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并不长,仅有数十丈,但行走其间,却仿佛穿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两侧白骨墙壁挤压出的空间逼仄压抑,那些空洞的眼窝、张开的颌骨、扭曲的臂骨,在令牌青光的照耀下,投出摇曳诡异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骨粉味和一种陈年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土壤气息。通道地面铺着厚厚的、踩上去绵软无声的灰白色骨尘,每走一步,都带起细小的微尘,在青光中漂浮。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巨大的、半圆形的山谷。谷地直径约有千丈,地面并非裸露的岩石或泥土,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实的、墨绿色的苔藓类植物,踩上去柔软湿润,散发出清新的草木气息,与外界骸骨荒原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谷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祭坛。
祭坛由一种青灰色的巨石砌成,呈三层圆台状,高约三丈,表面刻满了繁复玄奥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淌着淡青色的微光,如同活物的脉络。祭坛最顶端,是一个直径丈许的圆形凹陷,凹陷中心,生长着一株奇特的植物——
那是一株藤蔓,仅有手腕粗细,却晶莹剔透如翡翠,蜿蜒盘旋,扎根在凹陷中央的土壤中。藤蔓上没有叶片,只有九节均匀的茎节,每一节都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青色光华。藤蔓顶端,悬挂着一颗拳头大小、青翠欲滴、表面有天然木纹流转的果实,正是柳青儿令牌中那颗“青木源种”的放大版,或者说,是母体!
此刻,整座祭坛被一层淡青色的光罩笼罩,光罩上流转着无数细小的符文,与祭坛本身的符文呼应,形成强大的守护阵法。这光罩,显然就是避风谷与外界煞气隔绝、维持内部生机的关键。
然而,这光罩正遭受着猛烈的攻击!
祭坛下方,围绕着十名黑袍人。他们全身笼罩在宽大的黑袍中,脸上戴着惨白色的、没有任何五官的面具,只露出两点猩红色的眼眸。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条碗口粗细、通体漆黑的锁链,锁链表面布满细密的倒刺,末端连接着一个狰狞的鬼头钩。此刻,十条锁链如同十条毒蟒,不断抽击、缠绕、穿刺着青色光罩,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能量激荡的波纹。锁链上散发出的阴冷死寂之气,与光罩的青木生机剧烈对抗,不断侵蚀消耗着阵法的力量。
祭坛周围,倒伏着七八具尸体,有男有女,穿着与柳青儿类似的淡青色麻衣,身上布满被锁链洞穿或撕裂的伤口,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墨绿苔藓。还站着抵抗的,只有三人。
一名头发灰白、面容刚毅、嘴角带血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柄木杖,杖头镶嵌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绿色宝石,此刻正不断挥舞,引动祭坛的力量,射出一道道青翠藤蔓虚影,抵挡锁链的攻击。但他显然已到强弩之末,木杖上的宝石光芒黯淡,挥舞的动作也显得迟缓。
一名右臂齐肩而断、仅以布带草草包扎的壮汉,单手挥舞着一把厚重的开山刀,刀身上缠绕着青色的风刃,怒吼着劈砍那些试图绕过藤蔓防御、攻击光罩薄弱处的锁链,却每每被锁链震退,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还有一名老妪,盘膝坐在祭坛第一层台阶上,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在以自身精血和神魂强行维持阵法运转。她身前的石板上,已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父亲!二叔!婆婆!”柳青儿冲出通道,看到眼前惨状,目眦欲裂,悲呼出声。
那中年男子——柳青儿的父亲柳苍——闻声浑身一震,厉喝道:“青儿!你怎么回来了?!快走!”
话音未落,一条漆黑锁链如同毒蛇般,骤然放弃攻击光罩,调转方向,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射柳青儿心口!这一击狠辣刁钻,时机把握极准,正是柳苍分神之际!
“小心!”林琛早有防备,在柳青儿冲出的瞬间就已紧随其后。此刻见锁链袭来,他左臂暗金臂甲光芒爆闪,不闪不避,一拳轰向锁链尖端!
“铛——!”
