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至。
烂陀山之巅,昔日佛门清净地,此刻却已是风云际会,杀机暗藏。
山巅平台之上,黑压压的北莽大军肃立于后,甲胄森然,沉默如铁。而无数闻讯赶来的西域僧侣与武林人士,则远远围在更外围,神色各异,或惊惧,或好奇,或悲悯。
万众瞩目之处,并未有想象中的魔焰滔天。
一尊莲台悬于半空,莲台之上,端坐一人。此人身着雪白僧袍,面容庄严,宝相慈悲,双目开阖间,竟有温润佛光流转,普照四方。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让无数观战的烂陀山僧侣心神摇曳,竟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便是北莽魔师,拓跋菩萨?
这与传说中杀伐无度、被西域佛门视为第一魔头的形象,大相径庭,甚至截然相反。这过分的祥和,反倒比任何凶神恶煞的模样,都更令人心底发寒。
就在众人心神被那煌煌佛光所摄之时,三道身影自山道尽头拾级而上,不疾不徐。
为首的锦衣公子,手持折扇,面容俊美,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是徐锋。他身后,一袭青衣的青鸟眼神锐利如鹰,警惕着四周。而另一位白衣女子,空灵绝尘,正是洛阳,她望着莲台上的那道身影,眸光复杂难明。
山风呼啸,吹动徐锋的衣袂,却吹不散他眼中的平静。
与此同时,烂陀山外围,隐隐传来数声惊呼与兵刃交击之声,虽很快平息,却也成功吸引了北莽军阵后方部分兵力的注意。南宫仆射与隋珠公主的袭扰,已然开始。暗处,王贲的血浮屠与沙里飞的“黄沙”,正如一张大网,悄然收紧。
莲台之上,拓跋菩萨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越过徐锋,径直落在了洛阳身上。
他并未显露任何敌意,那眼神深邃如海,仿佛承载了千百年的沧桑,随即,一句令全场死寂的话语,自他口中悠悠吐出。
“洛凰,数千年不见,别来无恙?”
语气平淡,不似质问,不似寻仇,竟像是在问候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洛阳身躯微不可查地一颤,神魂深处,那属于“洛凰”的记忆碎片被这声呼唤剧烈搅动,恨意与熟悉感交织,让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徐锋心中古井无波,将洛阳的反应尽收眼底。他能清晰感知到,拓跋菩萨身上那股磅礴的气息,与南宫仆射家族世代守护之物所散发的波动,愈发相似。
【破绽洞察】悄然运转。
在那普照四方的佛光之下,徐锋“看”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那力量并非金刚怒目,亦非慈悲祥和,而是一种极致的纯粹与古老,仿佛是天地未开时的一缕本源之气,被拓跋菩萨以无上修为强行扭曲,伪装成了佛门的模样。
原来,这才是他的根底。
拓跋菩萨似乎并未在意众人的惊愕,他的目光从洛阳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徐锋脸上,缓缓道:“三日之约,坐而论禅。今日,贫僧有三问。”
他声如洪钟,响彻云霄,将所有人的心神都强行拉了回来。
“第一问,何为佛?”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后佛光陡然大盛,一尊万丈高的佛陀虚影在其背后凝聚,慈眉善目,俯瞰众生。那股宏大、庄严、神圣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无数修为稍弱的僧侣与武者竟是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口诵佛号,神态虔诚。
仿佛眼前之人,便是行走在人间的真佛。
烂陀山幸存的几位长老亦是脸色大变,强运功法,才勉强抵御住那股几乎要度化人心的力量。
唯有徐锋,在那佛光普照之下,身形挺拔如松,丝毫不为所动。
他朗声一笑,笑声清越,竟将那漫天梵唱都压了下去。
“佛是觉悟,是破执,非偶像,非神明。”
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随着他的话语,一股至刚至纯的金刚气息自他体内轰然迸发。没有万丈虚影,没有祥和异象,只有一抹纯粹到极致的金色光华,如一轮烈日,强硬地从那漫天佛光中撕开了一道缺口。
拓跋菩萨的“佛光”,是引诱,是度化,是让众生沉沦于他所营造的极乐幻象。
而徐锋的佛光,是金刚怒目,是当头棒喝,是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
两种截然不同的佛意在山巅对撞,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之音。
莲台上的佛陀虚影,光芒为之一黯。
拓跋菩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第二问,何为魔?”
一语出,风云变。
方才还宝相庄严的佛陀虚影瞬间崩碎,取而代之的,是自莲台下升腾而起的无尽幽暗魔气。那魔气阴冷、暴虐,所过之处,山石蒙尘,草木枯萎。恐怖的威压席卷全场,一些刚刚从佛光中挣脱出来的武者,瞬间心神失守,双目赤红,竟开始胡言乱语,状若癫狂。
整个烂陀山巅,仿佛化作了九幽炼狱。
徐锋却只是冷笑一声。
“佛魔一体,皆由心生。执着于相,是为心魔。”
他甚至懒得再运功抵挡,识海深处的“三清铃”似有所感,自行轻轻一震。
“叮——”
一道清越至极的铃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穿越了时空,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荡涤心灵的奇异力量。
所有陷入癫狂的武者浑身一震,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那漫天魔气,在这道铃音之下,竟如烈日下的冰雪,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肉眼可见地消融、退散。
众人再看莲台上的拓跋菩萨,虽依旧被幽暗之气环绕,却已然没了方才那般撼动心神的威势。
“好一个三清铃,”拓跋菩萨由衷赞叹了一句,似乎对徐锋破他手段毫不在意,“看来,洛凰在你身上,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他缓缓站起身,身上的魔气与佛光尽数收敛,恢复了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但他此刻的眼神,却变得无比灼热,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目光灼灼,这一次,同时看向徐锋与他身旁的洛阳。
“第三问,”他一字一顿,声音变得无比沉重,“若为苍生故,可否舍一人?”
此问一出,天地间霎时一片死寂。
山风停了,云不动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舍一人而救苍生,乃佛门大义,是无数高僧信奉的圭臬。可此刻,那“一人”就站在眼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徐锋的脸上。
洛阳的指尖微微颤抖,她看着徐锋的侧脸,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徐锋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迎着拓跋菩萨的目光,往前踏出一步,嘴角那丝玩世不恭的笑意,变得冰冷而锋利。
他反问道:“若为一人故,可否弃苍生?”
不等拓跋菩萨回应,徐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利剑出鞘:
“你此行,兴师动众,围困佛国,究竟是为了所谓的佛国舍利,为了所谓的故人洛凰,还是为了你自己五百年前未能圆满,至今依旧耿耿于怀的那桩执念?”
话音未落,他暗中催动了三天来与那“虚空之心”建立起来的一丝微弱联系。
“轰——”
一声闷响,自烂陀山地底最深处传来。
整座山巅,连同所有人脚下的大地,都随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古老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