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琛站在岩石凹陷的边缘，目光如炬，死死锁定下游方向。那几道阴冷晦涩的气息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如同黑夜中悄然滑行的毒蛇，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秩序感”——那不是混乱的杀戮欲望，而是精确、冰冷、如同执行某种既定程序般的杀意。
楚瑶脸色煞白，抱着溯影镜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雷朔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林琛按回原地。
“别动。”林琛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的伤势承受不住任何战斗。”
“可是……”雷朔眼中闪过不甘。
“没有可是。”林琛打断他，“楚瑶，你带他们退到最里面，用溯影镜布下隐匿结界，能撑多久是多久。”
楚瑶用力点头，她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她迅速取出几枚随身携带的灵石——这是之前从朱雀坊修士身上搜刮的战利品——按照林琛教过的简易阵法，在岩石凹陷最内侧布下了一个粗糙的隐匿结界。光芒微微一闪，将琉璃、苏桃和雷朔的气息尽可能地掩盖起来。
林琛则转过身，独自面向河谷下游。
他的力量只恢复了一成，神魂依旧刺痛，但此刻，他必须站出来。左臂的暗金臂甲微微发热，兵冢空间虽然无法调用大量煞气，但那一丝同源的联系，让他能够感知到某种共鸣——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这河谷本身。
这河谷……似乎并不简单。
他的神念如同最精细的触须，在敌人逼近的同时，也悄然感知着河谷的地脉。浑浊的河水之下，似乎有某种古老的脉络在缓慢流淌，那是被地脉暴动冲击后残存的、微弱却坚韧的地气。而两岸的山石之中，隐隐蕴含着某种庚金之气的残留——这里，在很久以前，或许是一处矿脉，或者……战场？
敌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三道。
都穿着统一的灰黑色长袍，袍身上用暗银色丝线绣着复杂的纹路——那纹路林琛见过，在溯影镜映照出的、关于守墓人的破碎画面中！长袍的兜帽深深遮住面容，只露出下半截苍白的下巴。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提线木偶，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为首一人，身形略显佝偻，手中握着一根看似普通的黑色手杖。手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的、仿佛凝聚了无数冤魂的灰色宝石。
“找到了。”为首者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叛逆者雷朔，以及……意外因素。”
他的目光，穿透河谷的风，精准地落在林琛身上。那目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与计算。
林琛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一缕青金色的混沌灶火悄然燃起，虽然微弱，却散发着不容侵犯的煌煌道韵。
“让开。”为首者再次开口，“交出叛逆者，你可活。”
“若我不让呢？”林琛平静反问。
“则死。”回答简洁明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战斗，爆发！
没有预兆，没有警告。
为首者身后的两名灰袍人，身形同时消失！不是极速移动，而是真正的、如同融入阴影般的消失！
下一瞬，两道灰影如同鬼魅，一左一右出现在林琛身侧！他们手中没有兵器，只有十指指尖延伸出的、半尺长的灰白色骨刺！骨刺上缭绕着浓郁的死亡气息，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嗤嗤声响！
速度快得超越常理！而且，他们的攻击轨迹，完全封锁了林琛所有闪避的空间！
但林琛，根本没有闪避的打算！
“来得好！”
他低喝一声，左臂暗金臂甲光芒暴涨！虽然无法调用兵冢煞气，但臂甲本身的防御符文被激发到极致！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那缕混沌灶火骤然延伸，化作一柄三尺长的青金色火焰之剑！
《兵煞锻神诀》——神念化形，混沌为锋！
“铛！铛！”
两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几乎同时响起！火焰之剑精准无比地格挡住左侧灰袍人的骨刺突袭，暗金臂甲则硬生生扛住了右侧的攻击！巨大的力量让林琛身形一晃，脚下岩石崩裂，但他半步未退！
混沌火焰与死亡骨刺激烈碰撞、湮灭！那灰袍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们的死亡骨刺蕴含的“湮灭”之力，竟无法立刻腐蚀掉这奇异的火焰？
就在这僵持的刹那，林琛眼中厉色一闪！
他根本没有试图与两人角力，而是借着对方攻击的力道，身形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双腿如同弹簧般蹬地，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后退，而是……冲向一直未动的为首者！
擒贼先擒王！
这一下变招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两名灰袍人攻击落空，想要回援，却已慢了一线！
林琛手中的火焰之剑，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青金色流光，直刺为首者的咽喉！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杀，为首者那兜帽下的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动了。
