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传来轻微而不失刻意的咳嗽声,林致雅疑惑抬头,只见周净瞳正在专心致志地埋首看书,手指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桌上的玻璃茶壶。
现在的情况已经十分明了——宣凝生气了,而且还是来真格的那种。
尽管她看上去是比同龄人更加成熟,但本质也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哄小姑娘,应该不用我再手把手教你了吧?
绝对不可以和她唱反调或者讲大道理,最好也别解释太多,否则她就会觉得你在试图逃避责任。
当务之急,就是要干脆利落地赔礼道歉,不管是谁的错,都要一股脑地往自己身上揽,其间再适当夹杂着一些赞赏对方的漂亮话,俗称“拍马屁”。
这样做的效果,虽然说不上立竿见影吧,但只要坚持不懈死缠烂打,总能将人哄顺心,接下来的一切也都好说了。
林致雅当场会意,赶紧拿小纸杯接了满满一捧的茶水,毕恭毕敬地递到宣凝面前,“对不起,我错了嘛~你大人有大量,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原谅我好不好?”
“哼!”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确实没想过把事情捅出去之后,我们该怎么面对苏美妡……”
她眼一闭心一横,将纸杯再往前一推,弯腰低头大喊:“我下次再也不敢啦!”
就差没直接跪下来。
其他人谁看过这架势,全部在探头探脑津津有味地吃着瓜,连手上的事情都暂时放下了。
毕竟这可是正儿八经吃瘪了的林致雅,百年难得一遇的存在!
可惜宣凝没有她们那样的兴致,不论林致雅在旁边说了些什么,她都将其视为麻雀乱叫般懒得侧首,时不时冷笑一声阴阳怪气:
“是啊,你多么桀骜不驯,当然是会有下次。”
“那我下次……”
林致雅刚一发言,猛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自己好像已经半只脚踩在陷阱里了,立刻话锋一转澄清道:“不不不,绝对不会有什么下次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对天发誓!”
拜托你就原谅我吧!
宣凝原谅了她吗?
当然没有。
“来,小葵,我教你学中文!”宣凝一个闪身就绕到了宫奈葵身边,冲着她笑得温婉可亲,满面春风,仿佛根本没听见林致雅说了些什么东西。
宫奈葵很迷茫。
宫奈葵很慌张。
宫奈葵很惊喜。
“啊……哦!”终于反应过来的宫奈葵手忙脚乱地将教材递上前去,努力抑制着疯狂想要翘起的嘴角,双颊却无可避免地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那双明亮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眼前人,眼底像极了一汪流淌不息的湖面,午后的暖阳撒在其上,泛起了一层璀璨的波光,晶莹闪烁,灵动又精美。
期间,她还抽空瞄了林致雅一眼,虽说没有半点想要炫耀的意思,但是看到对方一副愁眉不展的烦躁模样,内心还是忍不住涌上一股小窃喜。
我可从来不会惹姐姐生气呢!
姐姐也绝对不可能不理我呢!
咳咳咳,过了过了,稍微收敛一点,让对方看出来就不好收场了……
幸亏林致雅并没有在意什么显摆不显摆的。
见宣凝毅然决然走开了,她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暂时将手里的纸杯往桌面上一放,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双手托腮,目光呆滞,大脑飞速运转着,不断搜索能让宣凝消气的方法。
道歉的效率太低了,明显行不通。
还是得想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眼瞅着她的眉头越皱越深,感觉脑袋都快想冒烟了,也没出来一个可以正常实施的好主意。袁婉倾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神秘兮兮凑过去同她耳语:“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希望让她当场原谅你吗?”
“莫非你有办法?”林致雅眯眼一瞟,显然不是很相信她。
“当然,我可是宣凝最好的朋友!”
对方不屑一顾的表情,顿时就燃起了袁婉倾的斗志,直接就薅起袖管向其传授经验:“关于哄宣凝,说困难也困难,说容易也容易。和大部分小女生一样,只要给她送些程心的礼物就可以了。”
“礼物?”林致雅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送礼物……听起来,确实是比什么端茶道歉靠谱些。
可是要送她些什么呢?
