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if线:如果元韫浓难产去世了)
从慕水妃那里离开,元凌云还有些恍惚,她想现在,她应该去岐王府了。
因为元云和自从元韫浓去世之后,就久居白云观,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很少下山。
就算下了山,也是在岐王府不出门。
而元彻回也相当忙碌,所以元凌云在岐王府只见到了外祖父和蕴英姨母。
岐王见到元凌云,除了怜惜爱女唯一留下的孩子,如今唯一的外孙之外,也会触景伤情。
“你像你母亲,眉眼有些像。”岐王的声音低沉沙哑,“陛下把你教得不错,规矩礼数,一丝不错。”
元凌云垂着眼帘,“外祖父,我很像母亲吗?”
“像,但也不是很像。应怜……天资极高,过目成诵。”岐王带了一丝旧日的骄傲,“先生讲过一遍的文章,她便能引经据典,见解常有独到之处,所以我便让她也同她兄长一块去国子监。”
岐王说着,眼神一黯,“只是天生体弱,我和她的母亲,你的外祖母精心养着,汤药不断。稍有不慎,一场风寒就能让她缠绵病榻数月。我遍寻名医……”
那声叹息沉重无比,岐王道:“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天边霞散,掌上珠沉。
才失妻子,又丧爱女。
“凌云。”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元凌云转过头,看到身着劲装的元蕴英负手走进来。
“蕴英姨母。”元凌云喊道。
元蕴英点了点头。
见元蕴英来,岐王便起了身,“既然蕴英来了,那便陪凌云好好聊聊吧。我年纪大了,撑不了那么久,先去歇息了。”
二人看着岐王孤零零的背影。
片刻之后,元蕴英道:“父亲他还是不敢跟你待太久,看见你,他总会想起应怜。”
元蕴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怜惜和一丝追忆的怅惘,“那时候,应怜是父亲最疼惜的孩子,应怜离去,对他打击很大。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
元凌云沉默了。
“姨母……可以跟我讲讲母亲吗?宫里人总是不告诉我。”元凌云道。
“宫里人缄口不言,是因为怕五郎听见了责罚。这么多年下来,应怜的名字都快成了禁忌。”元蕴英嘲讽般弯了弯唇角。
她轻叹一声:“我先前和应怜并不亲昵,后来才好起来。是北凉乱京之前,父亲觉察风雨欲来,将元氏兵符一分为二,一半给了我,一半给了应怜。”
“那时候父亲留下了应怜谈话,我拿着一半的兵符先离开。”元蕴英摊开掌心,那半块虎符静悄悄地待在手里。
她垂着眼睛,“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依旧坐在案几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我的妹妹依然跪坐在那里,一如从前的柔弱,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她从那时候开始,才将元氏的全部联系在一起。
她跟元韫浓是骨血相系的姐妹。
元蕴英苦笑一声:“我怨怪过她的柔弱夺走了父亲的关注,也怜惜过她的柔弱让她缠绵病榻。”
“现在我憎恨她的柔弱。”元蕴英收拢了掌心,将兵符包裹在手里,“因为夺走了她的性命。”
“我甚至怀念起她荡秋千时候无忧无虑的鲜活,使坏时的任性。”元蕴英拍了拍元凌云的脑袋,“你不能辜负她,你一定要很好很好地长大。”
元凌云愈发失去了言语。
在岐王和元蕴英面前,元凌云更加无法说出什么话语,因为是她让她的亲人失去了亲人。
当晚回去,元凌云就做了噩梦。
这回梦里没有母亲,只有一条条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拽着她往深渊里拖。
“还回来,把她还给我……”那些细碎的声音环绕在耳边,令她毛骨悚然。
醒来之后,元凌云想,她应该去问问一直对她避之不及的舅舅。
但元凌云没找到元彻回,只找到了孙鹃纨。
“太女怎么过来了?”孙鹃纨有些诧异,“是来找我的吗?”
孙鹃纨和元凌云关系更近一些,有很多事情,元凌云都会跟孙鹃纨说。
但这回元凌云摇了摇头,“我来找舅父的。”
“你舅父忙得不可开交,找他可不是什么易事,你找他做什么?”孙鹃纨问。
元凌云抿了抿唇,“我想问他一些有关于母亲的事情。”
孙鹃纨罕见地沉默了片刻,“他恐怕不会回答你,有些事情你或许在问完你舅父之后,问你的父皇,才会得到答案。”
“我会那么做的。”元凌云点了点头。
孙鹃纨顿了顿,“你或许只是道听途说,但那会你的母后远比你的父皇更铁血手腕,也更果决。”
元凌云仰起脸,“母后很强势吗?”