没有闪避，只是缓缓抬起手中的黑色手杖，轻轻向前一点。
动作看似缓慢，却恰到好处地点在了火焰之剑的剑尖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鸣响，仿佛金玉相击，却又带着某种灵魂层面的震颤！
林琛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顺着火焰之剑轰然传来！那不是纯粹的力量冲击，而是某种……规则的压制？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凝固的“死亡”本身！
火焰之剑剧烈震颤，剑身上的混沌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而那股冰冷的力量，则如同潮水般，沿着剑身、手臂，疯狂涌入他的体内，试图冻结他的经脉、凝固他的血液、湮灭他的生机！
“呃……”林琛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疯狂催动混沌鼎碎片，精纯的混沌本源汹涌而出，与那入侵的死亡之力激烈对抗！
“不错的火焰。”为首者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蕴含着一丝‘起源’的意味……可惜，太弱了。”
他手杖轻轻一压。
“咔嚓！”
火焰之剑，竟从中断裂！青金色的火焰四散飞溅，随即被周遭弥漫的死亡气息彻底湮灭！
而那股冰冷的力量，则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撞入林琛体内！
“噗——！”
林琛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河谷的碎石滩上，翻滚了十几圈才勉强停下。他单膝跪地，用暗金臂甲支撑着身体，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仅仅一击！
差距，太大了！
这为首者的实力，远超之前的玄武观金丹修士！甚至……可能已经触摸到了元婴的门槛？而且，他掌握的力量，与寻常修士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加本质、更加接近“规则”的死亡之力！
“林大哥！”岩石凹陷内，楚瑶发出惊呼，想要冲出来，却被雷朔死死拉住。
“别出去！”雷朔低吼道，眼中充满了血丝，“那是‘葬仪官’！守墓人麾下负责‘清理’的葬仪官！你出去只是送死！”
葬仪官？
林琛抹去嘴角的血迹，艰难地抬起头。那名为首者已经缓步走来，另外两名灰袍人如同忠犬，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能接我一杖而不死，你足以自傲了。”葬仪官的声音依旧平静，“现在，让开，或者，死。”
林琛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尽管身体在颤抖，尽管内脏仿佛移位，尽管神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站起来了。
左臂的暗金臂甲，符文再次亮起。这一次，光芒不再炽烈，反而变得内敛、深沉。他闭上眼，心神沉入臂甲内的兵冢空间。
那里，昏黄的戈壁死寂无声。但当他将意念集中在空间中央、那处焦黑的坑洞时，他能感觉到，那株暗金剑叶草，正在微微摇曳。而整个兵冢空间，似乎与他此刻的绝境，产生了某种共鸣。
绝境，死地，不屈战意……
这不正是《兵煞锻神诀》最好的修炼场吗？不正是“渊金”一脉传承的真意所在吗？
“呵……”林琛忽然低笑一声，睁开了眼。
那双眼中，疲惫与痛苦依旧，但最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前所未有的、纯粹而炽烈的火焰！
那不是混沌灶火，也不是兵煞之气。
那是……意志之火！
“我辈修士，逆天而行。”林琛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回荡在河谷之间，“生死之间，方见真我。”
他抬起双手，左手暗金臂甲符文流转，右手虚空一握。
“今日，便以这残躯，砺我锋芒！”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林琛，也非来自葬仪官。
而是来自这河谷本身！
“嗡——！！！”
大地，猛然震动！不是地脉暴动的那种混乱震颤，而是某种古老的、沉睡的脉络，被强烈的意志与战意所引动，发出的……共鸣！
河谷两岸的山石，无数细密的庚金之气从岩石缝隙中渗出，化作点点暗金色的光粒，朝着林琛汇聚而来！浑浊的河水中，那些残存的地气也开始沸腾，化作土黄色的微光，缭绕在他周身！
更令人震惊的是，林琛左臂的暗金臂甲，竟自主脱离了手臂，悬浮于他身前，缓缓旋转！臂甲表面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重组，最终，化作一个复杂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兵戈与战意的——阵图虚影！
那是……“渊金”留下的、与这处古老矿脉（或战场）共鸣的……地脉兵煞阵的残缺阵图！
虽然残缺，虽然微弱，但在此刻，在林琛那绝境中勃发的不屈意志引动下，它苏醒了！
葬仪官第一次停下了脚步，兜帽下的目光，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
“地脉共鸣……残缺阵图……”他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讶异，“你竟能引动此地的古战场遗韵？”
林琛没有回答。
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阵图虚影与周身汇聚的庚金、地气之中。一种明悟，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识海。
《兵煞锻神诀》的真意，不仅是锻魂，更是……以身为兵，以意为煞，引天地兵戈之气，铸我不灭战魂！
“阵起。”