不知为何,林致雅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恐慌感也越来越强烈。
但袁婉倾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拿起宣凝座位上的首饰盒就开始认真翻找,仔细辨认。
这些放在外面的首饰,基本上都是宣凝经常佩戴的,而且价格也相对实惠,否则早就被她好好地收纳进柜子里了。
袁婉倾翻她的首饰盒,主要就是为了看那些饰品的牌子,以便判断礼物的价格区间。
“最差的话……应该就是瑷嘉莎的耳钉,或者潘多拉的手链。”
“对了,送化妆品会稍微便宜一点,一支欧莱雅的口红也就一百多!”
说罢,她便抬起头,满脸期待地望向林致雅。
林致雅:“……”
得,至少知道那股不祥的预感是代表什么了。
谁家好人一支口红一百多啊,是镶了钻还是镀了金?
还有那些首饰,一副黄豆粒大小的耳钉就要五六百,更是吃饱了撑着,钱多烧的慌!
宣凝那么多衣服首饰和化妆品,难道就没有再便宜一点的?反正我不相信她能把上海一套房的价钱,全塞我们宿舍里!
对此,袁婉倾表示……不至于,这个是真的不至于!
比如那些项链啊、手链啊、耳环啊,也多的是二十几块三十几块的,全是些国产杂牌,虽然价格低廉,不过款式设计倒还都不错的。
但是拿这种价位的东西当作赔罪礼物,恐怕也不太合适吧?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袁婉倾自己的恶趣味,铆足了劲儿想让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大出血!
看对方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黑得发绿,她还颇为善解人意地伸出一只手,“如果在训练营买礼物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直接折现,并且支持借贷哦!亲!”
林致雅忍不住举起手刀暴力威胁,“我把你折了信不信!”
我堂堂1002二把手,管不了宣凝,难道还管不了你了!
袁婉倾条件反射般高举双手遮面抵挡,言语之中却丝毫不带退缩,“你之前从她那儿,可是薅来了不少贵价的衣服首饰,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这话说得,也确实有道理。
林致雅稍显迟疑的收回了手,继续坐直身子,抵额沉思。
首先送礼物这个策略是行得通,相比起其他方法,更简单且更有效。
关键就是送什么礼物,值得思量。
如果有什么既出色,又独特,还不需要花钱的礼物就好了……
比如说……
她正想着,眼睛不经意地往边上一瞥,恰好发现袁婉倾一边写字,一边还时不时地往自己脸上瞄,亮晶晶的眸子中掺杂着探究与好奇,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瞄得林致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我脸上写了字啊!小心别把名字都抄过去了!”
袁婉倾被吓得浑身一抖,赶紧埋头检查着自己表格上的信息。
还好还好,都没有抄错。
最后一笔,完美收尾,搞定!
几分钟之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就准时过来,挨家挨户地去收志愿填报表。
五十五张表格收回之后,也会由相应的工作人员连夜整理归纳,按照排名先后顺序,分配好每一组的学员名单。
然而这些信息,学员都还暂时不得而知,必须要等到明天上午二公选曲的时候,才能正式公布。
排名靠前的学员自然是没有顾虑,可对于那些排名偏后的学员,究竟可不可以进入自己最为心仪的第一志愿,着实是让人忧心不已,彻夜难眠。
直到收完志愿填报表,工作人员也已经离开了学员宿舍之后,苏美妡才推开房门,回到了她的203双人间。
“美妡姐,你回来了!”崔真汐一个人在房间里等了许久,等得都快睡着了,可是一听见身后传来的开门声,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起身。
她回来了……
她终于愿意回来了……
这是不是说明,我还有机会好好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直至恢复到从前那般……
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崔真汐脸上的笑意愈发招摇浓郁。
像是看着一尊失而复得的宝物,暗暗发誓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将其弄丢了!
“是啊……”苏美妡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不太自然的微笑,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三秒,便果断移开,环顾四周,“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
此言一出,崔真汐心口猛然收紧。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敢想。
直到看见苏美妡已经开始动手收拾行李了,她才颤着声音难以置信地发问:“你要搬走?”
