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受诏而来的石砚之踏入凤仪宫侧殿,跪在老皇帝的床榻前。
“石中严之子石砚之,参见吾皇万万岁!”
老皇帝看着少年鲜活的模样,好似自身腐朽衰败的气息也淡了下去,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郎君,告诉朕,你是用什么法子攻下的孤仞山?”
此番若不是眼前的这个小家伙,想出办法,速攻孤仞山拿下山匪,让左莫及时赶回,他恐怕……
念及此处,他回想起重伤倒地时,李婴急欲过来杀他的那张脸,眼底闪过颓然之色。
石砚之没有直视老皇帝,自然没有发觉对方出神,垂眸恭声道:
“砚之不敢欺瞒陛下,此番能攻下孤仞山,主要功劳并非在我,而在国公府三房嫡长女!
她精研工造,设计出奇物铁爪弩。
此弩可发射绳索,固于峭壁之上,助人攀登。
正是有此物相助,将士们才能出其不意,从后山峭壁登顶,一举拿下山匪,救出人质。”
“竟有此事?”
老皇帝惊奇,压过了心中的郁念,抬头看向左莫:
“既是国公府上女娘的功劳,你怎会弄错?”
左莫也是第一次得知制作铁爪弩的另有其人,正不知道该如何跟陛下辩白,苏晟上前一步,道:
“陛下有所不知,微臣三弟嫡长女,此番亦是被山匪掳去。
是石小郎君偶然见过一次念瑶制作的铁爪弩,主动上门求取,方才破此局。
微臣以为,左统领所言不差。
若无石小郎君,救人之事便无从说起,他当居首功。”
左莫暗暗感激地看了一眼苏晟,不再说话。
“原是如此。”
老皇帝恍然,呵呵一笑:“苏爱卿倒也不必谦虚,朕觉得石小郎君和你苏家女娘,都可居首功。”
他咳嗽两声,视线回到石砚之身上,笑得慈祥:
“小郎君,你救了朕,你想要什么样的恩典,尽管说来!”
石砚之神色一肃:
“陛下皇恩浩荡,砚之现在能在的国子监读书,什么都不缺,唯愿陛下龙体康健,佑我大虞国泰民安!”
“好!”
老皇帝眼露激赏:“你小小年纪,见识竟有如此境地。”
他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石中严:“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石中严竟然从陛下口中,隐约听出一丝羡慕来,不禁觉得荒谬。
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他跪下来,“小儿年轻不知轻重,当不得陛下如此盛赞。”
此话一出,石砚之眼角抽搐了一下。
老爹是真不会说话啊,没看到皇帝老儿正在兴头上吗?
老皇帝难得真心称赞一个少年郎,被石中严打散了兴致,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也知道石中严性子耿直,不善言辞,懒得跟他计较。
他继续跟石砚之笑盈盈地说道:“长者赐,不可辞。朕若非要你想个赏赐呢?”
石砚之心思电转,老爹如今身居高位,已经惹人眼红不已,再高调下去,恐会过犹不及,祸事加身。
这个赏赐,他绝对不能接。
念及此处,他忽然想到那天雪灯宴上,苏念瑶没落的脸,心中微动。
那个姐姐要嫁的夫家,似乎觉得工造上不得台面,不让她继续研究技艺。
……但若是上了台面呢?
石砚之眼睛微亮,当即道:
“陛下,我当真提什么要求都可?”
老皇帝知他是有个想要的东西,顿时哈哈一笑:
“除了朕坐的这个位置,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脸色不约而同变了变。
唯有坐在轮辇上的李承翊神色平淡,毫无波动。
石砚之被这话吓了一跳,忙道:
“砚之偶然得知制作铁爪弩的姐姐心怀抱负,却因女子之身郁郁不得志,嫁人之后就无法再继续研究工造。
砚之不由为之可惜。
若是可以,砚之想替那位苏姐姐求一个恩典,让她入工部任职!”
老皇帝闻言诧异不已:
“前朝历代是有女匠,但我大虞尚未有过,朕应你,苏念瑶便是破天荒头一个女工匠。
不过朕许给那苏念瑶恩典,她完全可以自己来求朕,你真要为了苏家女娘,将这道恩典给用了?”
石砚之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丝毫不动摇。
老皇帝看着他,莫名想起三年前,老六前去塞北前,在大殿外跪别时的情形。
那时的老六,亦是少年郎。
他的眼神,就跟这半大小子一样,异常坚定。
不顾他虚假的挽留,毅然决然地去了塞北闯荡。
若是他当时,能真心挽留……
李承翊就在床边,老皇帝想到这里,却不敢转头去看他的眼,只将视线停留在石砚之身上,目光越发慈爱。
“好,朕应你就是。”
石砚之总觉得老皇帝看他的目光十分怪异,好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是睿王?还是太子殿下?
他无暇多想,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俯身磕头:
“陛下皇恩浩荡!”
老皇帝笑了笑,让周能拟完旨后,目光扫过床前一众大臣。
少年人带来的鲜活与轻松,终究短暂,他的思绪不得不回到沉重的现实中来。
他闭了闭眼,轻叹一声:
“都下去,太子留下。”
众人闻言,知道皇帝是要处置幽禁在凤仪宫正殿里的两人了。
这是国事,也是家事,更是皇室丑闻,他们不方便继续留下,纷纷行礼告退。
老皇帝将内侍全都赶了出去。
眨眼间,殿内就只剩下他和李承翊两人。
他浑浊的瞳孔上移,看到太子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嘴唇蠕动了一下。
“翊儿,你……恨朕吗?”
李承翊看到他那双小心翼翼的目光,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道:
“不恨。”
没有爱,哪儿来的恨。
前世他或许还奢求过,今生……他们父子,互为棋子,对方的作为,早已不能在他心中掀起波澜。
老皇帝看着他沉寂的眼神,心痛得厉害。
他分辨不出,老六是被他伤得太狠已经麻木,还是真的不恨。
是真的不恨吧?撇开往事不谈,他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
老皇帝如此想着,心中好受了些,抬头视线好似穿过宫门,落到正殿内。
他目光狠厉起来:“翊儿,你觉得你母后和你大皇兄,该如何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