沉闷如撞钟的巨响在山谷中回荡!林琛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死寂之力,顺着臂甲疯狂涌入经脉,所过之处,灵力运转都为之凝滞!他闷哼一声,脚下地面“咔嚓”裂开数道缝隙,整个人向后滑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那条锁链也被震得倒卷而回,但锁链表面的黑光只是略微黯淡,随即恢复如常。
好诡异的锁链!不仅能腐蚀灵力,似乎对生机之力有极强的克制!
“筑基中期?还有点力气。”那名操控锁链攻击的黑袍人发出一声沙哑怪笑,猩红的眼眸扫过林琛,“不过,闯进这里,是你们最大的错误。”
其余黑袍人的攻击并未停止,依旧有条不紊地消耗着祭坛光罩。为首一名身材格外高大、面具眉心处多了一道血色竖痕的黑袍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老七,处理掉。别耽误正事。”
“是,首领。”被称作老七的黑袍人应了一声,手中锁链再次扬起,这一次,锁链表面黑气翻涌,隐隐凝聚成一个狰狞的鬼首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朝着林琛和柳青儿噬咬而来!威势比之前强了一倍不止!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黑袍人也分出心神,操控锁链,分别袭向紧随林琛冲出的雷朔和苏桃!竟是打算一举将闯入者全部击杀!
“雷兄,苏姑娘,护住楚瑶和琉璃!柳姑娘退后!”林琛疾喝,眼中青金色光芒大盛。他看出来了,这些黑袍人修为普遍在筑基初期到中期,但手中的漆黑锁链极其诡异,不仅能克制木灵生机,对常规灵力也有极强的侵蚀穿透效果,且似乎能吸收攻击力量补充自身!硬拼绝非上策。
雷朔断剑出鞘,暗金色兵煞之气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凝实的剑罡,斩向袭来的锁链!“铛!”剑罡与锁链碰撞,爆出一串火花,锁链被劈得偏移,但剑罡也被黑气侵蚀,迅速黯淡。雷朔感到一股阴寒死气顺着剑身传来,左腿噬雷印一阵躁动,他连忙运转兵煞之气将其逼退。
苏桃五指在琵琶弦上一抹,一道凝练的音波屏障瞬间展开,将她和身后的楚瑶、琉璃护住。锁链撞击在音波屏障上,荡开层层涟漪,却未能突破。但苏桃脸色一白,眉心幽蓝纹路剧烈闪烁——那锁链的黑气,竟能侵蚀音律灵力!
柳青儿虽悲愤,但也知自己修为低微,强行冲上前只会拖累恩人。她含泪退到楚瑶身边,手中令牌青光大盛,注入苏桃的音波屏障中,那青光竟对黑气有一定的净化抵挡之效,让苏桃压力稍减。
林琛面对那鬼首锁链的噬咬,没有硬接。他身形如风中柳絮,倏然向左飘移三尺,险之又险地避开锁链正面冲击,同时右手并指,指尖混沌之力凝聚,却不是攻击锁链,而是凌空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点向锁链中段某个不起眼的、仿佛关节般的衔接处!
“嗤!”
混沌之力如针,精准刺入那衔接处的微小缝隙!那里,正是锁链能量流转的一个节点!
“呃!”黑袍人老七闷哼一声,只觉锁链内运转的死寂之力猛地一滞,鬼首虚影晃动,威力大减。他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这小子,竟然一眼就看出了“幽冥链”的运转节点?
林琛得势不饶人,身法展动,如鬼魅般贴近老七,左拳右指,攻势如狂风暴雨,却并非盲目攻击,每一击都精准地指向锁链挥舞间的能量节点或黑袍人灵力运转的薄弱处!他虽未恢复全部实力,但《五味天书》赋予的对能量流动的敏锐感知和混沌之力包容变化的特性,在此刻发挥了奇效。
老七被这刁钻古怪的打法弄得手忙脚乱,锁链挥舞间破绽渐多。他怒吼一声,猛地将锁链收回,在身前舞成一道黑色屏障,试图逼退林琛。
就在这时,祭坛方向,异变再起!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在激烈的战斗中依然刺耳!
只见祭坛顶端的青色光罩,在十条幽冥链持续不断的侵蚀攻击下,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裂缝从顶端蔓延而下,如同蛛网般迅速扩散!
