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庄严肃穆的朝堂陷入一片混乱,笏板掉落的闷响、官员们急促的喘息声,衣袍摩擦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
有人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任由侍卫将自己架起;有人涕泪横流,不断磕头求饶,额头在青砖上撞出闷响。被牵连的官员们脸色煞白,往日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阶前的血迹。满朝文武袍角簌簌发抖,望着空荡荡的龙椅,只觉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这场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将整个朝堂搅得天翻地覆。每个人都心惊胆战,不知道下一个被卷入漩涡的,会是谁......
蝉声在浓绿的树冠里竭声嘶鸣,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连掠过的风都沾着蜜渍似的黏腻,裹得人透不过气。
烟雨居内,冰盆漫出丝丝凉气,将暑热隔绝在纱帘之外。
案几之上,青玉茶盏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新摘的葡萄串垂落于旁,颗颗果实紫得透亮,表皮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更添晶莹剔透之感。
禾穗垂眸跪坐在竹席上,素色襦裙曳地,将茶盏举至宋怀谦胸前。宋怀谦斜倚在美人靠上,墨发松松挽着,露出后颈冷白的肌肤。他挑眉看她一眼,眼尾微挑,似檐角垂落的冰棱,带着几分未褪的锐利。
禾穗立刻会意,将茶盏凑近他唇边。宋怀谦就着她的手浅啜一口,目光又落在案上的葡萄串上。禾穗忙放下茶盏,指尖捻起一枚紫玉般的葡萄,灵巧地剥去紫皮、剔除果籽,再度送至他唇边。
世子前两日才结束月余的忙碌,如今总算得空闲下来。禾穗数了数案上瓷碟内的葡萄籽,共二十二粒。她着实摸不透世子的性子变化,从前雷厉风行、事事亲力亲为的人,如今惫懒得像只蜷在廊下晒太阳的猫儿。
尤记得月初,世子深夜归府时,衣甲上凝着血珠,指节被剑柄磨出了泡,仍要亲自处理奏报。如今他却整日歪在屋里,连剥葡萄都要她代劳,倒真像她说的“懒猫“,只是那猫儿眯着眼时,爪子仍藏在软毛里。
宋怀谦叩了叩案几,“发什么呆?”
禾穗慌忙抬眸,正对上宋怀谦似笑非笑的眼神,“只是想起禾叶前几日捎来的信,说他过了童子军试练,旬休时再亲自来谢过世子,想来也就这几日了。”
宋怀谦挑眉,指尖从翡翠盘中捏起一粒葡萄,紫晶般的果实在烛火下泛着柔光:“他倒也争气。”
话刚说完,院子外头突然炸开一阵嘈杂。她心里一紧,赶忙看向宋怀谦,却见他半倚在软榻上,指尖慢悠悠地转着葡萄,墨色广袖垂落如流云,连眼角眉梢都浸着慵懒意,仿佛那喧闹是不存在般。
她低头用帕子拭了拭指尖,素白绢面上洇开几点果渍:“香杏——”
尾音还没散尽,浅绿色的纱帘被香杏从外面掀开一角。身后影影绰绰挤着两个抱着包裹的人影。仔细一看,穿鹅黄裙子的春桃正踮着脚往屋里张望,浅红褂子的秀秀安静侍立在旁,两人鼻尖沁着薄汗,眼睛却亮得像浸了水的宝石。
“姨娘……”香杏刚开口禀报。
禾穗已经快步越过她,茜纱裙裾拂过青砖地,腕间银镯撞出一串清脆声响。“春桃姐姐!秀秀姐姐!”她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雀跃,“可算把你们盼来啦!”
二人忙不迭屈膝福礼,同声唤“姨娘“,春桃直起腰时眼波流转,鸦羽似的睫毛忽闪间,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禾穗一眼瞥见她俩额头上的汗珠,发梢都被汗黏在脸颊上,忙不迭伸手虚扶,将人往屋里让。
堂中铜炉里的沉水香正浮着轻烟,两道身影刚跨过门槛,便敛袖俯身:“拜见世子。”
宋怀谦斜倚在榻上,指尖漫不经心捻起白瓷碟中一粒葡萄,他漫应一声:“既回了府,便把差事当仔细些,莫叫你们姨娘面上无光。”抬眸间,瞥见鬓边汗湿贴住的碎发,他眼尾微挑:“下去安顿吧。”
禾穗闻言即刻趋前,“香杏,先带两位姐姐去西厢房梳洗安置。记着让小厨房送两碗绿豆汤来。”
“哎!“香杏脆生生应罢,便引着两人退了出去。
“过来。”宋怀谦指尖轻叩绣榻边缘。玉骨扇展开时带起一缕沉水香。
檐下铜漏滴答,与廊外蝉鸣交织成韵,倒衬得室内愈发静谧。鎏金兽首香炉中,沉水香化作缭绕的青烟,在雕花窗棂透进的光柱里袅袅升腾,时而幻作游龙,时而散作流云。
禾穗垂眸敛袖,莲步轻移间步摇微颤,“多谢世子。”她在宋怀谦身侧敛裙坐定,袖底暗纹似有若无地掠过绣榻边缘。
宋怀谦指尖摩挲着玉骨扇骨,“檐下铜铃多了易招风,院子里人杂了便生莠。”他忽然抬眸,“管好你房里的人,该教的规矩尽早立清楚,有拿不准的去问你义姐。”,指节抵着眉心缓声道,“罢了,还是问我吧!你义姐那身子骨,还是别劳烦她了。”说罢将扇子往案上一搁。
禾穗垂眸应了声“是”,指尖轻轻绞着帕子角,“春桃姐姐和秀秀姐姐皆是极稳妥的人,断不会乱了府里规矩。”
话音未落便被宋怀谦截断,“称呼得改了。”他叩了叩桌沿,扇面上的墨竹随动作轻颤,“成日里和奴婢'姐姐''妹妹'地叫,像什么样子?”
禾穗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忙应道:“世子教训得是,妾身记下了。”她抬眼偷偷打量宋怀谦的神色,见对方眉峰虽冷,眼底却无厉色,紧绷的指尖才敢松开帕角,掌心已沁出薄汗。
“世子,小厨房那边问是否要摆膳了?”香杏掀着湘妃竹帘去而复返。
“传膳吧!”
不多时,小丫鬟们便提着食盒鱼贯而入。禾穗垂手立在桌旁,瞧着小丫鬟们将青瓷碗碟一一摆开:烩三鲜的奶白汤汁里浮着虾仁瑶柱,糯米藕裹着琥珀色的糖浆,最显眼的是她素日爱吃的蟹粉豆腐,用描金缠枝莲纹的盖碗盛着,碗沿还凝着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