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向禾穗福了福身,喉间动了动,掌心的帕子已绞出细密的湿痕:“多谢姨娘,我方才......实在不是有意用那糖霜厚的茯苓糕敷衍您......”
“我知晓的。”禾穗抬手轻挥,打断了她的话,“秀秀,我心里头向来拿你当亲姐姐待,咱们犯不着如此生分。”
话音未落,春桃已笑着攥住她的手,又将秀秀的手叠上来,三双手交叠处,她指尖轻轻晃了晃:“姨娘如今身份金贵了,却仍是咱们要护着的小妹呀。”少女颊边梨涡盛着笑意,像盛了两勺蜜糖。
秀秀望着三只交握的手,喉间忽然漫过温热的潮意:“是,奴婢们定当护着您......方才是奴婢想左了,无论您是什么身份,始终是咱们放在心尖上的小妹。”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禾穗细腻的手背。
春桃忽然伸手点了点秀秀的额头:“傻秀秀。”她转头望向禾穗,眼尾漾着狡黠笑意,“咱们姨娘便是做了仙女儿,咱们也还是要凑在一处才热闹呢。还记得从前在县府小屋吗?您和秀秀绣着小衣,奴婢偷拿了灶上的桂花糖,被刘婶子追得满院子跑......”
话未说完,三人已相视而笑。记忆里的县府小屋忽然在眼前清晰起来:青砖墙上爬满牵牛花,窗台上摆着秀秀捡来的粗陶罐,里头种着不知从哪儿移栽的凤仙花......
每逢雨后,禾穗总爱蹲在檐下看蜗牛爬墙,春桃把湿发编成麻花辫,秀秀则踮着脚往瓦罐里添水,水珠溅在翠绿襦裙上,像撒了把碎钻。
行至瑞锦阁时,董婉斜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捧着青瓷药碗,碗沿腾起的白雾氤氲了她脸上的胭脂,倒像是笼了层淡粉色的烟霞。
来到瑞锦阁时,董婉斜倚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青瓷药碗,碗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她脸上的胭脂。
“给世子妃请安。”禾穗屈膝行礼,春桃与秀秀俯身叩拜,裙角在青砖上拖出两道细痕。
董婉抬手示意三人起身,目光掠过禾穗面上未褪的桃色,指尖轻轻捏紧了药碗,只觉心口骤然一刺,却仍含笑道:“怎么这般早便过来了?也不知多歇些时候。”
隐晦言辞拂过耳畔,惹得禾穗耳尖泛起薄红。她垂眸盯着着裙上缠枝纹样,“原就该每日晨昏定省的,是义姐体恤,才免去了这些礼数。”
话音未落,忽见帘栊轻晃,顾姨娘扶着赤金缠枝嵌宝步摇款步而入,水红裙裾扫过门槛,恰似晚霞漫过青砖。
“世子妃安。”顾姨娘屈膝行礼,却不待董婉开口便直起身子,指尖拨弄着腕间赤金绞丝镶宝石镯,莲步轻移至禾穗面前,“赵妹妹这称呼可就不妥了,从前你是世子妃义妹,如今既侍候了世子,便该依着规矩改口才是。”她眼尾微挑,唇上点的胭脂艳得惊心。
禾穗垂眸盯着对方裙上的团花蝶纹,那金线绣的蝴蝶正振翅欲飞。忽而抬眼含笑道:“顾姐姐教训得是,姐姐从前在宫里当差,礼数自然是最周全的。”
她目光落在顾姨娘的膝头,顿了顿道,“方才瞧着顾姐姐行礼时膝头只虚虚一蹲便起,莫不是旧年在宫里当值时,站久了落下的腿疾?”眼尾漾起清甜笑意,却似带了针尖儿,“姐姐若是不适,可得早早请府医诊治,别让小疾拖成了重病......”
“你......”顾姨娘脸色骤变,眉峰陡挑间便要发作。
董婉见状轻咳一声,指尖似有若无地叩了叩茶盏:“青岚,去取前儿个世子送来的碧螺春,仔细些沏来。”
顾姨娘狠狠剜了禾穗一眼,却在触及董婉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妾身身子不舒服,先行告退。”
言罢,勉强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水红裙角扫过青砖发出“窸窣“声响,恍若春蛇吐信般蜿蜒摇曳,在廊下明灭的光影里拖出一道艳丽而刺目的阴影。
“你的嘴什么时候也这样利了?”董婉望着顾姨娘消失的背影,忽而指着禾穗笑嗔,“何苦和她一般见识?想来是听说你昨夜侍寝,心里不痛快罢了。”
“姐姐大度,自然不与她计较。”禾穗指尖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那抹绿意衬得肌肤如雪,“可我既是姐姐的义妹,便容不得旁人轻慢,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改口叫姐姐原是该的,与您更亲近些,我心里头还欢喜呢。”她忽然握住董婉的手,腕间玉镯与对方金镯子相触,“又不似她们般......”
“你呀!”董婉被她攥得指尖微疼,却仍笑着用帕子掩了掩唇,“偏生一张嘴比蜜糖还甜。”她反手捏住禾穗的手腕,指腹擦过对方腕间红痕,那是昨夜……她忽而顿住,目光落在案头新换的百合上,“只是往后在府里,说话须得更谨慎些,尤其是涉及敬之的事。”
“姐姐可会不高兴?”禾穗忽然仰头望着她,像只讨要果子的小兽,眸中盛着细碎星光。
董婉指尖一颤,抽回手去拨弄博山炉里的香灰,“嗯......有一点儿酸。”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晚荷香,轻得像片羽毛,“不过你能想开,我总归替你高兴,想来你心里也并非没有敬之,闺房之事有感情总比没感情的好。鱼水之欢......原就该是你情我愿、互相成就的事。”
“姐姐!”禾穗的耳尖瞬间红得要滴血,慌忙用帕子捂住发烫的脸,恨不能将自己藏进青砖缝里。
“无甚好羞臊的,食色性也,原就是人的本性。”董婉笑着替她拨弄被帕子压乱的鬓发,指尖掠过她发烫的耳垂,“只是相处时,总要懂得些进退得分寸。若敬之有什么做得不周之处,你只管大大方方说与他听。”她忽然凑近几分,声音压得轻软,“莫要自己忍着受了委屈,彼此疼惜、两人皆欢愉才是正经。”
帕子后头传来闷闷的“嗯”声,细如春日里振翅的蝴蝶,尾音还带着未褪的羞赧。窗外树影摇曳,将细碎的光斑筛在禾穗蜷起的指尖上,倒像是撒了把碎金箔,映得她耳尖的绯红愈发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