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勒福古堡在血色月光下呼吸。
我站在铁门前,比起两周前,古堡的外观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石墙上爬满了暗红色的藤蔓,近看才发现那是凝结的血丝;窗户像一双双半闭的眼睛,随着我的移动微微颤动;古堡尖顶刺向天空,如同一把准备献祭的匕首。
铁门自动打开了,发出骨骼摩擦般的吱呀声。我深吸一口气,握紧藏在袖中的银刀,踏入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庭院里的雕像全部转向大门方向,它们的大理石面容扭曲成痛苦的表情。喷泉不再喷水,而是涌出浓稠的暗红色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最令人不安的是,地面上没有影子——即使月光如此明亮,我的脚下依然是一片虚无。
\"艾琳姑姑!\"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古堡高处传来。
我抬头,看到西翼一扇窗户后,索菲苍白的小脸紧贴着玻璃。她的金发——我们家族标志性的金发——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还没等我回应,一只苍白的手就从后面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入黑暗。
\"索菲!\"我冲向古堡正门,却在台阶上绊了一下。低头看去,石阶上浮现出无数手印,像是曾有许多人在这里挣扎着想要逃离。
大门敞开着,里面不再是记忆中的昏暗大厅,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镜厅——数十面古董镜子以奇怪的角度摆放,构成一个令人眩晕的迷宫。每面镜子都映出我的影像,但那些\"我\"动作并不同步: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冷笑,还有一个用手指缓缓划过脖子...
\"欢迎回家,被选中者。\"
莱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我转身,看到他站在最大的那面镀金镜子前,身穿华丽的复古礼服,胸前别着一朵新鲜的白玫瑰——花瓣边缘已经开始发黄。他的面容比上次见面更加年轻,黑发中的银丝消失了,只有眼睛依然古老得可怕。
\"放了索菲。\"我声音嘶哑,\"她与你们的诅咒无关。\"
莱昂笑了,那笑声让镜子表面泛起涟漪。\"无关?亲爱的艾琳,正是你们家族的血唤醒了沉睡的诅咒。\"他优雅地挥了挥手,一面镜子突然变得透明,显出后面被铁链锁住的索菲,\"看看她的头发,和画像里的阿德莱德一模一样。\"
我向索菲冲去,却被无形的力量弹开。莱昂摇摇头,像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你以为阿德莱德是随机选择的?不,她是被特意挑选的祭品——一个古老女巫家族的最后血脉。她的先祖曾试图消灭我们,结果反而被我们吞噬。\"莱昂的手指轻抚镜面,索菲在镜后无声地尖叫,\"三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等待她的血裔再次踏入古堡。而你,艾琳·韦伯,是阿德莱德的直系后裔。\"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母亲确实提过我们家族有法国血统,但从未说过具体来历...
\"撒谎!\"我咬牙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阿德莱德的灵魂会帮我?\"
莱昂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因为那个愚蠢的女人即使死后也不安分。\"他猛地击掌,所有镜子同时转向,映出同一个画面——阿德莱德被锁在柱子上的场景,\"她本该成为最强大的守护者,却用最后的力量保护腹中的孩子逃离古堡。\"
我的血液凝固了。阿德莱德怀孕了?那么她的孩子...
