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夜色渐浓。
城南秦记的一处废弃的旧仓库里,点起了几十只廉价的蜡烛,昏黄的烛光摇曳,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映照出仓库中央聚集的近两百多道身影。
这些人,正是猴子按照赵三郎的吩咐,选出来的“预备役摊贩”。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神情拘谨中带着一丝麻木。
有上了年纪、背都有些佝偻的老汉,有失去丈夫、独自拉扯孩子的寡妇,有在码头扛活摔断了腿的汉子,还有几个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的半大小子……他们是汴京城最底层、最不起眼的存在,平日里为了几文钱挣扎求生,食不果腹是常态。
此刻,他们局促不安地站着,互相打量着。
仓库深处,赵三郎、猴子和钱掌柜走了出来。
赵三郎穿是一身不算华贵的布衣,但眼神锐利,腰杆挺得笔直,显出一股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势。猴子跟在他身后,钱掌柜则捧着一个账本,站在一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赵三郎身上。
赵三郎环视一周,将每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示意猴子把堆砌的长凳搬了一张过来。
“都别站着了,自己去拿凳子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众人有些迟疑,但在猴子略带催促的眼神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仓库里的气氛似乎也松动了一些。
“各位,”赵三郎这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肯定犯嘀咕,不知道把大家伙儿召集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也不跟大家绕弯子。今天请大家来,是想给大家伙儿一个……挣饭吃的机会!”
“挣饭吃?”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不少人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没错,挣饭吃!”赵三郎加重了语气,“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日子都不好过。吃了上顿没下顿,受人白眼,遭人欺负……这种滋味,我赵三郎也尝过!”
这话立刻拉近了距离,不少人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神情。
“现在,我赵三郎手头宽裕了点,也有了个小小的营生。”赵三郎指了指身后的钱掌柜,“这位是钱掌柜,以后负责给大家伙儿算账发钱。我打算,在汴京城里,做点小吃的买卖。”
他没有提“情报网”,只说是做小吃生意。
“我需要人手,大量的、遍布全城的人手。”赵三郎继续说道,“推车、炉子、食材,都由我来提供。你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我的规矩,老老实实地摆摊,把东西卖出去。”
“挣的钱,除了成本,剩下的,咱们按比例分。做得好的,吃饱穿暖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攒下点银子,给家里添置物件,给娃扯块新布做衣裳!”
吃饱穿暖?攒银子?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个断了腿的汉子忍不住颤声问道:“赵……赵老板,您说的是真的?俺……俺这腿脚不便,也能干?”
“真的,就算腿脚不便,今天你不也是来了吗?”
“只要你手还能动,脑子还清楚,为什么不能干?”赵三郎看向他,“咱们这摊子,种类多得很!有需要跑动的,也有守着摊子就能做的。到时候,钱掌柜会根据大家伙儿的情况,安排合适的活计。”
“那……那俺们需要交什么钱吗?或者……”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怯生生地问道,她怕这是什么新的骗局。
“什么钱都不用交!”赵三郎斩钉截铁,“本钱,我出!工具,我给!你们只管出力气,按规矩办事就行!”
人群彻底沸腾了,眼中充满了渴望和激动。
赵三郎等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等众人的议论声稍稍平息,才继续开口,声音却陡然转冷:“但是!”
这一个“但是”,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赵三郎给的是机会,但不是施舍!”赵三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跟着我干,就得守我的规矩!”
“第一,手脚必须干净!谁要是敢偷奸耍滑,克扣成本,或者偷拿钱财,别怪我赵三郎翻脸不认人!”
“第二,嘴巴必须严实!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咱们这买卖,看着简单,但水深着呢!谁要是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到处嚼舌根,坏了我的事,下场……自己掂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三郎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那就是听话!让你们往东,就不能往西!让你们卖饼,就不能卖面!谁要是敢阳奉阴违,或者起了别的心思……”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和身上散发出的煞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恩威并施,萝卜加大棒,这是赵三郎从一开始就定下的策略。
“当然了,”赵三郎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只要大家伙儿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干,我赵三郎也绝不会亏待大家!”
他示意钱掌柜上前:“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让消息能够及时上传下达,我会从你们中间,选出几位比较机灵、负责任的,作为‘联络人’。”
“这些联络人,除了自己摆摊,还要负责一片区域内其他摊主的情况汇总,比如谁家生意特别好,谁家遇到了麻烦,或者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街谈巷议……都可以报上来。做得好的,自然另有赏钱!”
这番话,巧妙地将情报收集的任务包装成了“业务汇报”和“互相关照”,既设立了信息渠道,又在摊贩之间埋下了互相监督的种子。
众人似懂非懂,但“另有赏钱”四个字却是听得真真切切,不少心思活络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赵三郎满意地点点头:“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愿意跟着我赵三郎干的,明天一早,到这里来找钱掌柜登记,领取工具和第一批食材。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我赵三郎绝不勉强。”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转身带着猴子和钱掌柜向仓库深处走去,留下那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老实人。
……
夜色已深,赵三郎处理完仓库这边的事情,独自一人往回走。
正想着石头明天也能从牢里出来,一阵女子的哭喊和男人的呵斥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皱了皱眉,顺着声音望去。
城南靠近居民区的一条小巷,只见昏暗的巷口,两个穿着皂隶服饰的衙役,正粗暴地拉扯着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姑娘,那姑娘拼命挣扎,却被其中一个衙役狠狠一推,踉跄着摔倒在地,发髻散乱,哭得梨花带雨。
“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跟我们走一趟!”衙役恶狠狠地骂道,伸手就要去抓地上的姑娘。
赵三郎眉头锁得更紧了,这深更半夜的,衙役欺负一个弱女子?他不是什么烂好人,但这种景象,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管管这闲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摔倒在地的姑娘的侧脸。
等等……这张脸……怎么看着有点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