“阵法要破了!”断臂壮汉目眦欲裂,不顾伤势,挥刀猛劈身前锁链,试图逼退敌人,驰援祭坛。
盘膝老妪更是喷出一口心头精血,喷洒在身前印诀上,血光融入阵法,勉强延缓了裂缝扩散的速度,但她自己已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柳苍木杖高举,绿色宝石爆发出最后的光芒,无数粗壮的藤蔓从祭坛石缝中疯狂长出,纠缠向那些幽冥链,为阵法争取时间。
“垂死挣扎。”黑袍首领终于转过身,面具下的猩红眼眸冰冷无情。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那条比其他人都粗大一圈的幽冥链如同活物般昂起头,链身黑气凝如实质,隐约可见无数怨魂面孔在其中挣扎哀嚎。
“幽冥噬灵·破!”
他低喝一声,粗大锁链化作一道黑色闪电,并非攻击光罩裂缝,而是径直射向祭坛顶端那株晶莹藤蔓——青木源藤!
这一击,狠辣至极!若源藤被毁,祭坛阵法将彻底崩溃,青木源种也可能被污染或掠夺!
“不——!”柳苍、断臂壮汉、老妪、柳青儿同时发出绝望的嘶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比黑色闪电更快!
是林琛!
他在与老七缠斗的间隙,早已将部分心神锁定祭坛方向。当黑袍首领转身抬手的瞬间,他便已预判到对方的意图!
体内混沌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暗金臂甲上的纹路如同燃烧般亮起,双腿猛地蹬地,脚下地面轰然炸开一个浅坑!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青金色的残影,后发先至,竟在黑色锁链击中源藤之前,硬生生拦在了锁链与源藤之间!
“林大哥!”楚瑶失声惊呼。
“林兄!”雷朔目露骇然。
苏桃指尖一颤,琵琶音律都为之走调。
面对那蕴含着筑基后期全力一击、足以蚀穿金铁的幽冥锁链,林琛没有选择格挡或闪避——时间来不及,空间也不允许。
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张开了双臂,胸口空门大开,竟是打算以肉身硬接这恐怖一击!
不,并非完全硬接。
在他胸口檀中穴位置,一点微弱的、却无比纯粹凝练的青金色光芒骤然亮起!那是混沌鼎碎片在他体内显化的虚影,此刻被他以《五味天书》中记载的、近乎自残的秘法强行催动,化作一个微型的、高速旋转的混沌漩涡!
“混沌归元·纳!”
林琛低吼,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噗——!”
粗大的幽冥锁链,狠狠刺入了他胸口那点青金光芒之中!
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也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锁链尖端没入混沌漩涡,如同泥牛入海,竟没有立刻穿透!漩涡疯狂旋转,发出低沉如雷的轰鸣,将锁链上蕴含的恐怖死寂之力拼命吞噬、分解、转化!但那股力量太过庞大暴戾,远远超出了林琛此刻能承受的极限!
“嗤嗤嗤——!”
林琛胸口衣衫瞬间化为飞灰,露出下方皮肤。皮肤表面,以那青金漩涡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道道蛛网般的黑色裂纹,裂纹中不断渗出细密的血珠,随即又被混沌之力蒸干。他整张脸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如虬龙,牙关紧咬,嘴角却依然不可抑制地溢出一缕缕暗红色的鲜血。
他在以自身为容器,强行吸纳、缓冲这致命一击!为身后的青木源藤,争取那一线生机!
“蝼蚁撼树,自取灭亡!”黑袍首领猩红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嘲讽。他手腕一震,更加汹涌澎湃的死寂之力顺着锁链狂涌而出!
“林琛——!”雷朔狂吼,不顾一切地挥剑斩向身前的黑袍人,想要冲过去救援。
苏桃眼中含泪,琵琶弦上音律陡然变得凄厉决绝,无数音刃如同暴雨般射向围攻她的黑袍人。
楚瑶握紧了溯影镜,镜面光芒大盛,却不知该如何相助。
柳青儿早已泪流满面,跪倒在地。
祭坛上,柳苍等人也震撼地看着那以血肉之躯阻挡毁灭的身影。
就在林琛感觉自己的经脉、脏腑都要被那狂暴死寂之力撑爆、混沌漩涡即将崩溃的刹那——
他身后,那株晶莹的青木源藤,似乎感应到了同源的气息(林琛体内的混沌鼎碎片源自灶君,与木灵同属五行生机之道),以及那不惜性命守护的决绝意志,忽然剧烈地摇曳起来!