\"没错,\"莱昂的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你体内流淌着背叛者的血。这就是为什么你能听到她们的呼唤,为什么古堡选择了你。\"
就在这时,我手臂上的印记突然灼烧般疼痛起来。所有的镜中影像同时伸出手,指向大厅后方的一扇小门。莱昂怒吼一声,镜子立刻恢复原状,但已经太迟——我看到了他们指引的方向。
我假装踉跄后退,实则向那扇门移动。\"即使如此,你也不会得逞。玛尔塔告诉了我摧毁你的方法。\"
莱昂大笑,笑声让古堡的墙壁渗出鲜血。\"那个半成品?她只知道皮毛。\"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每一面镜子中,步步逼近,\"要完成转化仪式,我们需要两样东西:被选中者的自愿同意...或者一个血亲的灵魂作为替代。\"
他的目光投向镜后的索菲,意图再明显不过。
\"你休想!\"我拔出银刀冲向主镜。刀尖接触镜面的瞬间,整个镜厅响起玻璃碎裂的尖啸,所有镜子同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莱昂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这个小蠢货!知道你在破坏什么吗?维勒福家族守护了六个世纪的伟大传承!\"
\"是六个世纪的谋杀!\"我转向锁着索菲的镜子,举起银刀。
莱昂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速度快得不似人类。他冰冷的手指掐住我的喉咙,将我提起。\"既然你拒绝自愿成为守护者,那就看着小索菲代替你吧。她的血足够纯净,可以维持我至少五十年。\"
我挣扎着,视线因缺氧而模糊。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边缘,一阵熟悉的低语在耳边响起:\"mater sanguinem vocat, sed filia liberat...\"
母亲呼唤鲜血,但女儿带来自由。
我用最后的力气将银刀刺向莱昂的眼睛。他尖叫着松开手,右眼涌出黑色的粘稠液体。我跌落在地,大口喘息,看到所有镜子的裂缝中开始渗出鲜血。
\"你做了什么?\"莱昂捂住受伤的眼睛,黑血从指缝间涌出,\"那把刀是——\"
\"阿德莱德的结婚礼物,\"我咳嗽着站起来,\"你亲自送给她的,记得吗?刀柄上刻着你们家族的座右铭,但被你忽略了后半句——'Non est vivere sed valere vita est'。\"
生命不在于活着,而在于有价值地活着。
莱昂的脸开始变化,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的声音突然分裂成两个:\"愚蠢的女孩...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我已经活了几十个躯体...\"
\"但你从未真正活过。\"我直视他完好的那只眼睛,看到里面有个更古老、更黑暗的东西在蠕动,\"你只是个寄生在维勒福家族身上的怪物。\"
古堡突然剧烈震动,墙壁上的画像纷纷坠落。锁着索菲的镜子裂开一道缝隙,小女孩虚弱地伸出手。我冲向镜子,用银刀猛击裂缝。
\"不!\"莱昂——或者说占据莱昂身体的东西——发出非人的咆哮。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腐朽的真实面目:一个由无数人脸组成的恐怖集合体,每张脸都在无声尖叫。
镜子终于破碎,我抱出索菲,她浑身冰冷但还有呼吸。我将玛尔塔给的小瓶塞进她手中:\"拿好这个,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放手。\"
身后,那个自称莱昂的怪物正在膨胀,吸收镜厅里所有的阴影和鲜血。天花板坍塌,月光直接照射进来——血红色的满月,如同古堡上方悬浮的一只巨眼。
\"艾琳...\"索菲虚弱地睁开眼睛,\"墙里有好多阿姨在哭...\"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破碎的墙壁中露出无数女性遗骸,她们被以跪拜的姿势砌在墙内,空洞的眼窝全部望向大厅中央。最靠近我们的一具遗骸脖子上还挂着残破的婚纱,手指骨紧握着一枚银戒指——阿德莱德。
低语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模糊的杂音,而是清晰的合唱:\"Veni, libera nos...\"
来吧,解救我们。
我明白了自己必须做什么。
将索菲藏在一张翻倒的桌子后,我走向大厅中央,站在血月正下方。那个由无数人脸组成的怪物蠕动着向我逼近,每一张嘴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加入我们...成为永恒...\"
