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茹临出门前,推开儿子的卧室门千叮万嘱,末了还特意补了句:“跟女孩子相看,谈得来就请人家去吃顿饭,看场电影,抽屉里我给你留了十块钱。记住啊,脾气可得收着点,多让着人家,千万别跟女孩子乱发脾气!”
江景涛往被窝里缩了缩,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李香茹,敷衍道:“知道了,啰嗦!”
等家里人都锁门上班去了,屋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江景涛再次醒来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他磨蹭着起床洗漱,凉水扑在脸上才驱散了最后一丝困意,在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里翻找了半天,终于拎出一件九成新的白衬衫,配上自己身上的蓝色裤子,这个年代很经典的穿搭。
江景涛推着那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出门,他蹬了两脚,心里就懊恼起来了。
昨天怎么就忘了跟冷卉借她那辆时髦的摩托车呢?
昨天要是开口了,今天骑着去相看,多有面儿。
东湖公园,是A市市区唯一一座带着湖景的公园。
湖面波光粼粼,岸边栽着两排钻天杨,树荫下的长椅被晒得温热,远远能望见几位老人提着鸟笼散步,到了夏天,走在岸边还能闻到淡淡的荷香,是市里年轻人相看、约会的首选去处。
江景涛按约定到了湖心岛的凉亭里,“红衬衫,黑裤子,黑皮鞋,手拿一份A市日报。”
“同志,你好,你是刘秀丽同志?”
刘秀丽其实在江景涛一进凉亭,她就在注意他了。
这会儿询问,便可百分百确定,面前之人就是江景涛。
她站起身,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江景涛同志,我就是刘秀丽。”
“你好你好。”
江景涛目光在对方清秀的脸上流连片刻,随即抬手先是虚指了指前方的景致,又转向那条蜿蜒通向湖心岛的小径,“要不,我们边走边聊?”
路过公园里面的小卖部时,江景涛问道:“要喝汽水吗?”
“谢谢,我不渴。”
江景涛点了点头,走到小卖部前,买了一瓶,打开瓶盖,一个人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就喝了大半瓶。
刘秀丽稍惊讶了一下,问道:“你很渴?”
江景涛将最后半瓶喝了完,将瓶子还给小卖部,转身过来回道:“今早急着出门,忘了吃早餐,肚子有点饿。”
刘秀丽一听,心里有丝欢喜,关心道:“不吃早餐怎么行,要不,现在我陪你去国营饭店吃碗面?”
江景涛饿着肚子,也没心思在这公园闲逛,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行,走吧,正好从这条门出去,旁边就有国营饭店。”
谁知尚未走到公园出口,外头便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喧闹声,门口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
两人驻足门边静听片刻,方才弄清缘由。
原来是两名游客为排队买票的秩序起了争执,各不相让间闹得不可开交。
刘秀丽听了半天,叹了口气:“大家都是带孩子来玩的,这样争吵太影响心情了,她们各退一步就好了嘛,为什么要闹成这样子?”
江景涛肚子饿了,这里拦着又出不去,心情有点烦躁,“谁知道!或许她们双方都是为了争一口气吧。”
“大家让让,麻烦让让。”刘秀丽拉着江景涛就往外挤。
江景涛以为她是拉着自己出去,结果站在了风暴中心。
刘秀丽喘了口气,开口劝道:“你们别吵了,双方都互相体谅体谅这事就过去了。你们堵在这里一时也吵不出结果,还堵住了大家进出的路,何必呢?”
叶桔转头过来,眼一瞪:“你谁呀?”
刘秀丽对她的怒目视而不见,笑了笑:“我叫刘秀丽,你可以叫我刘同志或者秀丽,同志您怎么称呼?你们是因为什么事吵吵?”
叶桔皱眉,并不买账:“要你管?滚!”
江景涛扯了扯刘秀丽的衣袖,“走吧,肚子饿死了!”
没看别人并不待见你,眉高眼低看不懂吗?还真当自己是颗葱啊!