九节茎节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青光!
顶端那颗青木源种果实,更是脱离藤蔓,化作一道流光,主动投入了林琛胸口那混沌漩涡与幽冥锁链交锋的中心点!
青木源种没入的瞬间,一股磅礴、精纯、充满了无尽生机与滋养之力的木灵本源,如同春回大地的第一场甘霖,轰然注入林琛体内那即将被死寂之力摧毁的平衡点!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简单的能量补充,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源自生命本源的“调和”与“复苏”!
木主生发,主调和,主滋养万物。
青木源种作为这片古老祭坛、甚至可能牵扯更久远传承的核心之物,其蕴含的木灵本源层次极高。此刻,它以自身本源为引,主动融入林琛的混沌漩涡。
混沌之力,本就包容变化,演化五行。此刻得到最精纯的木灵本源注入,那高速旋转、濒临崩溃的漩涡,骤然发生了变化!
漩涡中心,青金色的混沌之光中,迅速晕染开一片浓郁的青翠之色。原本狂暴吞噬、却难以消化死寂之力的混沌漩涡,仿佛被注入了润滑剂和催化剂,旋转更加流畅稳定,对死寂之力的分解转化效率陡然提升数倍!
更奇妙的是,青木本源所过之处,林琛体内被死寂之力侵蚀、即将碎裂的经脉,竟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强化!被冲击震荡的五脏六腑,也得到温润的滋养,痛楚大减。
林琛精神大振!
他福至心灵,立刻运转《五味天书》中关于五行相生、调和平衡的奥义,主动引导这股新生的、融合了混沌特性与青木本源的奇特力量,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运转。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复生木……五行轮转,混沌为基,青木为引——转!”
心中默诵真言,林琛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玄奥的印诀。
顿时,他胸口那青金与翠绿交织的漩涡,旋转速度再次暴涨!体积却反向收缩,变得更加凝练深邃!涌入其中的幽冥死寂之力,如同落入磨盘的豆子,被更加高效地碾碎、分解,其中纯粹的阴性能量被混沌之力吸收转化,而那些充满怨念、暴戾的杂质,则被青木生机之力净化、驱散!
“什么?!”黑袍首领面具下的猩红眼眸首次露出惊愕之色。他感觉到,自己通过幽冥链注入的死寂之力,不但未能摧毁对方,反而如同石沉大海,被一股奇异的力量迅速消融转化!更有一股精纯温和、却坚韧无比的生机之力,反过来沿着锁链,向他侵蚀而来!
那生机之力并不霸道,却如同春风化雨,无孔不入,竟在缓慢瓦解幽冥链中凝聚的怨魂煞气,甚至让他握住锁链的手掌都感到一丝微麻的暖意——这对他这种修炼死寂之道的人来说,是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此子诡异!不能让他继续!”黑袍首领当机立断,猛地抽回锁链。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本命法器被对方的古怪力量污染。
锁链收回,林琛压力骤减,胸口那融合漩涡缓缓停止旋转,最终化作一个青金色中带着翠绿纹路的复杂印记,烙印在他胸口皮肤上,随即隐没不见。那颗青木源种也消失无踪,似乎已完全融入他体内。
林琛踉跄一步,以手撑地,大口喘息,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他真正游走在生死边缘。若非青木源种主动融入相助,若非他临危领悟五行轮转调和之道,此刻恐怕已是一具被死寂之力侵蚀殆尽的干尸。
但危机,并未解除!
黑袍首领收回锁链,并未再亲自出手,而是冷冷下令:“结‘幽冥锁魂阵’,困杀他们!祭坛阵法已破,源种被那小子吞了,直接毁掉源藤,抽取残余本源!”
“是!”
