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新京的秋意渐浓。
何忠良坐在办公桌前，指尖夹着一支早已熄灭的香烟，目光却落在桌角那叠来自神田商社的财务报表上。
报表边缘的毛边被他反复摩挲，露出底下泛黄的纸基，这是他从神田商社旧址查封文件中“不小心”多拿的几份，上面几处用红笔标注的数字显得格外刺眼：“龙洋兑换率：1:1.2（银元）”。
“佟君，还在看这些废纸？”隔壁桌的同事伸了个懒腰，“神田那案子不是定性为商业仇杀了吗？山本课长昨天还说，让我们别瞎掺和。”
何忠良“嗯”了一声，用笔尖敲了敲报表上“奉天粮库出库单”的字样。
神田商社表面做茶叶生意，报表里却频繁出现面粉厂的运营数据，甚至夹杂着几张盖着新京特务机关后勤处印章的粮食调拨单。
更诡异的是，单据上标注的“精制面粉”数量，与神田商社申报的产能相差近十倍。
何忠良想起三天前潜入神田商社仓库的情景。
中级潜伏术让他如同一道影子掠过巡逻的伪警察，系统储物空间里的微型相机快速拍下堆积如山的麻袋，上面印着“军用物资”的日文标识，却赫然装着掺杂了沙土的劣质面粉。
而真正的精白面，被藏在仓库最深处的夹层里，麻袋上没有任何标记，却散发着新麦的香气。
“叮铃铃——”
内线电话突兀响起，何忠良接起，听筒里传来铃木晴子清冷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带上神田商社的财务摘要。”
铃木晴子的办公室弥漫着樱花香水与墨汁混合的味道。
她坐在办公桌后，推过来一份文件：“这是财政部审计司送来的‘例行核查’，神田商社过去半年的税务申报，与新京特务机关后勤处的‘采购记录’存在巨大差额。”
文件上，几处用红墨水划出的曲线如同毒蛇，缠绕着“龙洋结算”、“袁大头等价兑换”等字眼。
何忠良心中一动：财政部？这绝非偶然。他记得老梁曾提过，满洲国财政部大臣孙其昌与日本军部向来不和，尤其反感日本人插手经济事务。
“课长。”何忠良斟酌着开口，“神田正雄用日本龙洋冒充袁大头，按等价兑换骗取货款，这事我在审讯王四时就有所察觉。但他背后的资金流向……”
“流向？”铃木晴子打断他，指尖轻点文件末尾的签名，“山本课长亲自批的‘特批兑换许可’，你说流向哪里？”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佟君，你最近太‘热心’了。朴民刚才还在我这儿抱怨，说你绕过特务课，私自接触了满洲国的‘老顽固’。”
何忠良心中一凛。他确实在三天前，通过金毓文的关系，在一家老字号茶馆秘密会见了一位满族耆老，此人曾是清朝遗臣，如今在满洲国高层仍有影响力。
他没透露详情，只将神田商社假银元的线索匿名递了过去。
“课长明鉴。”何忠良垂下眼睑，“卑职只是觉得，神田案牵扯甚广，若不严查，恐损‘日满亲善’的颜面。至于满洲国的老先生们，不过是偶然遇见，聊起文化罢了。”
铃木晴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轻笑一声：“罢了，你去吧。记住，有些水，太深。”
她挥了挥手，目光却落在窗外，山本隆一的车正驶入特务课大院，车后座的路登奎探出头，眼神阴鸷地扫过何忠良的办公室窗户。
何忠良回到办公桌前，立刻从系统储物空间取出那枚无坚不摧的匕首，用布仔细擦拭。
匕首冰冷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
他清楚，铃木晴子的提醒并非警告，更像是一种试探，她明知自己在调查山本，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佟君。”朴民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捏着一枚银元，“这是从神田商社保险柜里找到的‘样品’，你看看。”
银元在阳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正面刻着日本天皇的头像，背面的龙纹却雕工粗糙，边缘甚至能看到铸造时留下的毛刺。
何忠良接过，指尖传来轻飘的质感，这枚所谓的“龙洋”，重量至少比标准银元轻了三分之一，成色更是不足五成。
“朴科长。”何忠良皱眉，“这东西……恐怕连普通龙洋都不如吧？”
朴民冷笑一声：“何止不如？神田正雄就是用这种东西，从老范那里换走了十五万满元。更可笑的是，山本课长批的文件里，居然写着‘特殊贸易币种，按袁大头等价结算’。”
他压低声音：“佟君，你我都清楚，袁大头在满洲黑市是什么价，龙洋又是什么价。这中间的差价……”
何忠良心中巨震。十五万伪满元，按正常汇率，能兑换近十万枚袁大头，而神田用这批劣质龙洋，至少赚取了三倍以上的差价。
更可怕的，是这批假银元的来源——普通钱庄绝无能力铸造如此大量的劣质银币，背后必然有组织支持。
“朴科长觉得，这事儿是谁在背后撑腰？”何忠良状似随意地问。
朴民眼神闪烁，刚想开口，走廊里突然传来喧哗声。两人出去一看，只见路登奎正带着几个特务，押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中年人经过，那人正是神田商社的会计，之前被何忠良“有意无意”放走的那个。
“路副科长，这是？”朴民皱眉。
路登奎斜睨何忠良一眼，皮笑肉不笑：“山本课长下令，重新提审神田商社的漏网之鱼。有些人啊，办案不力，总有些‘重要证人’会漏掉。”
他话里有话，目光却死死盯着何忠良。
何忠良心中一沉。他放走那会计，是为了让对方传递假消息，如今路登奎突然提审，显然是山本隆一察觉到了什么。
他必须尽快找到确凿证据，绕开特务课的阻挠。
当晚，何忠良利用中级化妆术，扮成一个拾荒老人，潜入神田商社对面的废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