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回到伯爵府时,天已经黑透。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傅廷丢下手中看得意兴阑珊的书本从书房跑出来迎接,见到了人,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落地。
“阿梨,你这一去怎么这么久,今天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寻你了。你还没吃晚饭吧,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傅廷牵着棠梨的手往主院走。
棠梨笑道:“那里久了,才几天而已。我不放心兰兰,确认她无事才敢离开。是还没吃呢,好饿,要厨娘给我下碗面条就好,你陪我说说话。”
“你喜欢吃我做的羊肉汤面,我要亲自下厨。你先洗漱一番,身子舒爽些,面条很快就好。”傅廷吩咐人给棠梨准备热汤沐浴,自己去了厨房。
傅廷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面进屋时,棠梨正散着半干的头发在灯下画地形图。已经勾勒出贫民窟交错的巷道,打铁李住处被她画了个圈。
“先吃面。”傅廷抽走她手中的笔,青瓷碗里浮着金黄油星,细白的面条间卧着剔透的薄切羊肉。棠梨挑起一筷子送进嘴里,满足地叹息一声:“真好吃!”
傅廷看着吃得开心的棠梨,唇角绽笑,眉眼皆是温柔。
棠梨是真饿了,莫名那老头小气得很,午餐都不让她吃就赶人走。就早上吃了一碗小米粥顶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她很快把面吃光,又捧起碗来,汤也喝得不剩一滴。傅廷看着空碗又是心疼又是高兴——阿梨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吃他做的东西。
他从旁边架子上拿过早已准备好的湿帕,要给棠梨擦拭嘴角。棠梨忙侧头躲避:“我自己来。”傅廷双手捧住她的头,轻柔擦净了油渍又在她红唇上啄了几下。
棠梨面色微红,嗔怪地把人往外推:“有正事同你说。”
傅廷丢开帕子,拿过他刚才进门时看到棠梨在画的那张纸:“阿梨在画什么?”
棠梨把今天回来路上遇到了赵统领,跟踪他进了贫民窟的事说给傅廷听。
傅廷走到墙边,从置物架的暗格里取出一张舆图,指尖点在北杗山南麓:“阿梨,你还记得这一处吗?”
棠梨探头过去,傅廷手指处正是前年他们跟踪运铁车所到的那片山坳,在那儿遭遇了伏击。
地图上歪斜的墨线是小黑当时负着身受重伤的傅廷奔逃的路线,傅廷后来与人一次又一次去寻找棠梨,根据他当时在马背上淌下的血迹在舆图上标注了出来。
“种种迹象都表明,那支私兵应该就是隐藏在北杗山那一带,但无论我们怎么找都不见踪迹,这其中定有蹊跷。还有,柳山河恰巧就把马场放在北杗山,不会是凑巧,定是有缘由的,只是,我和陈兄却始终无法查出他们到底是如何运作的。”傅廷眉尖轻蹙。
棠梨又拾起笔,在她刚才画过的纸上,画了个简易舆图,把贫民窟、北杗山遇袭地、马场连了起来,“说不定,这三地之间存在着我们还不知道的联系。”
傅廷颔首。
棠梨从袖袋里掏出一团东西,打开外面包裹的帕子,里面是一个土块,这是从打铁李窗外推车轮子上抠下来的。她把土块送到傅廷面前。
“打铁李家窗户下有一辆推车,车底和车轮上都沾着这样的泥块,我看着不是他那个巷子里的,便带了一些回来。”
傅廷接过泥块,他把指间的土疙瘩碾碎,拿到灯下仔细查看,细碎的沙砾中混着暗红色矿粒:“这是赤铁砂,北杗山南麓特有的土质。”又看向棠梨刚才描绘的图纸,眼神亮了起来。
他转身从书匣抽出一卷泛黄文书,“皇上特派我为矿税督察官时,我借机查过工部上报的铁矿分布图,显示那片山域曾经出产铁矿,只是二十年前就已经开采殆尽了。”
棠梨也拈了一小撮沙砾对着烛光:“但打铁李窗下的车轮印里,这种赤铁砂还是湿润的。”
她忽然抓住傅廷的手按在舆图上,“从贫民窟到马场必经的官道,要经过一片白垩土坡——那么这红土只能来自地下。”
“你是说,他们有可能利用二十年前废弃了的矿道做点什么?”傅廷问。
“咱们从贫民窟开始,逐一去探查就知道了。”棠梨一笑。
第二日天刚破晓,棠梨和傅廷扮作挑担卖菜的农户来到城西贫民窟,在打铁李居住的巷子周围来回转悠,偶尔拖长调子吆喝两声。
蜷缩在街边的醉汉掀开身上发霉的草席,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大清早号丧呢!老子刚梦见搂着个美人儿要亲嘴,全让你们搅黄了!”
附近几个与他相熟的乞丐和流浪汉被这番叫骂惊醒,顿时爆发出哄笑,污言秽语此起彼伏。破败的贫民窟就在这些荤话与咒骂声中渐渐苏醒。
日头攀上街口老槐树时,有个灰扑扑的中年男人转过街角径直朝打铁李所住的巷子而来。他普通得就像块掉进煤堆的黑石头,唯有棠梨和傅廷的目光从他一出现便牢牢锁住了他的身影。
那人停在打铁李家斑驳的木门前,指节在门板上叩出三声轻响。门缝刚开一线,他警惕地扫视过巷道才闪身进去,木门立刻严丝合缝地关紧。
棠梨与傅廷交换个眼神,各自挑着菜筐往反方向走。转过街角撂下担子,两人迅速钻进相邻的巷道,却都不动声色地朝打铁李家方向迂回靠近。
棠梨和傅廷先后赶到打铁李家门外,两人隔着三尺距离站在土砖墙根下。棠梨将眼睛贴近昨日窥探时捅破的窗纸窟窿,只见正堂木桌上的茶盏犹在,昨日见过的打铁李、赵统领,还有半刻钟前分明踏进门槛的汉子全都不见踪影。
“屋里是空的。”棠梨压低声音,面上神情凝重。
傅廷三步并作两步跨上门前石阶,伸手推了推包铁木门,门轴发出滞涩的吱呀声,却被里头的门闩卡住。两人沿着青苔斑驳的墙根绕行一周,瓦檐下除了正门与这扇漏风的木窗,竟再无其他出入口。
黄土路上忽然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两串蹄铁磕碰地面的脆响由远及近。傅廷搭在墙面的手指蓦地收紧,与棠梨同时转身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