九名黑袍人齐声应和,瞬间放弃对祭坛光罩和柳苍等人的攻击,身形闪动,各自占据特定方位,将林琛五人连同柳苍三人和祭坛,隐隐包围在中心。
他们手中十条幽冥锁链同时扬起,黑气弥漫,相互连接,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覆盖了整个谷地中央区域的黑色巨网!巨网之上,无数怨魂面孔浮现,发出无声的嚎哭,形成强大的精神冲击和煞气压制。网眼之间,黑气如潮水般涌动,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这正是守墓人一脉常用的合击阵法——幽冥锁魂阵!以幽冥链为基,死寂煞气为引,封锁空间,侵蚀神魂,消磨灵力,最终将阵中之人生生困杀、炼化!
阵法一成,谷地内的温度骤降,连那墨绿苔藓都瞬间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原本清新的草木气息被阴冷死寂取代。柳苍、断臂壮汉、老妪本就重伤,此刻被阵法煞气一冲,更是摇摇欲坠。柳青儿修为最低,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无法站立。
雷朔、苏桃、楚瑶也感到灵力运转滞涩,神魂如同被冰冷的手攥住,阵阵发寒。雷朔腿上的噬雷印更是剧烈躁动,黑线蔓延。
林琛强忍虚弱和胸口的灼痛,站起身,目光扫过天空中那张缓缓压下的黑色巨网,大脑飞速运转。
硬闯?阵法已成,空间被封,十名筑基期黑袍人联手维持,以他们目前状态,几乎不可能。
破阵?他对幽冥锁魂阵并不了解,短时间内难以找到阵眼破绽。而且对方不会给他时间慢慢研究。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以力破巧,击溃维持阵法的人!
但对方有十人,且彼此气机相连,攻击一人,便会遭到阵法反噬和其他人合力反击。
除非……能找到他们配合中的瞬间破绽,或者,制造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分散力量的机会!
林琛的目光,投向了祭坛顶端那株因为源种离体而显得有些萎靡、但依旧散发着纯净生机的青木源藤。
源藤是此地木灵生机的核心,也是守墓人欲毁掉的目标。如果源藤出现“异常”,或许能吸引部分注意力,甚至引发阵法内部的能量冲突?
他刚才吸收了青木源种,与源藤有了某种神秘联系。或许可以尝试……
“雷兄,苏姑娘,楚瑶,柳前辈!”林琛快速传音,“待会听我信号,全力攻击你们正前方的黑袍人,不要保留!柳姑娘,将你的令牌给我!”
众人虽不明所以,但此刻已无条件信任林琛。雷朔握紧断剑,兵煞之气开始凝聚。苏桃深吸一口气,琵琶横抱,指尖搭上琴弦。楚瑶将溯影镜对准最近的黑袍人,镜光开始蓄力。柳苍咬牙举起木杖,断臂壮汉单手持刀,老妪也勉强抬起结印的手。
柳青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令牌抛给林琛。
林琛接住令牌,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与源藤同源的气息。他闭上眼睛,将心神沉入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青木本源的混沌印记,同时回忆着《五味天书》中关于“以味通神”、“以意引灵”的记载。
他的“五感通神”异能,目前只初步觉醒了味觉(感知能量本质),但在吸收木魄和源种后,对“木”的感知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此刻,他尝试以那混沌印记为桥,以令牌为引,将自己的“意念”——一种混合了守护意志、五行调和之理的意念——传递向祭坛上的青木源藤。
没有复杂的咒语,也没有绚烂的法术光芒。
林琛只是握着令牌,面向源藤,轻声说了一句话,如同对老友低语:
“青木有灵,生机不绝。以我之念,燃汝残辉——护此净土,绽尔华光。”
话音落下,他胸口那隐没的印记微微发热,一缕极其精纯的、融合了混沌特性与青木生机的气息,顺着令牌,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意念波纹”,悄无声息地荡向源藤。
下一瞬——
“嗡!!!”
祭坛顶端,那株晶莹的源藤,仿佛从沉睡中彻底苏醒!
