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稀稀拉拉的叫好声和掌声响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这位不知名的年轻人,确实做了一件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
徐凤年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颇有几分得意。
鱼幼薇定了定神,莲步轻移,走到徐凤年面前,对着他盈盈一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却依旧清脆动听:“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大恩不言谢。”
眼中,是真切的感激。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那双妩媚动人却又锐利异常的眸子,越过了徐凤年的肩膀。
视线穿过喧嚣散尽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
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移动分毫的身影上。
他正端着酒杯,低头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
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弧度。
方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混乱,那些精准得过分的“意外”,那个看似莽撞冲动、实则每一步都被无形之手引导的“英雄”……
无数凌乱的碎片在鱼幼薇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一个荒谬却又让她心底发寒的念头
难道……
她的心,猛地一沉。
再看向徐锋时,那看似病弱的身影,在她眼中竟变得无比模糊。
……
紫金楼的风波,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徐凤年“英雄救美”的事迹,在勋贵子弟的小圈子里流传开来,为他赢得了些许“不畏强权”、“有北凉风骨”的名声。
当然,也引来了那位离阳郡王的记恨,但这都是后话。
而徐锋,则依旧扮演着他那病弱质子的角色。
几日后。
一个雨夜。
太安城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洗刷不尽的阴冷。
鱼幼薇独坐窗前,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眼神复杂得如同窗外的夜色。
紫金楼的那一夜,彻底颠覆了她对那位北凉三公子的认知。
她本以为那只是一个可怜的、被家族放逐到京城等死的弃子。
却没想到,在那孱弱不堪的外表下,可能隐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机和难以想象的力量。
突然,窗棂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
嗒,嗒,嗒。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雨夜里异常清晰,如同敲在心上。
鱼幼薇心头一凛,娇躯微绷,不动声色地问道:“谁?”
窗外,一个低沉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耳中。
“故人之后,当知故土之音。”
鱼幼薇瞳孔骤然紧缩!
这句话!
这是当年西楚皇室内部,用于最高级别密探接头的暗语之一!
知晓者寥寥无几,且早已随着西楚覆灭而湮灭!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已扣住藏在袖中的一柄淬毒短匕。
她缓缓起身,走至窗前,伸手,打开了窗户。
一股湿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
窗外雨幕中,站着一个身影。
身着蓑衣,头戴斗笠,雨水顺着宽大的帽檐流下,形成一道水帘,遮蔽了面容。
唯一可见的,是斗笠阴影下,一双在夜色中如同寒星般冷冽、毫无生气的眼睛。
“你是谁?”鱼幼薇声音冰冷,带着极强的戒备。
“奉主上之命,前来拜访鱼姑娘。”
蓑衣人声音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或者……该称呼您一声,姜姒殿下?”
姜姒!
鱼幼薇心脏猛地一跳,握着匕首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她的本名,她西楚皇室旁支的身份,她潜伏太安城的目的……这一切,都是她用生命守护的秘密!
眼前这人,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竟然一清二楚!
“你们主上是谁?!”她厉声问道,试图用气势掩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主上欣赏殿下的风骨与才情。”蓑衣人并未直接回答,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也知晓殿下如今在紫金楼,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不过是某些权贵眼中的玩物,随时可能被牺牲。”
“更知晓殿下心中所藏的……国仇家恨。”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剖开鱼幼薇(姜姒)层层伪装,直刺她最隐秘的痛处。
“主上愿为殿下提供庇护,助殿下摆脱眼下困境。”
蓑衣人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诱惑。
“甚至……将来,若时机成熟,主上亦不介意,助殿下一偿夙愿。”
复国!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让鱼幼薇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对方不仅知道她的身份,连她内心最深处、最不敢奢望的渴望,都了如指掌!
这背后所代表的情报能力和势力,简直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你们主上……究竟想要什么?”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主上想要的,殿下将来自然会知晓。”
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了过来。
“这里面,是殿下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殿下若信,三日后,城南土地庙,自会有人接应。”
“若不信,便当今夜无人来过,此物……也可自行处置。”
说完,蓑衣人身影微微一晃,竟如同鬼魅般,融入了茫茫雨夜。
鱼幼薇怔立在窗前,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她却毫无所觉。
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入手微沉的油纸包。
又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颤抖着手,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厚厚一沓银票,足以让她暂时摆脱紫金楼的掣肘。
还有一份名单。
上面用蝇头小楷,赫然记录着几个一直暗中监视她、对她图谋不轨的权贵的名字。
以及……他们各自的把柄和弱点!
这无疑是一份雪中送炭的厚礼!
那位神秘的“主上”,究竟是谁?
是他吗?
北凉质子,徐锋?
他到底想做什么?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她的心。
良久。
鱼幼薇缓缓合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她将那份名单和银票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眼神,在剧烈的挣扎与决绝中反复变换。
最终,定格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坚定。
她,别无选择。
为了活下去,为了……那虚无缥缈却又支撑她至今的复国梦。
……
同一时间,徐锋的住所内。
灯火摇曳。
他正披着一件外衣,坐在灯下,看似在随意翻阅一本古旧的兵书。
实则,他的心神早已沉入识海,推演着从李淳罡手札中感悟到的剑意。
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随即消失。
片刻后,一道几不可察的意念传入他的脑海。
是影阁死士的回报。
“主上,鱼幼薇已收下信物。”
“很好。”
徐锋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书页的某个字上,仿佛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紫金楼一事,看似是为徐凤年出头,实则一石二鸟。
既让徐凤年那个蠢哥哥出了一次不大不小的风头,满足了他那点可怜的英雄情结,转移了某些视线。
也顺势将鱼幼薇这颗暗藏锋芒、牵系着西楚遗民和江南暗线的棋子,初步纳入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鱼幼薇,或者说姜姒。
她不仅仅是一个身手不凡、精通刺杀的舞姬。
她背后所代表的西楚遗民势力,以及她在江南一带苦心经营的人脉,都是未来棋盘上极有价值的资源。
自己的手,终于借此机会,悄无声息地,伸向了那片富庶却暗流涌动的江南。
他放下书卷,用手帕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
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副苍白虚弱、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病容。
门外,传来了侍女玉奴轻柔的脚步声,以及她温顺的询问。
“公子,夜深了,雨也大了,该歇息了。”
“知道了,咳咳……”
徐锋声音低微,带着浓浓的倦意,仿佛刚才翻几页书都耗尽了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