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倾泻在烂陀山的后山。
此地乃佛门禁地,寻常僧侣亦不得擅入,千百年来,人迹罕至。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呜咽之声不似梵唱,反倒有几分鬼哭的凄厉。
三道身影,如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其中。
青鸟在前,身法轻盈,落地无声,将沿途可能存在的暗哨与禁制一一绕开。她就像这山间最警觉的一只夜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徐锋居中,步履沉稳。他双目微闭,神意却早已铺散开来。那【万物洞悉】的神通在此刻并非用于看穿招式破绽,而是化作一种玄之又玄的直觉,与整座烂陀山的地脉流动隐隐共鸣。方丈信中那幅残缺的地图,在他识海中与山川走向不断重合、修正,指引着最深处的方向。
洛阳殿后,神色复杂。越是深入此地,她神魂深处那股躁动便越是明显。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纷至沓来,古老、苍凉,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与神魔对峙的威压。
“应该就在前面。”徐锋忽然驻足,睁开双眼,望向一处被巨大藤蔓与断壁残垣遮掩的山坳。
那里,若非他以神通感应,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到任何人工的痕迹。
三人拨开垂落如瀑的藤蔓,一座古老到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的佛殿,出现在眼前。没有匾额,没有香火,殿门由整块的青黑巨石打造,上面刻满了早已模糊不清的梵文符印,岁月在石面上留下了斑驳的苔痕与裂纹。
一股沉寂、孤绝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这里已被时光遗忘。
“有禁制。”青鸟上前一步,手指虚空点了点,空气中荡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d。这禁制之力虽因年代久远而削弱,却依旧坚韧,与整座山的地脉相连,若强行破之,必会惊动山下的拓跋菩萨。
徐锋不言,缓步走到石门前。他伸出手指,并未触碰石门,而是沿着那些梵文符印的轨迹缓缓划过。
【破绽洞察】。
在他眼中,那些繁复的符文不再是符号,而是一个个流淌着能量的节点,构成了一张精密而古老的大网。大部分节点已然黯淡,唯有深藏于石门内部的三处核心依旧散发着微光,如沉睡巨兽的三颗心脏,维持着整个禁制的运转。
他看穿了其运作的轨迹,也看穿了其最薄弱的关节。
徐锋并指如剑,体内佛门功法悄然流转,一缕平和中正的金刚气息自指尖溢出。他不以蛮力冲击,而是将这缕气息如抽丝剥茧般,精准无比地探入那三处核心节点的缝隙之中,轻轻一拨。
仿佛是解开了一把生锈古锁的最后一道机关。
“嗡……”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等同于无的震颤过后,覆盖在石门上的禁制灵光,如烟尘般悄然散去。
伴随着“嘎吱——”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声响,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殿门,缓缓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佛光普照,也没有腐朽的霉味。一股纯粹、古老、甚至带着一丝宇宙洪荒气息的能量波动,从门缝中泄露出来。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闪身而入,石门在他们身后悄然合拢。
殿内空旷而幽暗,并无佛像金身,亦无蒲团经卷。四壁空空,唯有穹顶之上,刻画着一幅早已残缺的星图。
整个大殿的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样东西。
那并非什么高僧坐化后留下的七彩舍利,而是一块足有磨盘大小、形状极不规则的晶石。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色彩,仿佛将漫天彩虹揉碎了封印其中。晶石内部,有无数微光流转,如同一片缩小的星河在缓缓旋转、生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令人心神摇曳的能量波动。
这,就是所谓的“佛国舍利”?
这与徐锋想象中任何佛门圣物都截然不同,它不神圣,不祥和,反而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诱惑。
“这……这不是佛门之物!”
洛阳一见到这块晶石,脸色骤然剧变,浑身一颤。她抱着头,脸上露出痛苦之色,那些被封存的残魂记忆,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触动,如潮水般涌现。
“我想起来了……这是‘虚空之心’!”她声音发颤,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忌惮与一丝恍然,“当年……当年我与几位……一同从天外天……从那片混沌虚空中捕获的奇物……它……它能干涉……甚至扭曲一方天地!”