九节茎节同时迸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翠绿光华!光华冲天而起,竟暂时冲破了黑色巨网的压制,在谷地上空映出一片青翠的虚影!虚影中,仿佛有古老的森林幻象浮现,巨木参天,藤蔓垂地,生机盎然。
紧接着,源藤顶端那原本果实脱落处,一点更加凝聚、宛如实质的青色光点迅速凝聚、膨胀,化作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花蕾缓缓绽放,每一片花瓣都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中心花蕊处,喷薄出浓郁到极致的木灵本源气息,如同浪潮般席卷整个山谷!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维持阵法的黑袍人们心神剧震!
青木源种不是被那小子吞了吗?怎么源藤反而爆发了更强的生机?这不合常理!
尤其是,那绽放的青木本源,对幽冥死寂之气有着天生的克制和净化作用。黑色巨网在这股纯净生机的冲刷下,发出“滋滋”的声响,黑气翻腾,怨魂面孔扭曲消散,阵法的运转出现了明显的滞涩和混乱!
“稳住阵法!先毁源藤!”黑袍首领厉喝,眼中猩红光芒爆闪。他看出这异变是林琛搞的鬼,但源藤此刻爆发的生机太过强烈,若不压制,阵法可能被从内部冲破!
他率先将大部分心神和灵力注入幽冥链,操控着巨网中央最粗壮的一道锁链,化作黑色巨蟒,狠狠噬向那朵绽放的青木之花!
其余黑袍人也纷纷调动力量,加强对源藤的压制和攻击。整个幽冥锁魂阵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向祭坛方向倾斜、集中!
就是现在!
“动手!”
林琛暴喝一声,声震山谷!
早已蓄势待发的雷朔、苏桃、楚瑶、柳苍等人,同时发动了全力一击!
雷朔人剑合一,兵煞剑气凝成一道数丈长的暗金色巨剑虚影,带着斩破一切的锋锐,狠狠劈向正前方那名因阵法力量倾斜而稍显分神的黑袍人!
苏桃五指如幻影般拂过琵琶弦,“七情破煞·悲魂断!”一道混合了极致悲伤意境与净化之力的音波洪流,如同无形的海啸,冲击向她前方的黑袍人!
楚瑶将全部灵力注入溯影镜,镜面光芒凝聚如柱,化作一道炽白的光束,射向另一名黑袍人,光束中隐约有景象碎片闪过,干扰其神魂判断!
柳苍木杖顿地,剩余的所有藤蔓虚影尽数涌出,纠缠向最近的黑袍人。断臂壮汉怒吼着挥刀斩出最后一道风刃。老妪喷出最后一滴精血,化作一个血色符文,印向阵法一角。
林琛自己,则在发出信号的瞬间,将体内刚刚恢复不多的混沌之力尽数灌注双腿,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并非攻击任何黑袍人,而是直扑向——黑袍首领!
擒贼先擒王!只要干扰甚至重创这阵法核心的主持者,整个幽冥锁魂阵的威力将大打折扣!
黑袍首领正全力操控锁链攻击源藤,哪料到林琛在如此虚弱状态下,还敢主动向他发起冲击?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但他毕竟是筑基后期强者,临危不乱,左手依旧维持对锁链的控制,右手则并指如刀,瞬间凝聚起浓郁的黑气,化作一柄漆黑的能量刃,迎着林琛刺来的身影,反手撩斩!
这一记黑刃,看似仓促,却凝聚了他三成修为,阴毒狠辣,专破护体灵力!
林琛不闪不避,眼中只有黑袍首领胸前那随着能量运转而微微起伏的某处——那是对方灵力运转的一个枢纽节点!
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一点混沌与青木交织的光芒凝聚到极致,如同最锋利的钻头,精准无比地点向那处节点!
以点破面!以巧破力!
“噗!”
指尖与黑刃侧面轻轻一触,黑刃竟被那凝聚到极致的穿透力荡开些许!林琛的手指,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黑刃最锋锐处,擦着边缘,狠狠点在了黑袍首领胸口那处节点之上!
“嗤!”
一股混合了混沌分解与青木净化的奇异力量,如同毒针般刺入黑袍首领体内!
“呃啊——!”
