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刚眼疾手快,冲上去一把托住他的腋下。
掌心硌到师父瘦骨嶙峋的肩胛骨,他这才惊觉师父褂子下面竟然空荡荡的。
距离上次总结会见到师父,这才过去多久啊!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郑怀城抓着赵瑞刚的手腕借力坐下,脸上挤出个笑:“老毛病,低血糖犯了。”
赵瑞刚盯着师父泛白的嘴唇和凹陷的眼窝,顿时警觉起来:“不对,我可不记得您低血糖。”
郑怀城摆摆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年纪大了呗。”
赵瑞刚不肯敷衍了事:“到底怎么回事?师父您不要瞒我!”
郑怀城别过脸去:“可能,是这几天累的。没啥事儿……”
但赵瑞刚却不信。
从他一进来,就觉得师父状态不同以往那般精神。
不光脸色看着灰败,连身上都消瘦了许多。
赵瑞刚突然想到什么,忙问:“您中午饭吃的什么?”
郑怀城眼神有些躲闪:“吃的烙饼……”
郑怀城的话音刚落,赵瑞刚立即起身查看整个房间。
屋子里空荡荡的,外面没有一点食物。
墙角的粮食袋都是瘪的。
他打开靠墙的旧柜橱,一碗底的咸菜孤零零地摆着。
柜底散落着几片有些干枯的野菜叶子。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赵瑞刚顿时眼眶一热。
他捏着带着齿痕的野菜,问道:
“师父,到底怎么回事?上次我来,您这儿就算存粮不多,好歹也不至于挨饿。可现在,怎么会这样?”
郑怀城脸上为难,起初还咬紧牙关不可能说。
可怎么也抵不住赵瑞刚的连连追问,只好缓缓道出了实情。
原来,上次北荒项目总结会后,冯一涛便将赵瑞刚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连带着,也记恨上了郑怀城。
因为在冯一涛看来,赵瑞刚的种种不俗表现,都和郑怀城这个师父脱不了关系。
甚至,他认为,赵瑞刚半路截胡孙玉明的行为,也是郑怀城教唆的。
冯一涛身为鞍阳县龙头研究所的一把手,不仅对整个鞍阳的科研单位都有一定的话语权,而且人脉众多,关系网复杂。
也不知道他究竟找了哪些关系,竟然给郑怀城安了个莫须有的理由,直接将他的工资和粮补减半了。
因为郑怀城的妻子身体一向不好,常年吃药养病,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
家里的花销全指着他。
以往靠着还算丰厚的收入,家里还能勉强支撑。
可现在被冯一涛这样一搞,甚至连妻子下个月的药钱都凑不齐了。
郑怀城将大部分的收入都寄回了家里,自己只留了很少一部分。
粮食不够吃了,他就趁着晚上出去找点野菜充饥。
前几天,因为连着吃不知名的野菜,到了晚上肠胃突然绞痛起来。
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下不了地。
赵瑞刚坐在郑怀城面前,呼吸沉重,眼底泛红。
他拉着师父干瘦的手低声道:“师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
郑怀城笑着安慰道:“唉,都是小事儿!又不是熬不下去!”
赵瑞刚反驳:“都快饿死了,怎么能是小事儿?”
郑怀城拍拍他的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粮补只是被缩减,又不是被撤销了!”
赵瑞刚不再说话,伸手捞过桌上的罐头,用力打开。
又撕开包着桃酥的油纸包,拿出一片塞进郑怀城手里:“师父,吃!”
在看到赵瑞刚拧瓶盖时,郑怀城眉头微皱,明显是有些心疼。
赵瑞刚如何看不懂师父的心思。
估计,如果自己不打开,他晚些时候一定会拿罐头去换粮食。
赵瑞刚也不道破,将罐头推向师父:“任何事情都等吃饱了再说!
郑怀城叹了口气,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罐头的糖分快速消除了郑怀城的饥饿感,脸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
赵瑞刚认真道:“师父,跟我去瓦窑村吧!去了瓦窑大队车间,别的我不敢说,三餐吃饱是最基本的!”
郑怀城摇摇头说:“瑞刚,你的心思我领了,但我不能走。”
赵瑞刚微微低垂了眼皮:“您还想继续守着这个烂摊子?”
郑怀城郑重点点头:“钢厂破败了,大量的资料文献都损毁严重,修复工作千头万绪,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撒手不管。”
听到这个理由,赵瑞刚无法继续劝说。
他了解郑怀城的性格。
也了解郑怀城所说事情的重要性。
赵瑞刚沉默了。
郑怀城笑了笑说:“我算是钢厂最后一名哨兵,就让我站好这最后一班岗吧!”
赵瑞刚道:“那我回去跟队长商量,每个月给您送一份粮食来。至少要保证您身体健康。”
见郑怀城又要拒绝,赵瑞刚抢着道:“这事儿得听我的!除非您不认我这个徒弟!”
郑怀城看着强势,甚至有些霸道的徒弟,突然眼眶一热:“我是想说,那能不能给我争取一只野兔子开开荤?”
赵瑞刚“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拍着桌子保证道:“必须的!”
师徒二人对笑一阵,赵瑞刚沉下脸色“:师父您放心,冯一涛我一定会处理掉的。”
听到“处理掉”三个字,郑怀城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瑞刚,你正在做的事情我基本了解,与冯一涛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别的我不啰嗦,只提醒你一点,不要轻视冯一涛。这个人的能量,比你看到的大很多。”
“他不光能替掉你的进京名额,还能在总结会后继续筹备他儿子进京的事儿,你想想就能知道,他背后有多大的势力。”
赵瑞刚点头不语。
他当然知道。
要不然,上一世白活了。
日头已经偏西,郑怀城赶紧带着赵瑞刚来到资料库。
资料库是一整排打通的破砖房子,足足有三大间,像是被撑破的麻袋。
四壁墙上的木架子有些歪斜,摞着没顶的文件。
地上有上千份牛皮纸袋堆成齐腰高的小山。
纸袋上的红章都掉色变得模糊了。
“十多年前专家团带过来的资料,还有这些年钢厂积累的资料,在大毛撤走时烧毁了一大批,剩下的能找到的,都堆在这儿了。”
郑怀城海量的文件,叹了口气,
“能不能找到你想要的,就靠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