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
傅家祠堂。
远远看进去,乌泱泱的一片。
成国公跟着太祖打天下,自开国便立府,瞧着活人少,牌位可不少。
傅稹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大夫人和三夫人,傅裕站在第三排。
众人等着傅稹上头香。
柳管家双手奉香,至傅稹面前。
傅稹却不接,扭头朝远在祠堂外角落里猫着的人,大声喊道:“司蕴!进来!”
这一声不大不小,足够众人听到,他们齐齐望向司蕴。
司蕴叫苦不迭,她不懂傅稹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她埋头上前,取了三支香。
“大胆!自小教你的规矩,你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柳管家急眼,呵斥一声,“身带晦气之人,不得进祠堂,还不快滚出去?”
说话间,忙去瞅大夫人的脸色。
大夫人忌讳之事众多,金瓯院里挑选下人,都要先看八字。
那些命不好的,八字克人的,大夫人多看一眼都要发怒。
要不是因为司蕴是个例外,早被赶出府外去。
“父母早亡,也叫晦气?”傅稹扯着司蕴,不让走,大笑道,“那咱们这一家子,哪个不晦气?”
柳管家低着头,不敢言语。
“傅稹,你离京多年,对府中事务不熟悉!祭祀上香,乃是告慰祖先,容不得半点差池!命中带煞之人,会带坏府中风水!”
大夫人的目光,似寒冰利剑一样,落在司蕴身上。
“母亲,您应该最清楚不过,这全府上下,最晦气的人是您的亲儿子!照您这般说,我不配告慰祖先?”
到这,司蕴总算是明白了点什么。
傅稹可真是一点气受不得,连带着从小受的气,搁这撒来了,还要拉着她垫背。
告不告慰傅家的祖先,关她鸟事?
“二哥,你这话不对!咱们是主子,祠堂供奉的是傅家的祖先,那外姓的下人,怎能跟你比?”傅裕插了一句嘴。
往年祭祀,司蕴总被指指点点,是晦气之人,她东躲西藏,任人欺辱,他也心疼来着。
今日傅稹替司蕴出头,就好像自己做不到的事,让别人做了,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
“祖父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上万人流的血,才垒起了成国公府的高墙,四弟夜夜笙歌时,可想起过那些为成国公府拼了命的将士?他的死,竟让他的女儿在你眼里,成了晦气的下人!”
方才,傅稹对大夫人说话还算客气,眼下怒斥傅裕的模样,丝毫没留脸面。
傅裕脸色青红相接,一时不敢回话。
满堂俱噤。
傅稹尤不解气,指着傅裕的鼻子,骂道:“你不如在祖父面前,在你早亡的父亲面前,再说一遍,那些死去的英魂,哪里晦气?坏的风水,难不成是害你终日流连烟花之地?”
“你!”傅裕气极。
“好好过个节,闹成这样!”傅稹又斥傅裕一句。
听傅稹如此倒打一耙的训斥,傅裕气到爆炸,又完全被傅稹的气场镇住,只能委屈的低声说:“分明是二哥挑事,怎么还骂上我了?
“都是父亲早亡的晦气之人,怕什么晦气?四弟若是怕成这样,不如出去晒晒太阳,去去霉,等我上完香走了,你再进来?”
“好!走就走!”
傅裕负气,离开祠堂。
莫名其妙!
他就发个牢骚,敲打一下司蕴,被当众骂成筛子。
“裕儿!”三夫人低叹一声,跟着出去。
“既如此,众人先到外头,等国公爷上完香吧!”大夫人紧随其后。
很快,一个接着一个,祠堂里的人全走空,只余下司蕴和傅稹。
公然带头落自己儿子的脸面,真是闻所未闻。
“愣什么?拿香!”傅稹提醒司蕴。
司蕴赶忙举香上前,傅稹三拜九叩,行了礼。
最后,单独又要了三根香,走到角落的神龛,又走了一遍礼。
司蕴第一回来祠堂,有些好奇这单独的神龛中,供奉的牌位是何人?
她端详了好一会儿。
傅芝恩?
是传说中傅家长女,赫赫有名的女将军,辅佐皇上登基,一生未婚,二十多年前,战死在边关。
傅稹的亲姑姑。
“走了。省得又让人说你晦气!”
傅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司蕴思绪回笼,一扭头傅稹已走出祠堂,她快步追上。
“爷,你为何单独拜你姑姑?”
司蕴想不通,傅稹拜傅家祖先,那么多个牌位,他拜一次就结束。
但却要礼节郑重的,单独祭拜傅芝恩。
“姑姑未婚便战死,不能迁入祖坟,我祖父疼爱她,不忍见她成无主孤坟,所以造了个神龛,让我必须每年祭拜,为她延续香火!”
傅稹解释完,又补了一句:“只有我!”
听此,司蕴大受震撼。
那般厉害的奇女子,因为没嫁人,死后都要成为无主孤坟,若不是有个疼爱她的父亲,她早就被遗忘在世间。
“晚上家宴,想必你也不能上桌!”傅稹叹息。
虽然闹了一场,可以使一些下人不敢再欺辱司蕴,但对大夫人和三夫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大夫人对他这个亲儿子,都冷淡至极,更何况是他身边的人,她的眼里,只有阮知意。
“我习惯了,其实爷不必如此为我!”
司蕴很不识好歹吧?
傅稹待她好,不是一般的好,她不是感受不到,但她一点也不感动。
男人对女人好,必有所图,有的图权,有的图财,有的图色。
她这样的人,对傅稹来说,也就剩一个美色,尚有的图。
可……以色侍人这一步,她上辈子走过了,很惨痛!
这辈子别说做妾,连男人都不想嫁,情愿做那无主孤坟的孤魂野鬼,也好过在深宅,守着一个男人过苦日子。
所以,她才希望他也能够安守本分。
“也不算为你,是我多年来的怨忿!”傅稹眉眼淡淡的,停顿片刻,才道,“晚上,你随我入宫赴宴!”
“宫宴?我还没吃过!”司蕴掩去眸中底色,眉眼带笑。
傅稹垂眼笑道:“不能带人进宫,你可以皇城门口等着我,我会第一个出来,然后带你去街上,吃你没吃过的!”
司蕴失望至极:“街上有爷没吃过的,就没有我没吃过的!”
“口气这般大!”傅稹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