“倒不如说她是个有些疯的女子吧。”孙鹃纨笑了笑,“雷厉风行,赏罚分明,朝堂上下气象为之一新。殿下待人宽严相济,体恤底下人,我们这些女官都喜欢她。”
她伸手摸了摸元凌云的小脸,“我跟她初见,她就是顶着像你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叫你小满姑姑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
元凌云眼睛里都闪着光芒,“母亲那么厉害。”
“是啊,那会你父皇都听你母后的,唯命是从。我们也都听你母后的。”孙鹃纨笑。
裴九面色凝重地走过来,“别跟太女说那么多。”
孙鹃纨的神色淡了几分,“太女迟早会知道的,只要她去问陛下,陛下绝对会托盘而出,把殿下的事情全部告诉太女。”
“那你现在也不能说。”裴九道。
孙鹃纨不在理他,而是轻声对元凌云道:“如果太女想去问你舅父,我建议你明日早朝后去堵他。”
元凌云严肃地点了点头。
但元凌云在宫门口依然没堵到元彻回,反而等来了下朝的郑女幼。
郑女幼惊异地看着一脸严肃地站在宫门口的元凌云,“凌云,你在这等谁呢?”
“我等舅父。”元凌云一板一眼道。
“元彻回?他今日从西门走的,他有别的任务。”郑女幼回答道。
扑了个空的元凌云相当郁闷,“我是想问问舅父有关于母亲的事情。”
“应怜……”郑女幼的目光一下子飘忽远了,“她是我见过最好的主公,最特别的人。”
她轻声开口:“我这个女官,还是在她帮忙下当上的。当时绮阁不封女学士,是因为她,我才能修国史。”
“她总能拔得头筹,那时有多少人的目光追随着她啊,无论男女。”郑女幼叹息,惋惜,“可惜……”
郑女幼总觉得元韫浓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终究是造化弄人。”
她痛惜元韫浓,目光落在元凌云脸上时,有瞬间的怔忪和深切的悲伤。
“凌云若是想找元彻回的话,那得去岐王府门前堵他。我估摸着他那事办完回府,差不多得是酉时吧。”郑女幼道。
她又顿了顿,道:“但我不建议你找他,凌云。当初应怜三个兄弟姐妹里,元彻回和她最亲赖。他既然怨怪裴令仪,就不可能不责怪你。”
元凌云点了点头,谢过了郑女幼。
元凌云基本上没见过元彻回几面。
元彻回与妹夫裴令仪的关系因妹妹的早逝而降至冰点,除了公务,几乎是断绝往来。
元凌云对元彻回唯一的印象,是某年节下,裴令仪前往岐王府庆贺。
元韫浓虽然不在了,但是孝道上裴令仪都在做。
而那一日,元彻回回到家门前,远远地在岐王府大门外冷着脸递上贺礼,连家里的门槛都没踏进一步就走了。
那一日元彻回都没回来。
这回也一样,元彻回骑马远远看见了元凌云,调头就走。
元凌云反应迅速,拦住了正准备牵马离去的元彻回。
“舅父!”她急切道。
元彻回骤然转身,看到那张肖似元韫浓的脸,高大的身躯猛地僵住,眼中先是震惊,随即涌上痛楚和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
“我……我是元凌云,舅父。”元凌云仰着头,逐渐平静了下来,“我想问一些有关于母亲的事情,我想了解她。”
元彻回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却沉默着。
在元凌云以为他会像裴令仪一样冰冷地呵斥她离开时,他忽然嗤笑一声。
笑声无尽苍凉,元彻回道:“你跟她真不像,除了脸以外,没有一处像的。”
“她跟你小时候也不像,她小时候会趴在父母亲怀里撒娇,会抱着我的腿不让我去上学。”元彻回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但她最会卖乖,闯了祸都是我替她领家法。”
他声音愈轻:“她及笄那一日,真漂亮啊,像个小观音。百花冠,百花裙,我和她的姐妹也给她打了一把发笄。我还说要给她做条百鸟裙,百兽裙。”
元彻回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元凌云的脸,讽刺道:“我早就提醒过应怜,应该离裴令仪远点的。她每次碰上裴令仪都没有好事,饲养野狗会咬伤她尊贵的手。”
他俯下身,凑近元凌云,声音压得极低:“但是她不听我的,看看,结果变成了这样。”
“你的那位好父亲,包括你,都是从我们手里夺走她的人。”元彻回直起身,不再看元凌云煞白的小脸,如同宣判。
他很早就该阻止元韫浓的,因为明明那些梦境都已经预示了一个又一个不美满甚至于惨烈的结局,他却还是痴心妄想一个好结果。
明明美满已经触手可及,走了那么远,闯了那么多关,却因为裴令仪和元凌云,一切都崩塌了。
他知道他或许不应该怪裴令仪和元凌云,因为这不是他们能选的。
但是他无法做到不去怪他们。
因为不仅是裴令仪失去了妻子,元凌云失去了母亲。
他们也失去了女儿,失去了姐妹。
那个曾经抱着他腿笑闹的小妹妹,就因此丧命。
“裴令仪痛苦?他就该那么痛苦,因为这一切都怪他。”说罢,他再也不看元凌云一眼,调转马头。
骏马嘶鸣着冲了出去,元凌云僵立在原地,如遭雷劈。
元彻回的话连同被马蹄席卷起来的烟尘一起,呛得她肺腑生疼。
无数个碎片,带着截然不同的色彩和温度,在拼凑出元韫浓复杂而真实的模样。
她有她的热烈,她的叛逆,她的冷漠,她的美好。她也有她的挣扎,她的妥协,她的痛苦,她的消亡。
元凌云站在原地,风吹乱了她的额发,带来远处喧嚣的人声马嘶。
直面到真实的恨意和怨怼,元凌云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