刘秀丽甩开江景涛的手,无奈道:“你这同志脾气怎么这么暴躁?气大伤肝懂不懂,看看你脸上的痘痘就知道你肝不太好......”
“我看你脑子才有病!听不懂人话是吧!赶紧滚!”叶桔火大的推了她一下。
刘秀丽身子不由地往后一退,结果后面人多绊了一下,好在江景涛扶住了她。
“你看看,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你脾气暴躁,连路过的同志都看不过去了。我跟你说,叶桔,就你这脾气得改,不然以后可要吃大亏!”
刚才和叶桔对吵的张大妞开口附和。
叶桔最恨旁人说她脾气暴躁,偏这话是从死对头张大妞嘴里蹦出来的。
她猛地回头,一双眼狠狠地剜向张大妞,当即扯开嗓子破口大骂:“改改改,改你个大头鬼!你让我改我就改?你这黑心肝的寡妇,是想让我改成跟你一样年纪轻轻就当寡妇?”
“叶桔!你骂谁寡妇呢?”
张大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胸口剧烈起伏着。
最熟的人最晓得刀子往哪捅,让你最疼!
张大妞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骂她寡妇。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轻轻一戳,就能扎透那道淌了半辈子血的伤疤。
“就骂你,难道我不骂,难道你就不是寡妇了?”叶桔见张大妞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别提有多得意。
张大妞梗着脖子纠正:“我不是寡妇!”
“你家男人那坟头草都长半人高了,你说不是就不是?”
叶桔似乎想起什么,得意大笑:“哦,我差点忘了,你这命硬的寡妇,骚得很,耐不住寂寞,又重新找了一个二婚头!就是不知你那二婚头男人,知不知道你命硬专克男人?”
“啊!我都说了我不是寡妇,你还嘴碎!”张大妞气得浑身发抖,嗓门陡然拔高了八度,红着眼珠子就跟一头被惹急的母狮子似的,顿时甩开手里牵着的虎子,径直朝叶桔扑了过去。
叶桔一见情况不妙,转身就想逃。
可惜周围围的人太多,水泄不通。
刘秀丽看着快打起来了,还想去拉架。
江景涛从没看过这么虎的娘们,吓得赶紧去拽刘秀丽。
周围围观的群众,一见两真的撕扯起来,顿时吓得纷纷后退。
场面霎时间乱作一团。
张大妞的红眼里迸出狠戾的光,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捡了块沉甸甸的砖头。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手臂猛地抡圆,使出浑身力气就朝叶桔砸了过去。
偏生她这准头,实在是欠了些火候。
那砖头带着一股子狠劲飞了出去,前方围观的所有人眼瞅着空中飞来的砖头,顿时炸开了锅,一个个尖叫着抱头鼠窜,生怕被这没长眼的砖头砸中。
“我去!砖头都敢乱往空中丢!”
江景涛拽着刘秀丽就跑。
可惜人挤人,想跑也跑不动。
“咚”
一声闷响。
江景涛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一阵钻心的疼猛地炸开,眼前瞬间发黑,连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再次醒来时,江景涛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后脑勺密密麻麻的钝痛一阵紧过一阵,疼得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块,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一条缝,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白。
“江同志!你醒了吗?”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猛地灌进江景涛的耳里,他艰难转动着头,就见刘秀丽红着眼眶扑到床边,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江景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说了,你脑后就只是皮外伤,不过有点脑震荡,”刘秀丽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泪,“醒了之后可能会头晕、恶心,让你留在医院里观察一天,没大碍才能走。”
江景涛从床上撑起坐了起来,捂着钝痛的脑袋,问道:“让我受伤的张大妞呢?她没来医院?”
“她......”刘秀丽脸上满是讪讪的神色,“当时场面太乱,张大妞甩开了她儿子的手,等后来闹腾出事儿,人全散了,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她现在正满大街地寻孩子呢。”
“我爸妈知道我出事了吗?”