虚空之心?
徐锋心头一震,立刻催动【万物洞悉】望去。
在他的视野里,这块晶石的本质被层层剥开。它不再是美丽的石头,而是一个无穷复杂的能量聚合体,其内部的结构宛如一个微缩的宇宙,遵循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法则在运转。更令他震惊的是,这“虚空之心”的能量场并非独立存在,而是像一颗钉子,深深楔入了烂陀山的地脉深处,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地脉灵气被它强行吸扯、汇聚,形成了一个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天然能量场。
方丈所说的“上古佛阵”,根本不是僧人所建,而是依托这“虚空之心”与天地灵脉自然形成的!烂陀山的僧人们,或许只是发现了它,并学会了如何利用它的一丝皮毛。
“公子,这里有字。”
青鸟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她在晶石旁的一面石壁下,发现了一块半埋在尘土里的石碑。
徐锋走过去,拂去灰尘,石碑上刻着一行行以利器划出的字迹,笔锋苍劲,入石三分。
“天外奇石,偶落于此,其性难明,其威难测。吾观其能汇聚众生愿力,以此为基,建烂陀山。然此物亦如双刃,可兴佛国,亦可毁天地。后世弟子,当以无上佛法日夜镇之、抚之、化之,切记,切记!若有贪念妄图掌控其本源者,必遭反噬,万劫不复。”
落款是“无相”,烂陀山二代祖师的名号。
而在石碑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青鸟又有了新的发现。那里,有一具枯坐的骸骨,身上还披着早已腐朽的烂陀山方丈袈裟。骸骨的姿势很奇怪,双手指骨深深扣入地面,仿佛在临死前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他的手边,散落着一枚代表方丈身份的紫金钵盂。
显然,这位留下石碑记载的无相祖师,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掌控本源的诱惑,以身试法,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一个个线索在徐锋脑中串联起来。
拓跋菩萨!
这位北莽魔师,陆地神仙,他兴师动众,不惜与整个西域佛门为敌,其真正目标,恐怕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洛凰”残魂,也不是为了所谓的“佛国舍利”。
他要的,是这枚能扭曲天地的“虚空之心”!
一旦此物落入他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我想起来了……”洛阳的呼吸渐渐平复,眼神却依旧复杂,“当年捕获此物时,曾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从主体上剥落,被我无意中得到……后来……后来我将它融入了神魂之中……”
原来如此。
徐锋恍然大悟。难怪洛阳神魂不灭,历经千年依旧能够残存,原来是因为她的神魂之中,也拥有一小部分“虚空之心”的本源。
这既是她能残存至今的原因,恐怕也是拓跋菩萨能精准锁定她的根源。
局势,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谜团,都指向了眼前这块瑰丽而危险的晶石。
三日期限。
徐锋的目光从“虚空之心”上移开,缓缓扫过洛阳和青鸟,最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不是畏惧,而是棋逢对手,发现了一张足以翻盘的底牌后的兴奋。
“三天,足够了。”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青鸟,你即刻出殿,将此间发现,用我们的密语,秘密告知戒律堂、般若堂那几位信得过的长老。告诉他们,三日之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只需守好各自的门户,等我的信号。”
“是,公子。”青鸟没有丝毫犹豫,点头领命。
“拓跋菩萨想要这‘虚空之心’,”徐锋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块晶石,眼中闪烁着精光,“那我就在他动手之前,先把这佛国最大的底牌,握在自己手里。”
他要在这三天之内,初步引动这“虚空之心”与依托它建立的“上古佛阵”,将其化为自己对抗那位陆地神仙的杀手锏。
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佛国得救,强敌授首。
赌输了,便是与那位无相祖师一般,万劫不复。
殿内,七彩晶石的光芒幽幽流转,映照着徐锋那张平静而疯狂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