黑袍首领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浑身剧震!他只觉一股刁钻古怪的力量瞬间侵入经脉,所过之处,灵力运转陡然变得紊乱滞涩,胸口更是一阵烦闷欲呕,对幽冥链的控制力瞬间大减!
也就在他受创分神的这一刹那——
“轰!”“啊!”“噗!”
数声爆响和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雷朔的巨剑虚影劈中目标,那名黑袍人仓促间以锁链格挡,却被巨剑蕴含的兵煞之气震得手臂断裂,锁链脱手,整个人吐血倒飞,撞塌了一片岩壁!
苏桃的音波洪流冲击下,她的目标黑袍人抱头惨叫,七窍渗出黑血,神魂遭受重创,手中锁链失控乱舞。
楚瑶的镜光虽未能重伤对手,却也令其短暂失神,被柳苍的藤蔓趁机缠住,断臂壮汉的风刃紧随而至,在其胸口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老妪的血色符文印在阵法一角,引发了局部能量反噬,黑气倒卷,让附近两名黑袍人手忙脚乱。
幽冥锁魂阵,瞬间出现了多处破绽!那覆盖天空的黑色巨网剧烈晃动,光芒黯淡,怨魂哀嚎声变得混乱。
“撤!带上伤员!”黑袍首领强压伤势,嘶声下令。他知道,计划已经失败。对方虽然人少,但个个悍不畏死,且有那诡异的小子和爆发后的源藤相助,再缠斗下去,即便能赢,己方也必然损失惨重。最重要的是,青木源种已被那小子融合,毁掉源藤意义大减,而他们的主要任务并非在此死磕。
命令一下,黑袍人训练有素,立刻放弃阵法,两人一组,迅速捞起重伤倒地的同伴(包括被林琛和雷朔击伤的那几个),化为一道道黑烟,朝着谷口通道方向疾退。
黑袍首领深深看了林琛一眼,猩红眼眸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一丝忌惮,随即也化作黑烟,融入撤退的队伍中。
转眼间,十名黑袍人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残留的阴冷死气。
危机,暂时解除了。
随着黑袍人退走,谷地内压抑的死寂之气缓缓消散。祭坛顶端,那朵绽放的青木之花光华渐敛,重新缩回花蕾,最后化作一点微光,没入源藤之中。源藤也恢复了平静,只是光华比之前更加内敛晶莹,似乎经历了一番淬炼。
笼罩山谷的幽冥锁魂阵彻底消散,天空重新被三座骨山围出的灰暗天光填满。
“噗通!”“噗通!”
柳苍、断臂壮汉、老妪几乎同时力竭倒地,大口喘息,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悲恸——为死去的族人。
柳青儿哭喊着扑到父亲身边,手忙脚乱地拿出丹药喂服。
雷朔以剑拄地,脸色苍白,左腿噬雷印因为刚才强行爆发而黑气蔓延,痛得他额头冷汗涔涔。苏桃收起琵琶,身形微晃,眉心幽蓝纹路光芒微弱,显然消耗过度且反噬不轻。楚瑶更是直接瘫坐在地,溯影镜都差点脱手。
林琛的情况最为糟糕。
他先是强行吸收幽冥锁链攻击,经脉脏腑受损,接着又冒险引导源藤爆发、突袭黑袍首领,几乎榨干了最后一丝力量。此刻黑袍人退走,紧绷的神经一松,顿时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身体软软向后倒去。
“林大哥!”
“林兄!”
