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城破那天,关羽扛着偃月刀站在城楼上,月光把他的红脸照得像块烧红的铁。忽听得街角传来哭喊,他循声走去,见个女子蹲在井边,怀里抱着个胭脂盒,盒面上刻着朵残败的牡丹。
“你是谁?”他的声音像刀劈青石。
女子抬头,脸上泪痕未干:“我叫胡金定,等我夫君。”
他认得她。三日前攻城时,见她站在城头给守城士兵递水,鬓边别着朵胭脂色的花。此刻那花蔫了,像她眼下的青黑。“你夫君呢?”
“战死了。”她把胭脂盒塞进他手里,“将军,帮我把这盒子埋在城门口,我夫君说过,打完仗在那儿等我。”
他捏着胭脂盒,触手冰凉。想起自己千里走单骑时,也曾在城门等过刘备,等得胡子都结了冰。“好。”他把盒子揣进怀里,青龙偃月刀在石板上拖出火星,“跟我走,找个安全的地方。”
后来有人说,关羽拒婚孙权时,把“虎女安肯嫁犬子”吼得震天响,是因为心里装着胡金定。可只有亲兵知道,他床头总放着个胭脂盒,夜里擦刀时,会用布轻轻抹过盒上的牡丹,像抹掉刀背上的血。
“将军,”有次周仓忍不住问,“这盒子……”
他没说话,只是把盒子翻了个面。背面刻着细小的字:“建安五年,定赠羽。”那年他暂降曹操,胡金定偷偷塞给他这盒子,说:“将军面如重枣,配胭脂色最好看。”他当时气得想扔,却见她眼里的光比胭脂还亮。
北伐樊城时,他站在沔水河边,胭脂盒在怀里发烫。庞德的箭雨袭来时,他下意识捂了捂胸口——那里藏着胡金定绣的护心镜,针脚密得像他的胡须。“胡姑娘,”他对着河水喃喃,“等我打完这仗,就去下邳找你。”
可他没回去。败走麦城那晚,他摸着怀里的胭脂盒,盒面的牡丹被血浸透,像重新开了花。吕蒙的兵围上来时,他忽然想起胡金定说的:“将军的刀是冷的,可心要热乎。”
“热乎……”他笑了,血沫子溅在盒盖上,“我这心,热了一辈子,却没暖着自个。”
后来孙权把他的首级送给曹操,胡金定听说后,带着胭脂盒去了许都。城门卫兵不让进,她就蹲在城外哭,哭得嗓子都哑了,直到曹操派人把她接进去。
“你就是胡金定?”曹操看着她鬓边的白花,“云长常跟我说,有个姑娘送他胭脂盒。”
她没说话,只是把盒子放在桌上。盒盖上的血渍干了,像朵永远不谢的牡丹。“丞相,”她轻声说,“能把将军的头……借我看看吗?”
曹操叹了口气,让人抬来盛着首级的木匣。她打开匣子,看见关羽的脸还是那么红,只是眼睛闭着,像睡着了。“将军,”她用帕子擦他脸上的血,“我给你带胭脂了,咱把脸擦干净,好不好?”
旁边的卫兵看得落泪,曹操背过身去。她擦了很久,直到帕子全红了,才把胭脂盒塞进他手里:“将军,这下不冷了。”
后来她在许都城外种了片牡丹,每年花开时,都会对着花丛说话。有人听见她说:“将军,你说你面如重枣,可我觉得,你红着脸听我说话时,比牡丹还好看。”
蜀国灭亡那年,有个老妇人抱着个胭脂盒死在洛阳街头。盒子里除了半块干硬的胭脂,还有张纸条,上面是关羽的笔迹,写着:“金定亲启:某虽一介武夫,然此生得遇姑娘,方知刀光剑影外,亦有胭脂色暖人。”
如今去当阳关陵,能看见陵前种着几株胭脂牡丹。花开时,总有老人指着花说:“看,那是关老爷脸红了。”而陵寝的石碑后,刻着行小字,据说胡金定当年常对着那字念叨:“青龙偃月斩得断乱麻,斩不断相思;关老爷的脸冷,心却比胭脂还热。”
至于那胭脂盒,有人说被埋在关陵下,有人说被胡金定带进了坟墓。但每当月圆之夜,守陵人总会听见轻轻的擦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