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彩云送走大江婶儿。
刚一回屋,就看到女知青枕头上一片洇湿。
她叹了口气,用手捋了捋女知青汗湿的额发:“刚你也听到了,别辜负大江婶儿的一片心。”
女知青的眼皮微动,终究还是睁开了,满是水光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她的喉咙动了动,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为什么……救我……”
“我浑身都是脏的,还不如死了干净……”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突然咳嗽了几声。
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蜷了起来。
喘息间。
泪水终于决堤:“我没脸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活……”
只说了几句话,她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刘彩云用手擦去她脸上的眼泪,正色道:“脏的是那些畜生!不是你!我们豁出命去救你,可不是让你糟蹋自个儿的!”
“我们有句老话儿,叫衣裳脏了能洗,日子脏了能翻。只要人还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说着,刘彩云舀起一勺羊奶,递到她嘴边:“想想秋菊姐,想想大江婶儿。我们都真心希望你振作起来。你要是就这么躺下了,你又对得起谁?”
女知青犹豫片刻,眼里涣散的光对上刘彩云泛红的眼眶。
那些在黑暗里反复咀嚼的绝望,此刻被眼前这个陌生女人掌心的温度烫得生疼。
她最终还是张开干裂的嘴唇,喝下了一口羊奶。
醇香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行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刘彩云小心翼翼地给她喂完一整晚的羊奶,又劝着她吃了半颗鸡蛋清。
见她状态好了许多,才拿起教案到海棠树下的桌子上忙了起来。
还不忘叮嘱女知青:“有事儿叫我一声就好,我就在窗边,听得见。”
资料库。
赵瑞刚和郑怀城除了吃饭时间,几乎整整一天都蹲在这个。
屋里又闷又热,即便大门敞开也不见一丝风进来。
窗外炙热的阳光射进来,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照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他们翻找资料翻得腰酸背疼,眼花缭乱。
赵瑞刚脚上的布鞋陷在齐腰高的牛皮纸袋堆里。
每前进一步都要拨开密林一般的文件垛。
扬起的干燥灰尘在阳光里密密麻麻飞舞着。
郑怀城也正佝偻着腰在“文件迷宫”里摸索着。
两侧的纸堆高得遮天蔽日,只容单人侧身通过。
他每次拿起放下一些资料,就会有细碎的纸屑从缝隙里簌簌落下。
呛得他连连咳嗽。
在这间被文件吞噬的库房里,寻找一份图纸如同在沙海中捞针。
但两人都没有放弃一丝机会,仍然神情专注地默默搜寻着。
从大清早到日上三竿,再到正午时分,最后到现在日头逐渐偏西。
太阳慢慢偏移着轨道,阳光透过气窗将整面墙的文件垛都照成了金黄色。
郑怀城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梯,在高耸的纸堆里艰难攀爬。
每挪动一个文件箱都要使出全身力气。
箱底与木架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当他翻动第七层的文件箱时,膝盖突然一软,整个人挂着木梯上。
眼看着就要从梯级上摔下。
“师父小心!”
赵瑞刚的吼声瞬间从文件堆里炸开。
他不顾一切地踹开挡路的牛皮纸袋,踩着摇晃的纸垛纵身一跃。
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见赵瑞刚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跪在木梯下方,后背精准地接住郑怀城下坠的身体。
他咬着牙发出一声闷哼,用尽全力抵住了师父下坠的冲击。
慌乱间,郑怀城死死抓住木梯横梁,加上赵瑞刚及时赶到,这才勉强没有摔下来。
但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空气中弥漫着腐纸与汗臭混杂的气息。
他怀里一堆文件也随之散落,数十张泛黄的纸页像是惊飞的麻雀一般四散开来。
“师父你怎么样?”赵瑞刚紧张地搀扶郑怀城坐下来。
郑怀城深吸两口气,抚了抚胸口,道:“没事没事,唉,年纪大了,一个不留神就摔了。还好有你。”
“您要是有个好歹,我……”赵瑞刚急得眼眶发红。
他将郑怀城前后左右都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摔到实处,这才放下心来。
“师父,您不要再爬高了,只查看低处的文件就好了。”
他一边检查着师父的膝盖一边叮嘱着。
却没有听到师父的回音。
“师父?”
他狐疑地抬起头看向郑怀城。
“别动!”
郑怀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
他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地上的一张图。
赵瑞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阳光透过气窗,在刚才散落的满地文件间切割出了一道光柱。
其中有张被虫蛀了的图纸边缘,赫然露出用红笔勾勒的车间穹顶轮廓。
尽管右下角的参数已被老鼠啃噬殆尽,但中央那道贯穿整个图纸的弧形梁结构,正是他们要找的车间施工图!
“找到了!”
赵瑞刚的声音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和郑怀城同时扑了过去,拿起那些图纸仔细观察起来。
“没错,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车间的图纸!”郑怀城一扬手,“是从上面那个箱子里拿出来的!”
赵瑞刚忙搭好梯子,爬上去搬动师父刚刚挪动的箱子,浑然顾不得膝盖上传来的痛感。
然后从里面拿出了剩余的资料。
郑怀城把地上散落的文件一一捡起,按顺序整理好。
两人这才抱着图纸文件回到宿舍。
赵瑞刚着急回去,郑怀城叮嘱道:“你带回去可以,但用完之后,一定要记得归还。”
赵瑞刚点点头,立即带着文件返回瓦窑村。
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刘彩云还在海棠树下整理教案。
赵瑞刚将图纸拿给刘彩云看时,刘彩云也十分开心:“不枉你辛苦这么久!”
赵瑞刚朝窗户方向指了指,问道:“她怎么样?”
刘彩云有些心疼道:“醒了,也吃了两口东西。但我看精神还是不好,一直哭。”
赵瑞刚安慰道:“她能醒过来就好,剩下的要靠她自己,得她自己闯过心里那一关才行。”
刘彩云默默点了点头。
夫妻俩正说着话,廖荣生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