刘秀丽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当时情况太紧急,我忘了通知叔叔阿姨了。”
“没通知就没通知吧。”江景涛撑着下床穿鞋。
刘秀丽赶忙拦住他,“你想去哪儿?医生说你头晕恶心得在医院观察一天。”
“医生的话不可尽信,我现在没恶心,我肚子饿了,想去国营饭店吃饭。”
造孽啊!
今天从早上起床到现在还没吃饭。
江景涛现在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自己都能吃下一头牛。
“啊?那、那我们跟医生说一声。”刘秀丽忙蹲下帮他把鞋子穿好。
医生见江景涛精神状态不错,便没有拦着。
两人出了医院,刘秀丽去推自行车,江景涛才想起,自己的自行车还停在公园那儿。
“我搭你吧。”刘秀丽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拍了拍后座说道。
江景涛闻言没什么意见,只蔫蔫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饿得浑身发虚,半点力气都没有,有人骑自行车捎他一程再好不过,他是懒得走路。
别看刘秀丽生得单薄纤瘦,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可骑起二八大杠来却稳稳当当。
“没想到你载着我这么个大男人,蹬起脚踏板竟也不费力。”
“习惯了!”江景涛转危为安,刘秀丽心情不错,“等会儿我请你吃饭吧。”
今天要不是她多管闲事,江景涛也不会受伤。
太愧疚了。
请他吃顿饭能抵消就好。
“不用,我一个大男人不差那点钱。”
江景涛感受到自行车的速度,提醒她:“下坡速度太快,刹点车......”
话音还没落,马路旁就冲出来一个小孩。
刘秀丽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去捏刹车,可这二八大杠坐了两个成年人,刹车在这时也不灵光了。
她生怕撞着孩子,猛地车头往旁边一拐“哐当”一声,连人带车直直冲进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
“怎么又回来了?”
凌川眉头微蹙,看着连滚带爬进来的刘秀丽,以及躺在担架上,浑身沾满了黑泥的江景涛。
此时的江景涛,一身白衬衫都糊成了灰黑色,后脑勺的伤口更是疼得他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刘秀丽坐在地上,用手背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说:“凌医生,你快帮他看看,他的左腿动不了了,别是摔断了吧?”
凌川皱眉走上前,伸手便要去掀江景涛的裤腿查看伤势。
谁知他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裤管,江景涛就疼得杀猪似的嗷嗷直叫唤,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别碰,好疼!”
凌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忍着点,我看看伤得怎样。”
旁边的护士插话道:“凌医生,看他似乎很疼的样子,应该伤得不轻。”
要她说,这小伙子也够倒霉的。
这刚出院没半个小时,又被送了进来。
“啊啊啊!疼疼疼!轻点轻点!”
整个医院大厅都是江景涛的鬼哭狼嚎。
凌川收回手:“大概率是胫骨骨折,你越动越容易错位,咬着牙忍着点,把腿伸直,别乱动。”
江景涛被医生一吓,顿时不敢乱动了。
凌川这才满意地和护士一起推着他去了处置室。
江景涛是轻度移位,凌川只需要通过手法将移位的骨折端推回原位,复位后用石膏固定小腿,休息6-8周,基本可以慢慢愈合。
但愈合后,还需要负重行走练习,很麻烦。
刘秀丽跟在推床后面,心疼的直掉眼泪,“凌医生,江同志的腿断了要怎么处理?会不会影响以后行走?会留下残疾吗?”
凌川紧抿了着唇没回答她。
刘秀丽垂下头,抹了把泪:“江同志,疼吗?看你遭受这罪,我心里难受,真恨不得受伤的是我。
你疼就喊出来啊,实在不行,等会儿我帮你呼呼,就不疼了啊。”
护士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这女同志心地也太善良了吧,连受伤都想帮对象以身代之,你看你对象疼得都不敢喊了。”
说着她转头看向咬着牙强忍着的江景涛:“男人果然死要面子活受罪,疼就喊出来,这个时候没人会笑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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