍有顾虑,她接着道:“言弟你深谋远虑。可太虚蝗虫的肆虐,已引得乾元境内其他一些修行势力不满,虽慑于我贾家威势不敢明面发作,但暗流涌动。若我们迟迟不采取行动,约束虫群或给出明确方向,会不会被他们联手针对,影响大局?”
贾言闻言,冷哼一声,眉宇间掠过一丝傲然:“针对?我们现在代表的是太虚神教,何时惧怕过这些土着势力的针对?再说了,那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几时真正在意过凡俗蝼蚁的死活?他们的不满,更多是出于对自身资源被侵占的恐惧罢了。”
他略一沉吟,还是道:“不过,为免节外生枝,我会亲自去找一趟贾南风,问明情况。岚姐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贾岚这才神色稍霁,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言弟了。”
……
两日之后,贾言的身影出现在清风林地界。
刚踏入这片被贾南风选为培育虫巢的区域,一股异样的腥甜气息便扑面而来,钻入鼻腔,带着令人不适的粘稠感。贾言眉头微蹙,抬眼望去,心中不由一沉。
只见林地之间,那些原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太虚蝗虫,如今竟已壮大到拳头般大小,密密麻麻,覆盖在树木、岩石之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响。
更令人心惊的是,其间竟混杂着零星几只体型暴涨至一人多高的巨型蝗虫!它们的外壳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绿色,油光发亮,复眼闪烁着冰冷残忍的光芒,口器开合间,隐约可见金属般的寒光,仅仅是看着,便让人心生悸动。
这哪里还是什么虫群,分明是一支正在畸变、成长的毁灭大军!
看着这些蝗虫居然向他展开攻击姿态,贾言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运起灵力,扬声喝道:“贾南风,你给我出来!为何不约束好这些太虚蝗虫?任由它们在我面前耀武耀威,真当它们有了天人实力,我杀不它们吗?”
声音在林地上空回荡,压过了虫群的窸窣声。
话音落下片刻,林深处,伴随着更加密集的虫足摩擦声,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贾南风。
然而,当贾言看清她此刻的模样时,饶是他心性沉稳,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缩,失声惊道:“啊?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前的贾南风,早已不复当初模样。她半边脸颊竟然覆盖上了一层细密而坚硬的墨绿色蝗甲,皮肤纹理变得如同虫壳,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她的十指变得尖锐细长,指尖泛着幽光,宛如锋利的虫肢。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也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修士,而是混杂了一种冰冷、贪婪的虫类特质——这正是“蝗虫化”的显着征兆!
贾南风似乎有些畏光,亦或是羞于见人,微微垂着眼睑,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与茫然:“小公子……我,我也不知缘由。”
她抬起那只覆盖着细微甲壳的手,指了指周围的虫群:“自从来这清风林修炼小姐赐下的秘法,这些蝗虫……它们每日都会衔来各种灵物,甚至是它们自身分泌的结晶,供我食用。”
“我起初只觉得修为增长迅猛,心中欢喜,便越吃越多……可不知不觉间,身体……身体就慢慢变成了这样。”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但随即,这恐惧又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吞噬与扩张的渴望。
“对了,小公子,”
贾南风抬起头,那双眼睛深处,似乎有复眼的虚影一闪而过。
“静小姐有没有说,我们何时进攻大秦帝国?这些蝗虫……我虽能大致控制它们的去向,可它们的本能就是吞食,一刻不停地要进食,仿佛要填满一个永远无法满足的虚无……这种源自生命底层的欲望,我……我实在有些压不住了。”
控制不住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贾言心上。他强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与那股莫名的寒意,脸色沉了下来。贾南风的状态和虫群的异变,显然超出了最初的预估。这太虚神教传承的秘法和太虚母蝗,似乎蕴含着难以掌控的诡异风险。
但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尽量稳住自己。进攻大秦帝国之事,静姐已有全局谋划,快了,就在不久之后。届时,自有你和你这些‘宝贝’用武之地。”
他的话语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的,小公子。我……尽力。”
贾南风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更加沙哑。
她转过身,准备重新没入那令人不安的林地深处。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贾言清晰地看到,在她背后的衣衫之下,两片薄如蝉翼、泛着油亮墨绿色彩的蝗翅残影,猛地一闪而逝,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妖异美感。
望着贾南风消失的背影,以及周围那无穷无尽、仍在不断成长异化的虫群,贾言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清风林的风吹过,带来的不再是草木清香,只有那越来越浓的、属于毁灭与贪婪的腥甜气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中,似乎混入了一些连始作俑者都未曾完全料到的、更加诡异而不祥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