对方看上去挺忙的,有些顾不上她,只是配合着她的询问,轻轻点了点头。
“自从柏娜离开之后,对面的202就空出来了一个位子。我刚才也找江扬商量过了,她很爽快地同意我搬进去住。”
将衣柜里的所有衣服都一股脑扔在床上之后,苏美妡终于得以喘口气,正视着崔真汐的眼睛回答道:“今晚就搬走。”
“……我们两个,一定要疏远到这种地步吗?”
“难道你还有什么需要向我解释的?”
崔真汐紧紧咬着下嘴唇,双手用力攥住衣摆,踌躇了许久,却是在最后一刻猛然松懈下来,摇头轻笑,脸上的神色无力且颓靡。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
红唇上那道微微泛白的齿痕,像是经年的旧伤疤,虽然已经是极浅极淡,却是耗尽一生也无法真正愈合如初。
苏美妡随和地耸耸肩,“那就是了。”
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那也就无需白费口舌,耽误功夫。
毕竟今晚就要搬好宿舍,时间确实是挺赶的。
好在自己东西不算太多,即便是杂七杂八的首饰和化妆品也才寥寥几样,仅供日常所需罢了,整理起来也是相对方便。
刚才去202找江扬商议换宿舍的时候,对方提议说可以帮她一起搬,却被苏美妡给婉拒了。
到时候她和崔真汐可能还有一些话要说清楚,而谈话的内容,她也并不希望外人知道。
苏美妡麻利地整理好了一个行李箱,花费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
期间,崔真汐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来回流转,好几次想要跑上前去,却欲言又止。
待她要打开床头柜收拾杂物时,崔真汐终于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美妡姐,真汐知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通红的眸子犹如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白兔,眼角几点泪花为缀,盈透似珍珠。声音轻细柔婉,还打着颤,字字落于心尖上,不由得让人全身都酥了。
真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可惜苏美妡丝毫不为其所动,眼睛一低,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轻轻拨开,“你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我也并没有责怪你。”
“那你又为什么要离我而去?”
“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有真正看懂过你……”她再次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审视着眼前人。
那张姣好的面庞早就已经看过了无数遍,分外熟悉,可藏着心底最深处的灵魂,却像是蒙了层黢黑的浓雾,不论如何探究都看不真切。
你还是她吗?
如果不是她,你又能是谁呢?
苏美妡慢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抱歉,我还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屋子里。”
此言一出,如同五雷轰顶,地裂天崩。
“我是真汐……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真汐……”崔真汐紧紧拉着她的胳膊,泪水恍若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颗颗圆润饱满,莹光细腻,坠于地上,更是坠于心间。
腰背绵软无力地弓着,是祈求与讨好的姿势,音调带着颤颤巍巍的哭腔,句句如吟,声声泣血。
而对方也只是一味地苦笑摇头,“真汐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随意伤害他人,更不会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是尹柏娜!是她先抢走了我的东西!我并不是无缘无故算计她的,这全是因为她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崔真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怒吼着。
“现在她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便知足了,以后再也不会这般任性妄为……”
是啊,是啊……这都不是我的错……全是因为尹柏娜!是她!
我只是在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你没有理由因为这个就离开我!
少女的双颊显现出不自然的潮红,呼吸也越发急促激昂,双目死死地盯着眼前人,眸底猩红似血,仿佛要将其拆骨入腹。
苏美妡心底微愕,面上却不显,安安静静地等着对方的情绪稍微平和了些,便轻柔地拉起她的手,领着她到床前坐下。
动作虽是近乎于极致的温和,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淡漠,丝毫不留情面:
“还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骗你!”
崔真汐赶紧扯着她的衣角反驳澄清,浅浅的眼眶中不一会儿便又蓄满了泪水,挂在眼角将落未落,格外惹人怜爱。
“或许吧……”苏美妡抽出一张纸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眼泪,“可能你谎话说得太多,弄到你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崔真汐猛地一颤,“什……什么意思?”
不知怎的,她隐隐有种预感,对方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彻彻底底改变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