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一会儿便去看看二哥儿,姨娘的产期本就近了,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有的,二郎君别担心。”
春桃话到嘴边,终究没提世子遇险的事,这二郎君不过是半大少年,知晓了也帮不上忙,反倒徒增忧虑。
“有劳姐姐们多费心思照看我姐姐和哥儿,”禾叶搓了搓手,语气里透着如释重负,“既知姐姐安好,我这就回庄子给爹娘报喜去,下午还得赶回营里操练呢!”禾叶说着便要转身去辞行。
既在主院里,自然听说了端王妃晕厥的消息,纵是不便当面辞行,也该去门外走一遭全了礼数,何况还得去董婉那边知会一声。
“二郎君留步,”春桃急忙唤住他,福了福身道,“婢陪您一同去,姨娘早前备下些东西,让您捎回家里呢。”
这边满府的凄惶不提,乾元殿内更是肃杀浸骨。
青花瓷片狼藉满地,王福匍匐在地上,衣襟被茶渍浸透,便是五月天里,那凉意也顺着肌理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们当孤稀罕这皇位?孤的长子、次子、还有云华拿丫头,皆因他的私心葬身。”帝王猛地拂落案上奏章,“父皇从未想过要换掉他,是他自己等不及要铤而走险!”
他突然笑起来,“便是弑兄杀弟,父皇也只是将他圈禁在秦王府,临终前还抓着孤的手,叫孤立誓务必善待他,可是——凭什么?”
“他母妃蘅贵妃宠冠六宫时,便是母后这中宫之主也得处处忍让。”帝王踉跄着站直身,“孤母妃去的那日,父皇带着蘅娘娘在行宫围炉赏梅......”
“孤好恨啊!都是父皇的血脉,父皇的女人,区别怎么能如此大呢?”
“可见老天是长眼的,蘅贵妃当年难产血崩而亡,母后刻意栽培大皇兄,便是父皇护着他又如何,这深宫里的刀光剑影,又岂是能全护得住的?哈哈哈......”帝王突然仰头大笑。
“好一出父子离心啊......不!父皇的心从来便是偏的,大皇兄残了,二皇兄死了,竟都不足以让父皇放弃他......”他说着话身影晃了晃。
“圣上,保重龙体呀!”王福膝行至御座下,额头磕在冰凉的金砖上,“龙体为重啊!圣上——”
“孤竟不知父皇到死都在防着孤,临终前竟把影卫全留给了给了他。这十多年他倒也学聪明了,一直暗中谋划,若不是敬之无意撞见有人私运铁矿,孤还蒙在鼓里。”帝王自顾自说着。
“四年前那场大火,他自己点了火便随祁侍卫逃了,满府上下皆丧生火海。却让天下皆以为是我容不得他......呵呵,孤倒成了不孝不悌之辈......”
“孤连自己何时中毒都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多少人是父皇留给他的人?”帝王惨笑,“孤又何错之有?不过是母妃位份低了些,不过是没讨得父皇欢心......”
“圣上......”王福攥着帝王的衣角,这原是大不敬之罪,可他顾不得了。“您息怒啊!您是先皇亲封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的君主!秦王纵有影卫、有私兵,可天下臣民的心都在您这儿啊!”他抬头时,看见帝王鬓边竟有了白发,
“当年从父皇皇陵归来的路上,他竟敢派死士劫杀孤,是端王叔护着孤......他恨毒了端王叔吧?若不是端王叔拼死护着,这龙椅上坐着的,怕就是他秦王了......”
“可端王叔却因护孤遭了报应,府中王婶本怀着双生子,却在那日后落了红,从此再无所出......连侧妃院里的哥儿,都在一场‘意外’里落水夭折......如今敬之也......”
“他既如此畜生不如,孤便成全他,王福,传孤旨意,命宇将军封锁郢州,掘地三尺也要将秦王找出来!若有包庇者,满门抄斩!”帝王的手掌狠狠拍在案上,“孤要让他知道,当年皇陵前没杀成的人,如今会把他的骨头碾成灰,撒在父皇的陵前!让他父子俩,父慈子孝去吧!”
王福伏地叩首应诺。
天家父不父,兄不兄......早在十余年前便该了断的恩怨,全因先皇偏爱,闹到如今皇室血脉凋零如斯,不知先皇可有半分后悔?大概不会吧,否则怎么会将影卫交给圈禁的人......
外面有怎样的血雨腥风,禾穗一概不知。宋怀谦还是杳无音信,府里隐隐都在传,世子可能没了......那又怎么样呢?不活了?那她的孩子怎么办?
董婉的身子到底是垮了。自禾穗生产次日起,她便瘫在锦被里起不得身。
如今府中琐事暂由张姣姣应着,说是理事,实则不过坐在花梨木椅上听管事嬷嬷们回禀罢了。府里的老嬷嬷们本就熟稔流程,账目采买、下人调度皆有定例,不过是将结果报与她知晓,倒也无需她亲自动手操持。
端王妃已能从喉间缓缓挤出些字句,只是还是起不来身。柳太医在府中盘桓了十余日。
这日诊完脉来到外间,终是隐晦的对张姣姣叹道:“气血瘀阻太深,大抵也就这样了,切忌再受半点刺激,若能静养两三载,或可坐起。”说罢,便提了药箱离开。
福枝追着出去送上诊银,连连道谢:“辛苦柳太医了。”而后目送柳太医拐出院门。
她慢慢回身,明明是暑日正午,毒辣的日头晒得青砖地冒热气,院角开得正盛的石榴花却蔫了花瓣,她望着空荡荡的垂花门,忽然觉得这满院日光都透着股子萧条气。
记得五年前小姐嫁进来时,正是数九寒天,可府里张灯结彩,贺喜的宾客从角门排到大街上。
轿子抬进来时碾得雪地“咯吱”响,世子妃熟稔的游走在女眷宾客席,廊下丫鬟们端着热酒穿梭,铜盆里的炭火噼啪爆着火星......
哪里像现在这样,连风穿过游廊都带着空落落的回响。
不过五年啊......
元宝踮着脚趴在摇篮边,见奶娘哄睡时,小手指偷偷蹭了蹭糖宝粉嫩的脸颊,忽然捂着嘴笑出声。这孩子尚不知府中愁云,不过也无需他现在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