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天色黑沉如墨。
风雪势头稍减,却依旧簌簌落着,将本就荒僻的官道两侧的密林,染成一片模糊的白影。
三辆马车静静停在林子深处一块相对背风的空地上。
中间那辆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挑开一条缝隙,露出萧宝惠清亮的眼睛。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铜手炉,炉火微弱,仅能暖手。
“大人,请问到了何处?”她问。
侍卫首领立刻走近:“公主殿下,时辰已过子时,附近郡县城门都已按照燕朝新令关闭,今夜怕是找不到城镇落脚了。”
“故而我正想像之前一样,将马车并拢,就地休整一夜。”
萧宝惠连忙点头,满怀抱歉:“辛苦诸位了,是我拖累大家,这般天气还要露宿荒野,一切听你们安排便是,不必顾虑我。”
侍卫首领眼中掠过一丝动容,这位九公主一路行来,从不抱怨,反而时时体恤他们这些护卫不易,实在难得。
他语气更恭敬了些:“殿下言重了,大公主吩咐过,让我等将您安然无恙送回大燕京城。”
“请殿下放心,明日天亮便启程,再赶大半日路,就能到湖州码头。”
“届时改走水路,顺流而下,很快就能赶到京畿。”
萧宝惠心头一热,想着京城几乎就在眼前了,她不由得更为高兴。
很快,三辆马车被驱赶并行,紧紧贴靠在一起,将萧宝惠所在的那辆马车护在中间。
以此来抵御刺骨寒风,更是为了防备偷袭。
几名侍卫从最后一辆马车的底部,抬出几卷厚重的防水毡布。
他们动作麻利,将毡布一层层铺盖在三辆马车的车顶和侧面。
足足搭了三层之多,只留下必要的透气缝隙。
拉车的几匹马身上,也披上了厚棉马披,被拴在避风的树干下。
如今草料有限,只能喂些豆饼。
一切安排停当,除留下三名侍卫在外围隐蔽处交替巡逻守夜外,其余护卫都挤进了前后两辆马车内休息。
连日风雪兼程,数次改道绕行,所有人都已筋疲力尽,需要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马车内,萧宝惠吹熄了那盏仅有的小油灯,摸索着在铺着厚厚被褥的车厢地板上躺下。
司天月为她准备的确实周到。
除了御寒的衣物,车厢底部铺了防寒的油布。
这马车里,又垫了数层柔软的棉褥。
虽比不上宫中的锦衾绣褥,在这冰天雪地的荒野,已是难得的温暖。
她蜷缩在锦被里,听着车外呼啸的风声,毡布被风吹动的轻微扑簌,一切是那么寂静。
离家越来越近了。
过了湖州,上了船,顺风顺水,很快就能到京城。
不知靖央现在在做什么,可知道她要回来了?
还有哥哥和母后,他们是不是以为她已经死在了北梁?
母后定然日日都在哭,为她所担心,这次回去,萧宝惠要好好地陪在母亲身边。
她想了很多,回忆起过去被母兄疼宠的日子,这近两年的磋磨,就好像一场噩梦。
好在,她要回家了。
萧宝惠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湿润,她连忙轻轻擦去。
她原本安稳地睡着,却忽然马车剧烈一晃,紧接着外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萧宝惠豁然惊醒,连忙坐了起来。
刚要问发生何事,外头就已经响起侍卫首领的厉声高呼:“小心,有刺客,保护公主!”
一名侍卫急忙挑起帘子,对惊魂未定的萧宝惠道:“九公主,您千万别下车!”
话音刚落,两根利箭铛铛两下射中他的身躯。
萧宝惠低呼一声,眼睁睁看着侍卫倒了下去。
有人来抓她了?
侍卫首领的怒吼声传来:“守住马车!别让他们靠近!”
然而,来袭的刺客显然有备而来,人数远超护送的侍卫。
他们个个身手狠辣,配合默契。
这些人从密林四面扑了出来,瞬间便与侍卫们战作一团。
侍卫虽也勇悍,但连日奔波,体力消耗巨大,又猝不及防,立时便落了下风。
不断有护卫惨叫着倒下,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萧宝惠缩在马车角落,心脏狂跳。
她紧紧地攥着之前司天月送给她的匕首,听着外间越来越近的厮杀声,脸色愈发苍白。
眼看渐渐处于下风,侍卫首领当机立断决定先将萧宝惠带走。
他捂着流血的肩头,带着另外两个浑身是血的侍卫,奔至马车边。
“公主,我们三人先护送您离去,其余人殿后!”
他说罢,猛然跃上车辕,抓起染血的马鞭,狠狠一抽!
“驾!”
拉车的马匹受惊,长嘶一声,顿时撒开四蹄,拖着车厢,朝着密林另一个方向疯狂冲去!
马车猛地调转方向,剧烈颠簸,几乎要将萧宝惠甩出车厢。
她急忙扶住了车壁,却在马车转向的这一瞬间,摇晃的车帘被疾风猛地掀开一角。
萧宝惠仓惶抬眸,目光恰好与不远处的一个身影遥遥对视上。
那人眉眼在雪夜微光下显得冷硬无情。
手中长剑翻飞,招式简洁凌厉,左手出剑,必有一名护卫溅血倒下。
他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竟无人能挡他一剑之威。
颀长身形,在混乱的局势里尤为突出。
四目相对时,萧宝惠怔了又怔。
她眉头骤拧,死死咬住了毫无血色的下唇。
是司逢时!
他曾经杀过她一次,如今,又带着人来取她性命!
车帘落下,马车已如离弦之箭离去,将混战远远地甩在身后。
然而,他们只逃出了一段距离,萧宝惠就听到外面的侍卫大喊——
“不好,首领,他们追上来了!”
“该死,拿箭来!”
紧接着便是嗖嗖的声响,萧宝惠不知司逢时那边伤了多少人,只知道,护在马车两侧的那两个侍卫相继倒下。
只剩下赶车的侍卫首领了。
就在这一瞬,车轱辘不知压到了什么,咣当一声巨响。
马匹嘶鸣,车厢骤然倒转。
萧宝惠惊叫一声,从车厢里摔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左脚脚踝传来猛烈的剧痛。
她一时间动弹不得了。
身后追杀的人渐渐逼近,空气中荡起浓烈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