楚瑶和雷朔惊呼,挣扎着想要上前搀扶。
一道青翠的光带却比他们更快,从祭坛顶端延伸而下,轻柔地托住了林琛倒下的身体,缓缓将其放平在地面柔软的苔藓上。光带末端,源藤的一片晶莹叶子轻轻拂过林琛满是血污和冷汗的脸颊,洒落点点充满生机的青色光粒。
光粒融入林琛皮肤,他痛苦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源藤……在帮他?”柳青儿惊讶地抬头。
柳苍在女儿的搀扶下勉强坐起,看着祭坛方向,又看看昏迷的林琛,苍老的眼中满是复杂:“青木源种已与他融合,他与源藤,如今可算同源一体。源藤这是在以自身残余的本源温养他……只是,经此一事,源藤损耗极大,恐怕需要漫长岁月才能恢复。”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沉。林琛的伤势,显然不是简单温养就能立刻恢复的。
“父亲,我们现在怎么办?守墓人虽然退走,但可能会卷土重来……”柳青儿忧心忡忡。
柳苍看向山谷入口方向,又看看昏迷的林琛、重伤的同伴、以及死去的族人尸体,长叹一声:“此地已不安全。守墓人既然盯上了祭坛和源种,一次失败,必然会有下次。而且‘骨婆婆’的势力或许也会被惊动……”
他挣扎着站起身,对雷朔、苏桃等人拱手:“多谢诸位恩公仗义相助,救我族于危难。大恩不言谢,但我等如今自身难保,恐怕无法好好招待诸位,反而可能连累诸位……”
雷朔摆手打断:“柳前辈不必多说。守墓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林兄为救你们而重伤,我们岂能弃之不顾?只是眼下,确实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大家疗伤恢复。”
苏桃也轻声道:“林大哥伤势很重,需要安静调养,最好能有木灵之气浓郁之地辅助。”
柳苍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如此……诸位若不嫌弃,可随我等前往我族真正的‘祖地’。”
“真正的祖地?”柳青儿也是一愣。
“嗯。”柳苍点头,目光望向祭坛后方,那三座白骨山峦最深处,“这避风谷,只是我族世代守护祭坛的外围据点。真正的祖地,在骨山之后,一处更为隐秘的‘青木洞天’之中。那里木灵之气远比此地浓郁,且有先祖留下的完整阵法守护,更为安全。只是……通往洞天的‘古木径’已有百年未开启,不知是否畅通,且需要特定的血脉和信物才能打开。”
“血脉和信物?”雷朔看向柳青儿手中的令牌,那令牌在之前的战斗中已黯淡无光。
“令牌只是钥匙之一。”柳苍看向昏迷的林琛,“真正的‘信物’,是青木源种。如今源种与这位小友融合,他或许就是开启古木径的关键……”
众人目光都落在昏迷的林琛身上。
就在这时,林琛背后,一直昏迷的琉璃,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眉心那寂灭烙印周围的青色光丝,仿佛受到了谷地内浓郁木灵之气的刺激,突然变得活跃起来,如同细小的藤蔓,缓缓向着烙印中心蔓延,与那黑色的裂痕相互纠缠、对抗。
琉璃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楚瑶第一个发现,惊喜道:“琉璃姐姐……好像要醒了!”
众人连忙围拢过去。
只见琉璃眼皮微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清澈,纯净,却带着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淡淡茫然与疲惫。瞳孔深处,隐约可见青、黄、蓝三色光华流转,对应着已归位的水、土、木三魄。
她首先看到的,是近在咫尺、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林琛。
琉璃的眼中,那丝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担忧与……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她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轻轻抚上林琛满是血污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周围陌生又关切的面孔,看向这片狼藉而充满生机的山谷,看向那座古老的祭坛和晶莹的源藤。
最后,她的目光,与柳苍复杂的眼神对上。
一个苍老疲惫,一个初醒茫然。
片刻的沉默后,琉璃嘴唇微动,发出一丝沙哑干涩、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这里……是‘青木灵祀’之地?”
柳苍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青木灵祀!这是族中最古老的典籍里,对这座祭坛和源藤的原始称谓!早已失传,连柳青儿这一代都未必知晓!
这个昏迷许久、刚刚苏醒的姑娘,怎么会知道?!
琉璃没有理会柳苍的震惊,她只是低下头,再次看向林琛,看着他胸口那隐约浮现的青金翠绿印记,眼中闪过一丝恍然、痛惜,以及更加坚定的温柔。
她将林琛的手轻轻握住,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和温热的体温。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柳苍,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带我们去‘青木洞天’。”
“我知道路。”
“而且,他……需要那里的‘万载青霖’来疗伤。”
话音落下,满场皆寂。
只有祭坛上的源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摇曳,洒落一片青辉,轻轻笼罩在琉璃和林琛身上。
风从骨山缝隙间穿过,呜咽声中,仿佛夹杂着一声悠远的、来自时光深处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