林琛吐出两个字。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地面，无数暗金色的纹路凭空浮现！那是由汇聚而来的庚金之气与地气，结合残缺阵图，临时构成的——微缩兵煞战场！
虽然范围极小，虽然威力远不及完整大阵的万分之一，但此刻，它真实存在！并且，与林琛的意志，完美合一！
葬仪官眼神一冷，不再犹豫。
“杀。”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
身后两名灰袍人，身形再次消失，融入阴影，从两个刁钻的角度，袭向阵中的林琛！
而葬仪官自己，则缓缓举起了黑色手杖。手杖顶端的灰色宝石，绽放出令人心悸的死灰色光芒，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凝练的死亡之力，开始汇聚！
面对两名灰袍人的阴影袭杀，林琛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当那灰白色的骨刺即将触及他身体的瞬间——
“镇。”
林琛嘴唇微启。
微缩兵煞战场之内，那无数暗金色纹路骤然亮起！无形的兵煞威压如同山岳般降临！两名融入阴影的灰袍人，身形竟被硬生生从阴影中“挤”了出来，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就是这一瞬间！
林琛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不再是混沌火焰，而是凝聚了周身所有庚金之气与地气，化作一道暗金与土黄交织的、凝练到极致的——地脉兵煞指！
一指，点向左侧灰袍人的眉心。
“噗。”
轻响声中，那灰袍人的动作彻底僵住。他眉心出现一个细小的孔洞，没有鲜血流出，因为所有的生机，都在那地脉兵煞指蕴含的“破灭”真意下，瞬间湮灭。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软软倒下，化作一具真正的尸体。
另一名灰袍人惊骇欲绝，想要后退，但那兵煞战场的威压如同泥沼，让他举步维艰！
林琛的手指，已经转向了他。
然而，就在这一指即将点出的刹那——
葬仪官的蓄力，完成了。
“寂灭。”
沙哑的声音响起。
黑色手杖顶端的灰色宝石，骤然爆发出吞没一切光线的死灰色光芒！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终结万物生机的灰色光束，无声无息，却快得超越了思维，射向阵中的林琛！
这一击，避无可避！
林琛眼神一厉，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和这残缺阵图的力量，绝对挡不住这真正的“寂灭”一击！
但，他不能退！身后，就是同伴！
千钧一发之际，林琛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放弃了攻击第二名灰袍人，而是将全部的力量，连同那微缩兵煞战场所有的能量，尽数灌注到悬浮于身前的暗金臂甲阵图虚影之中！
阵图虚影光芒大盛，骤然扩张，不再是平面的阵图，而是化作了一个立体的、将他完全笼罩在内的暗金色球形护罩——兵煞御界！
“轰——！！！”
灰色光束，狠狠撞在了暗金色护罩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疯狂湮灭！暗金色护罩剧烈震颤，表面出现无数裂痕，光芒急速黯淡！而灰色光束，也在被不断消耗、削弱！
僵持！生死一线的僵持！
林琛七窍开始渗出鲜血，维持这兵煞御界对抗寂灭光束，对他本就残破的身体和神魂是毁灭性的负担！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模糊，生命在流逝……
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就在护罩即将彻底破碎、灰色光束即将贯穿而入的刹那——
岩石凹陷内，一直昏迷的苏桃，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中，不再是空茫，也不是之前的冰冷杀意，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看透了无尽轮回的、悲伤到极致的平静。
她看着河谷中那濒临崩溃的暗金色护罩，看着护罩中那个倔强挺立、七窍流血的身影，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下一刻，她怀中的琵琶，无人拨动，却自行响起。
不是杀伐之音，不是安魂之调。
而是……一段悠远、苍凉、仿佛来自时间尽头的……挽歌。
琴音响起的瞬间，那即将破碎的暗金色护罩，光芒骤然一凝！
而葬仪官那灰色的寂灭光束，仿佛遭遇了某种无形之墙，竟……微微偏转了一寸！
就是这一寸之差！
“嗤——！”
灰色光束擦着暗金色护罩的边缘掠过，射入后方的山壁，留下一个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的孔洞，其中一切生机尽数湮灭。
而林琛的兵煞御界，也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他单膝跪地，用暗金臂甲勉强支撑着身体，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意识已经处于半昏迷的边缘。
但，他活下来了。
葬仪官第一次，真正地，愣住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岩石凹陷的方向，看向那个抱着琵琶、眼神悲伤平静的白衣女子。
“时光……的挽歌……”他沙哑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那是……惊骇？
“撤。”
没有任何犹豫，葬仪官果断下令。他深深看了一眼苏桃，又看了一眼濒死的林琛，转身，带着仅存的那名灰袍人，化作两道灰影，迅速消失在河谷下游。
他们……竟然退了？
楚瑶和雷朔都愣住了。
河谷中，只剩下林琛粗重的喘息、苏桃那逐渐低微的挽歌琴音，以及河谷潺潺的水流声。
死寂，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死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