\"我拒绝。\"我举起银刀,对准自己的左手掌心,\"但我自愿成为通道。\"
刀锋划破手掌,鲜血滴落在地面的五角星图案上——这个符号一直隐藏在大厅地毯下,现在被血液激活,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阿德莱德!\"我大喊,\"以血唤血,以魂换魂!\"
墙壁中的遗骸同时发出刺目的白光。阿德莱德的骷髅缓缓站起,血肉如倒放的影片般重新覆盖骨骼。当她睁开眼睛时,我看到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灰绿色眼眸。
\"终于...\"她的声音像是千百个回声的集合,\"被选中者自愿开启了门。\"
其他遗骸也纷纷站起,每一个都是不同时代的女性,每一个都带着被背叛的痛苦和愤怒。她们环绕着那个人脸怪物,开始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吟唱。
怪物发出痛苦的嚎叫,试图逃离,但被白光构成的锁链束缚。阿德莱德走向我,冰冷的手轻抚我的脸颊。
\"要彻底消灭它,需要牺牲,\"她的眼中流下血泪,\"我的血脉必须有人自愿承载所有守护者的痛苦,将它们转化为净化之力。\"
我看向躲在桌下的索菲,小女孩惊恐的眼睛里映出血色月光。没有犹豫,我点头:\"怎么做?\"
阿德莱德指向我手中的银刀:\"用这个刺入它的心脏,同时刺入你自己的。我们的血将完成最后的仪式。\"
怪物挣扎得更猛烈了,白光锁链一根根断裂。没有时间思考,我冲向那个扭曲的集合体,银刀高举。就在刀尖即将接触它中央那颗跳动的黑色心脏时,怪物突然裂开一张巨口:
\"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阿德莱德!\"
幻象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不是莱昂杀死了阿德莱德,而是阿德莱德自愿献祭,为了获得永生之力。她才是最初的邪灵,维勒福家族只是她的容器...
幻象与真相在我脑中交战,银刀悬在半空。就在这时,索菲从藏身处跑出来,小手紧握着那个小瓶。
\"姑姑!接着!\"
她将瓶子抛向我。我接住的瞬间,瓶中的液体——玛尔塔的血——透过玻璃灼烧我的手掌。幻象如烟雾般消散,我看到了真相:阿德莱德确实是女巫,但她是为了封印一个更古老的邪恶而自愿被杀的。那个邪恶欺骗了莱昂,扭曲了整个维勒福家族。
\"谎言终结于此!\"我将银刀狠狠刺入黑色心脏,同时反转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
剧痛中,我看到阿德莱德和其他灵魂化作白光涌入刀身。银刀成了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所有被囚禁的痛苦、愤怒和悲伤都通过我的身体转化为净化之力。
怪物发出最后的尖叫,开始分崩离析。每张人脸都变回原本的样子,在消散前露出解脱的表情。最后消失的是莱昂——或者说皮埃尔的脸,年轻的男孩流下一滴眼泪,轻声说了句\"谢谢\"。
银刀从我手中脱落,我已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模糊的视线中,索菲哭着跑向我,古堡的墙壁如沙粒般崩塌,月光终于恢复成纯净的银白色。
阿德莱德的身影最后一次浮现,她轻吻我的额头:\"勇敢的孩子,你的牺牲将打破六个世纪的诅咒。\"
\"姑姑!不要死!\"索菲的小手紧握着我逐渐冰冷的手指。
我试图微笑,却已控制不了面部肌肉。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所有被囚禁的灵魂站在阿德莱德身后,对我微笑致意。她们的衣服不再是被害时的装束,而是光织成的长袍,面容平静而美丽。
古堡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墙壁上的血迹褪去,藤蔓重新变回常春藤,尖顶上的乌鸦齐声鸣叫,飞向自由的天空。
玛尔塔的车冲破晨雾,停在古堡门前。她冲进大厅,看到索菲抱着我逐渐冰冷的身体哭泣。年迈的管家卢修斯跟在后面,面容终于恢复了正常老人的平和。
\"结束了,\"卢修斯跪下,轻轻合上我的眼睛,\"维勒福古堡终于自由了。\"
玛尔塔抱起索菲,从我的口袋里取出那本日记——里面记录了一切。\"我们会记住她,\"她亲吻小女孩的额头,\"现在,让我们离开这个伤心地。\"
当他们走出古堡时,一阵温暖的风拂过庭院,带着薰衣草和阳光的气息。索菲突然回头,她看到窗口站着一排微笑的女子,最前面那个有着和我一样的灰绿色眼睛,正向她挥手告别。
而在她们身后,一个金发小女孩的身影若隐若现,穿着现代的t恤和牛仔裤,快乐地奔向光明。